楊文靜 石 玲
北京林業(yè)大學園林學院 北京 100083
自然教育是在自然環(huán)境中以游戲、 解說等為媒介, 通過自然體驗建立人類與自然的聯(lián)結, 引導參與者認識自然、 了解自然并自然而然地熱愛自然、 保護自然, 最終增強生態(tài)福祉, 惠益人類健康[1]的一種可持續(xù)發(fā)展教育方式。 人類的進化過程也伴隨著人與自然關系的變革過程。 遠古時期人類并沒有將自身與自然劃分為主體和客體的意識, 而是依賴、 敬畏自然, 而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和城市化的推進, 人類與自然一體的關系在從敬畏走向無限索取的過程中產生了斷層和裂隙。環(huán)境危機背景下, “自然缺失癥” 向一代又一代蔓延, 在沒有經歷過人與自然關系變革過程的城市兒童身上更為凸顯。 兒童戶外活動時間明顯不足, 并有減少的趨勢。 城市擴張使大量自然綠地和荒野叢林被鋼筋水泥取代, 加之父母對戶外安全和衛(wèi)生問題的擔憂, 兒童漸漸失去自由玩耍的戶外空間, 出現一系列“自然缺失癥” 的伴生癥[2]。 兒童不了解自然, 不去親近自然和感知自然生命的魅力, 卻在課堂上被灌輸抽象的環(huán)境教育, 并被賦予帶動家人與朋友去保護環(huán)境的使命,這讓與自然關系斷裂且尚不懂抽象思維的兒童如何自證這樣荒謬的悖論? 正如教育家大衛(wèi)·索貝爾所說“在讓兒童拯救自然之前, 最重要的是讓他們有機會與自然建立聯(lián)系、 學會熱愛自然”[3]。當兒童在自然中獲得大量真實和愉快的體驗時,熱愛自然的興趣才會油然而生, 保護環(huán)境的責任感才會日益增加, 有接觸和親近自然經歷的孩子,長大后會更加熱愛自然, 更加關注環(huán)境保護[4-5]。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 自然環(huán)境在許多情況下都優(yōu)于人工環(huán)境, 在戶外為兒童提供自然活動場所,鼓勵兒童在自然環(huán)境中活動, 對兒童的身心健康發(fā)展大有裨益[6-7]。 根據英國森林研究和新經濟基金會聯(lián)合進行的一項長期跟蹤調查, 自然教育對兒童的積極影響主要表現在6 個方面: 建立信心、 獲得社交技能、 提高語言能力和溝通能力、培養(yǎng)恒心和專注力、 增強身體素質和運動機能、學習知識及鍛煉理解能力[8]。 而且戶外學習不再僅限于自然科學, 還可以與其他學科廣泛結合,深入兒童教育的方方面面[9]。 早在夸美紐斯、 盧梭和裴斯塔洛奇的著作中, 就有自然教育哲學基礎的萌芽; 19 世紀赫爾巴特、 斯賓賽以及20 世紀哲學家杜威、 詹姆士、 懷特海、 克伯屈的“在做中學” 理論對現代自然教育具有啟蒙和奠基作用。 目前有更多的學者投身自然教育研究, 將自然教育作為實現兒童回歸自然的新紐帶[10], 并探索兒童教育新模式。 近年來, 我國自然教育呈現出井噴發(fā)展之勢, 自然教育機構不斷涌現, 社會對自然教育的關注度也在逐漸提高, 但對自然教育的研究大多來自國外研究成果和國外的自然教育案例及模式借鑒[11], 與我國自然資源情況、 市場需求、 兒童發(fā)展特點等對接不夠緊密。 因此,對我國自然教育參與群體的需求偏好進行調查,探索具有中國特色的自然教育發(fā)展模式十分必要。
本文以居住在城市處于小學階段的童年期兒童為研究對象, 了解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感知, 尋找自然教育供給與需求的契合點, 以提升兒童在自然教育過程中的獲得感, 并使自然教育本土化研發(fā)更加科學合理。 主要采用問卷調查法、 半結構化訪談法和參與式觀察法開展研究。 半結構化訪談是按照一個粗線條式的訪談提綱進行的非正式訪談, 訪談者可以根據訪談時的實際情況靈活做出調整; 參與式觀察是作者深入到研究對象的生活背景中, 不暴露真實身份所進行的隱蔽性觀察; 問卷調查則是將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感知劃分為參與意愿、 活動偏好和知識獲取期望3 個層次,并對問卷語言和結構進行調整, 做到適合兒童填寫, 問卷結構分為參與情況、 體驗感知和人口統(tǒng)計學特征3 個部分。
調查時間為2018 年5 月, 調查地點為北京市海淀區(qū)西苑小學和林大附小、 豐臺一小長辛店分校、 長辛店中心小學、 京源小學、 石景山學校遠洋分校、 豐臺五小、 首都師范大學附屬小學、 先農壇體育運動技術學校、 木樨園體育運動技術學校、 什剎海體育運動學校、 蘆城體育運動學校等。調查持續(xù)4 周時間, 期間共發(fā)放問卷1 561 份,回收1 363 份, 其中有效問卷1 304 份。 利用SPSS 22.0 統(tǒng)計問卷數據, 并對數據進行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 相關性分析和方差分析。
信度檢驗可反映問卷調查結果的可靠性與一致性, 對9 個問題37 項進行信度分析。 結果顯示,信度系數值為0.702 (介于0.7~0.8), 刪除任一項對信度系數無明顯提升, 說明研究數據信度較好,內部具有較好的一致性, 因此數據達到信度要求。
2.2.1 樣本結構
從兒童的性別、 年齡和參加自然教育的次數對樣本結構進行分析(表1)。 結果發(fā)現: 男女比例基本持衡; 一二年級、 三四年級、 五六年級比例為2︰3︰5, 這與不同年齡段兒童認知水平差異有關, 說明樣本結構合理, 具有較好的代表性;在參與水平上, 參加過自然教育的人數占總調查樣本的92.3%, 其中參加過5 次以上的兒童接近半數, 說明北京地區(qū)兒童自然教育市場活躍, 兒童普遍參加過自然教育活動。

表1 樣本結構分析表
2.2.2 兒童對自然教育的參與意愿
將兒童的參與意愿劃分為3 個層面, 多角度了解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態(tài)度。 根據分析結果(表2), 親近自然和增長見識是兒童參與自然教育的主要動機, 其次為自由玩耍, 而鍛煉思維和社交互動占比最少, 這反映出兒童的參與動機較為單純。 對自然教育持有明確參與意愿的比例為69.2%, 兒童參與意愿較高。 從主動關注度看,主動關注自然的人數占總人數的比例為82.8%,這也驗證了兒童親生物性的本質, 即大部分兒童有了解和接觸自然的本能。

表2 自然教育參與意愿分析表
2.2.3 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活動偏好
從自然教育的活動體驗類型、 活動內容、 兒童在活動中的理想角色3 個層面分析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活動偏好(表3)。 在體驗類型上, 兒童相對喜歡五感體驗類、 手工創(chuàng)作類和林間實踐類活動, 對森林課堂類活動興趣寡然。 在活動內容上,戶外休閑和親近自然更受兒童歡迎, 其次為自然創(chuàng)作、 文藝活動和公益環(huán)保。 結合在活動中的理想角色選擇, 可以看出兒童更偏向與自然進行親密接觸以及富有創(chuàng)意的體驗活動。
綜合以上分析, 兒童對自然教育活動的偏好特征明顯, 傾向于動態(tài)、 融入自然的活動, 并在活動中表現出環(huán)保責任意識。 由于游戲和體驗是兒童認識世界和探究世界本質最重要的方式[12],因此, 游戲和體驗就成為自然教育的有效方式。

表3 活動偏好分析表
兒童參與自然教育的獲得感主要是在投身自然探索的活動中實現的, 這些活動包含的豐富體驗在無形中提供激勵因素和學習機會, 并最終導向實質性的成果, 包括知識獲取、 身體素質增強、審美能力提高、 感覺更加敏銳、 創(chuàng)造力得到激發(fā)等多個方面。 運用相關分析法, 對知識的獲取和活動類型之間的相關性進行分析(表4)。 結果顯示, 五感體驗、 手工創(chuàng)作和林間實踐與3 項以上知識的獲取之間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 其中五感體驗活動與知識獲取之間的相關性更顯著; 森林課堂僅與氣候氣象學這一項知識的獲取之間存在顯著的相關關系。 前3 類體驗類型更加吸引兒童,在這些活動中, 兒童的感官和參與積極性容易被調動, 從而實現積極的教育效果。

表4 知識獲取期望和活動類型的相關分析結果
1) 年齡對活動參與的影響。 根據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 年齡對兒童活動參與意愿不存在顯著影響, 而在活動參與動機以及選擇偏好上表現出顯著的差異性。 綜合調查結果分析, 在參與動機方面, 處于五、 六年級的兒童相對熱衷社交活動,表現出自主選擇的傾向; 在活動類型偏好上, 不同年齡段兒童在五感體驗活動和手工創(chuàng)造型活動上沒有表現出選擇差異, 而在林間實踐型活動和森林講堂這兩類活動的選擇上, 一、 二年級的兒童參與積極性較低, 相較于五感體驗活動和手工創(chuàng)造型活動, 這兩類活動對兒童體能、 認知水平、專注力、 耐心等要求較高, 因為此類活動具有信息量較大及趣味性稍低的特點, 所以更適合三、四年級和五、 六年級高年齡階段的兒童。
2) 參與次數對活動參與的影響。 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感知直接形成于兒童在自然教育場所活動等具體外界環(huán)境刺激下對于所接受的刺激的反應,伴隨參與次數的增加、 參與環(huán)境發(fā)生改變, 兒童對于自然教育的熟悉程度與依戀程度也相應發(fā)生變化, 這使兒童在活動參與中表現出差異, 并最終影響參與體驗。 本研究對參與次數題項的結果進行重新編碼, 進行參與次數對參與意愿、 參與動機、 活動類型偏好的獨立樣本T 檢驗, 結果顯示, 參與次數在這3 個維度上均存在顯著差異。根據分析結果, 參與次數的增加會帶來參與意愿的提高, 同時, 五感體驗活動愈加受到參與者青睞, 親近自然、 增長見識和鍛煉思維3 項參與動機愈加明顯。
1) 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感知特點。 不同年齡段的兒童在活動參與動機及活動類型選擇上表現出顯著差異: 一、 二年級和三、 四年級的兒童明顯傾向于“親近自然” 這樣單純的參與動機, 并不熱衷“社交活動”, 同時因為缺乏抽象邏輯思維結構, 這一年齡段的兒童更喜歡實踐體驗和游戲這類直接的經驗獲取方式, 而非在靜態(tài)抽象的課堂活動中間接接受概念; 五、 六年級的兒童則對“社交活動” 寄予積極的期望, 樂于參與具有挑戰(zhàn)性的活動。 這是因為小學階段的兒童年齡約6 ~12 歲, 基本處于皮亞杰的認知發(fā)展理論的前運算階段和具體運算階段。 前運算階段的兒童認知結構具有現象論、 泛靈化和自我中心論的特征; 具體運算階段的兒童開始認識事物的本質, 能夠進行群集運算, 但其思維的邏輯性必須依賴具體的經驗, 還沒有掌握抽象邏輯思維結構[13]。 兒童參與自然教育的過程從個體認知的角度來說是對自然的回歸和欣賞, 但同時也帶有客觀上對兒童與自然斷裂關系進行修復的目的。 因此, 兒童自然教育應注重結合兒童心理發(fā)展提升參與體驗, 賦予兒童“親近自然” 這一單純動機以實際意義。
2) 兒童參與自然教育的行為表現。 兒童參與自然教育的行為表現與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感知緊密相連, 并在個人特質、 社會關系以及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下呈現一定的同一性和特殊性。 參與次數越多, 兒童的參與意愿也相對提高、 期望逐漸明晰, 具有較高參與意愿的兒童在活動中更加積極活躍融入自然, 獲得與自然之間親密友好的接觸體驗。 因此, 從經驗積累和個體發(fā)展雙重維度來說, 兒童參與自然教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在接觸自然教育的初始階段, 兒童或因環(huán)境變化表現出一定的無措甚至抵觸行為, 此時心理因素在活動參與中占據主導地位; 經過循序漸進地引導, 兒童的天性逐漸得到釋放, 兒童的感官自然而然地打開, 獲得對自然的知覺, 從而進一步探索和發(fā)現自然的奧秘; 這一階段, 體能和人格特質超越心理因素對兒童參與自然教育的行為起控制作用, 兒童會主動親近自然, 由于興趣使然或是受同伴吸引而對某一具體現象或事物進行專門探索活動。 處于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兒童在生理發(fā)展和心理發(fā)展上均存在顯著差異, 這也必然影響兒童在自然教育參與共性階段特征下的表現[14-15]。
3) 自然教育與學校教育體系的聯(lián)系。 自然環(huán)境與童年期兒童日常學習環(huán)境相去甚遠, 多領域、跨學科的自然教育在兒童綜合素質的培養(yǎng)上與學校教育相輔相成, 二者靈活結合能夠有效促進兒童的全面發(fā)展、 成長成才。 我國大力倡導教育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 但迫于來自家長和社會的升學壓力, 學校往往將主要精力集中于智育而無法兼顧德體美勞的培養(yǎng), 為此興起的第二課堂也存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局限。 兒童在學校內求知問學、 增長見識、 豐富學識, 同時也需要歷練精神、強健體魄、 鍛煉意志。 廣闊的大自然會激發(fā)兒童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 在觀察和欣賞自然的過程中提升兒童的專注力和對美的感悟, 并且一系列的戶外活動會極大促進身體素質訓練和戶外生存技能的獲得, 這些都是兒童健康成長道路上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和過程。 自然教育為兒童提供體驗式和沉浸式的學習環(huán)境, 培養(yǎng)兒童的自然探究精神和能力, 鍛煉身體和培養(yǎng)心智, 也是對體制教育的拓展和補充。 正如UNESCO 社會學習和可持續(xù)發(fā)展部主席阿爾楊· 瓦爾斯(Arjen Wals) 所言: 自然教育就是要通過一種模式建立青少年的行動力和轉變力, 以保證他們將來可以改變這個世界[15]。
由于學業(yè)壓力沉重和電子產品泛濫, 兒童與自然漸行漸遠, 而自然教育實現了兒童與自然的重逢, 重新建立了兒童與自然的聯(lián)結, 助力兒童健康發(fā)展。 本研究發(fā)現, 童年期兒童對于自然教育具有強烈的參與意愿, 期望通過參與自然教育去親近自然和認識自然, 伴隨參與次數的增加,兒童對自然教育的感知更加敏銳和明晰, 體驗感和獲得感增強。 同時, 由于受生理和心理發(fā)展的主觀因素制約, 不同年齡階段兒童在參與動機和活動參與偏好兩個層面出現分化, 因此需要從不同路徑導向積極的結果。 對于兒童而言, 參與自然教育不僅是傳播和享受綠色生態(tài)福祉, 更是對自然的感知、 回歸和回應, 從而通過自然教育實現與自然之間的和諧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