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社會研究述評

今天，關于人工智能的開發與應用已經日趨普遍。人工智能的飛速發展對人類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從未來趨勢可以判斷，這種影響具有戰略性和主導性。以人工智能為“核心要素”的智能社會，將會是繼狩獵社會、農耕社會、工業社會和信息社會之后的第五種社會形態。[1]美國、日本、西歐、中國等多個國家順應這一全球性社會發展趨勢，相繼對人工智能和智能社會作出了中、長期規劃。西方工業化引發的社會轉型孕育了現代社會科學，社會科學有責任也有能力對社會變遷做出理論解釋。實際上，近些年人工智能技術在生產、生活領域應用的迅速擴展，已經引起了國內外不少專家學者的重視，研究成果也呈現出爆發式增長態勢?？傆[相關文獻發現，學者們以一種進化論式的趨勢判斷：智能社會是未來新的社會形態，并著重關注智能社會的認知、預判與規劃。梳理和分析這些研究，可以更好地認識智能社會的特征及規律，并理性應對智能社會的各種風險和挑戰，進而有助于科學地推進我國智能社會的建設與治理。

一、智能社會的特征

（一）智能技術是核心驅動力

智能社會的形成與科技的發展密不可分，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人工）智能科技是智能社會發展的主要推動力。隨著科技的發展，人類開始運用技術手段將自己的部分智慧和能力賦予某些人造設備，讓它們具有一定的自主學習和處理問題的能力，在面對特定的問題和情景時，能夠自主或半自主地決策，并采取相應的行動，達到使用者期待的結果，從而替代人類主體發揮作用。人工智能“促使了新的社會組織形態的形成，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社會行為的基本方式，并創造出了新的人類活動與生存空間，以及新的人工智能的智慧體，從而將誕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新的文明形態。”[2]這就是智能社會，具體表現為工業社會和信息社會廣泛深度融合、技術全面升級換代、產業結構升級重組、經濟社會跨越式演進，以及國際競爭秩序重構。[3]以人工智能為核心的智能科技的發展是智能社會的基礎，這使得智能社會具有明顯的技術特性?！啊悄堋汀腔邸加新斆鞑胖堑囊馑?，但‘智能’更偏重于能力，‘智慧’則側重于明判和創新?！盵4]將這兩個詞置于社會建設語境中，便是“智能社會”和“智慧社會”的區別，前者偏重推動社會發展的技術能力，后者則側重實現社會效益最大化的方式與方法。

（二）多種技術相互結合

智能社會并非一日形成，而是需要日積月累地演變。以信息（數據）作為資源的信息社會是智能社會的發端，當信息資源遇上互聯網，其巨大的能量得到了初步體現。人工智能又對“兩化融合（信息化、網絡化）”進行創新和進階，它基于計算對海量的數據信息進行深度學習，運用算法程序模擬人類對外界環境的反應以及對實現目標能夠采取最優化途徑的方法。這一技術也被稱作“云計算”。在這一過程中，個人、組織、事物、數據由互聯網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實現了萬物互聯。從智能社會的技術特點來看，人工智能是智能社會運行的動力，數據是其成長的資源土壤，互聯網、物聯網是其運行的載體，信息數字數據處置是其運行的基礎。由此可見，單純的人工智能技術不足以支撐起整個智能社會，智能社會的建設是需要在全社會范圍內形成一種智能型技術化環境。人工智能、互聯網、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多種現代科技深度融合形成了智能社會。

（三）社會形態發生深刻變化

智能社會具有不同于工業社會和信息社會的社會組織模式。學者們主要從人際關系、社會結構、階層分化等方面探討了智能社會的新形態。1.社會高度融合。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1）人類社會高度集成。智能社會是一個萬物互聯的社會，傳感信息系統、嵌入式終端系統、智能控制系統、空間地理信息系統、超級計算系統以及融合各種系統的社會機制，將人類集合成為統一的整體，“實現人類社會橫向、縱向和端對端的扁平化、網絡化、一體化的高度集成?！盵5]（2）人類智能同智能科技深度融合。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使智能機器人、智能體等行動主體正式出現并參與著人們的社會生活。人類是人工智能的創造者，賦予人工智能一定的學習和行動能力，因此兩種智能是共存競爭、融合發展的關系，人類智能是機器智能發展的動力所在，而人工智能在經歷過“深度學習”后，可以成為人類智能的補充和發展。2.社會結構演進重組。（1）現實社會與虛擬社會交互?；ヂ摼W技術為人類創造了全新的空間。人們能夠以眾多方式連接到互聯網，每一個人都同時具有現實與虛擬兩種身份，并且扮演兩種角色。（2）智能體互動替代傳統的人際交往，塑造出“微粒社會”。由多智能體互動形塑的新社會秩序，具有互動、自主、適應、透明、開放等特性，每個人都擁有知情和參與社會的權利，這就導致了去中心化，形成了“以我為中心”的原子化社會。（3）新的社會分層出現。鄔焜、馮潔、袁燕、馬紅燕等學者指出，新的社會階層大致可以區分為三個層次：基礎層由大量無所事事的處于社會底層的一般人員組成，中間層是對機器人世界和人的世界進行具體管理、維護和協調的政府、機構或企業的管理人員，最高層是少數從事高層次的創造性研究和制造活動的精英。[6]

二、智能社會的挑戰

當一項新技術變得越來越容易獲取，人們更加關注的是它可能帶來的風險和危害。因此學者們對于人工智能的積極作用研究較少，學者們對于人工智能積極效用的零散論述大致可以概括為：人工智能改變生產方式、提高生產力水平，更好地滿足人們的生活需求，提升社會治理效果，改善公共服務能力，提高公共決策能力。對于人工智能引發的社會問題討論較多，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失業問題

1.傳統行業和部門中工作人員的大量失業。智能化程度的提高會使人類的必要勞動時間大幅度縮減，由此導致的失業人口的快速增加將會是重要的社會問題。2.新型勞動行業和部門可吸納的勞動力有限?！肮S自動化已經讓眾多傳統制造業工人失業，人工智能的興起很有可能會讓失業潮波及到中產階級，最后只給人類留下護理、創造和監督工作。”[7]由于這些不能或不能完全被智能機所取代的新型行業的崗位有限，同時進入這些新型行業所需要的知識水平和能力層次比較高，所以，也必然會導致失業現象的加劇。如此看來，尤瓦爾·赫拉利在《未來簡史》中描述的所謂“無用階層”[8]的出現將難以避免，如何加以應對是一個新難題。

（二）社會不公平問題

1.人工智能算法偏差引發決策不公正。人工智能算法所需數據的來源多元，不同主體或渠道提供數據的目的、方式、內容均有不同，主觀因素降低了數據的真實性、科學性、精確性和可靠性。相關工作人員在數據選擇和使用中可能存在“重數量輕質量”等主觀偏好，進而對數據的客觀性和算法的準確性產生負面影響，他們還可能存在種族歧視、性別偏見、宗教偏好、極端價值觀等主觀認識問題，代入研發后，算法將出現偏差和失誤。2.數字弱勢群體的出現。數字弱勢群體是處于數字科技邊緣的社會成員，主要來自原來的弱勢群體和生活方式保守的人群。3.數字權力的壟斷。算法是人工智能技術的核心。當權威越來越多地通過算法表達時，數據和算法成為新的社會資源和生產要素。人工智能技術需要海量的數據，能夠擁有這樣規模的主體只有商業巨頭、政府部門，以及超級公司，而力量、規模較小的組織在數據化競爭場域里處于弱勢地位，更不用說原字化的個人了。

（三）人機合作存在難題

人與智能機器的合作存在兩大難題：一是人機合作的復雜性?！霸谏鐣w的合作框架之下的合作行動仍然需要一定的條件，合作者需要圍繞合作的主題、合作的內容及合作的方式等展開一系列行動去理清合作的條件，并實現對合作條件的充分利用，才能達成理性的和積極的合作?！盵9]由于社會的復雜性，實現人與智能機器的合作，需要在具體事務和場景中思考依托什么合作條件，并采取何種合作方式，設定一種普遍的合作模式是不現實的。二是人工智能的責任問題。人與智能機器的合作是一個越來越現實的問題。就合作本身來說，要使合作能夠持續展開，必須清晰地劃分不同參與者的責任。當智能機器成為公共服務提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及社會治理體系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時，一些問題突顯出來：智能機器具有責任能力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我們還能承認它是多元社會治理主體之一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它與其他治理主體之間的責任如何劃分，集體行動的責任本來就已經很難區分，智能機器的加入使得這一問題更加棘手。

三、智能社會的應對

為了更好地建構智能社會，我們必須堅持“在發展中揚棄”的原則，既要積極地發展人工智能，又要消除人工智能發展帶來的弊端，并根據適宜的歷史機遇不失時機地促成社會的變革。這就需要做好以下幾個方面。

（一）理論探索

建設智能社會必須做好理論研究，給予社會各界一些必要的提示。理論研究應當關注的最基本的問題是人工智能的介入，這一問題又細化為兩個方面：1.智能體“主體性”的明確。在不斷智能化的社會中，人工智能技術進入人類生活，介入人們的思想和行動，輔助性地參與到人們認識、改造世界的活動中?，F階段的某種共識是：雖然人工智能在行動意義上具有主體性，但卻沒有真正達到哲學主體地。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發展人工智能應當以人為中心，體現人的目的性。技術上的可能并非意味著倫理上的應該。2.人與智能機器的交互。（1）人與智能機器權責關系的探討。確認人工智能的身份、權利和責任，界定其與開發、使用、監護它們的人類主體之間的權責關系。這是智能技術研發與智能社會建設的前提與基礎。（2）在人工智能的職業替代中尋找新的就業增長點。所謂的技術性失業只是經濟轉型的一個隨附現象，而如何開發、拓展新的職業才是政府、社會需要關注的內容。人工智能對眾多傳統勞動職業替代的同時，一些新的服務需求也會隨之產生。就業管理部門應當對這方面進行遠、中、近景預測研判，采取相關措施促進新興職業的發展，解決就業難題。

（二）風險防范

人工智能是技術屬性和社會屬性的集合體，其發展不但會因技術失誤或故障導致公共安全問題，還會引發社會失序和倫理失范，因此應當“秉承人的主體價值與導向”[10]，從技術與社會兩種維度來防范智能社會的風險。1.從技術維度充分發揮智能技術的積極效益。一是實現優勢發展。將人工智能的發展與其它優勢技術和重點經濟項目結合，實現效益最優。二是夯實基礎領域。加強相關行業建設和技術研發投資。三是提升整體水平。針對人工智能發展的短板，實施“補短板”戰略。2.從社會維度完善人工智能的約束機制。首先，建立健全法律法規和管理制度。一方面在特殊領域和特定行業形成必要的硬性約束；另一方面促進相關企業履行社會責任，主動規避人工智能的社會風險。其次，在保證充分發揮巨頭企業支撐和引領作用的同時，防止其濫用技術和能量優勢操控社會生活。再次，加強對人工智能技術研發和使用倫理道德的前沿預測，并進行呼吁與倡導，提升公眾遵守相關倫理道德的自覺性。

（三）社會治理轉型

治理是智能社會應對研究的重點。張康之、楊述明、張成崗、王亞玲、韓笑等一些學者指出，智能社會治理的特點是建立在扁平化、多元化、個性化、開放化等性質基礎之上的融合、協調、共享、共建與共治。這已然成為當下智能社會治理的主要觀點。其中，“政府職能”、“公眾參與”又是學者著墨頗多的地方。1.政府職能調適。（1）肯定政府在社會經濟發展中的重要性。充分發揮政府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將科學技術進步與智能經濟發展功能高度融合統一，通過科技創新，實現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將宏觀統籌與具體實踐高度融合統一，把握經濟社會運行規則，運用智能技術細化監管內容，實現經濟社會良性運作；堅持協同合作原則，將相關部門社會治理職能與政府行政職能高度融合統一，構建政府負責、社會參與、法制保障的治理體系。（2）充分發揮政府創新驅動的基本功能。注重支撐智能社會運行的共性技術以及基礎設施建設，堅持基礎同步原則，在長遠規劃、科學設計的基礎上，有效推進現實社會基礎設施與虛擬社會基礎設施的融合、建設。（3）充分發揮政府的公共服務智能。圍繞打造服務型政府的目標，改革政府組織體系、運用智能技術，建設智能服務平臺、拓展智能服務領域、提供智能化服務。2.公眾參與。民眾需求是智能技術開發的重要動力。公眾參與智能社會建設，也可以規避政府、企業與民眾以及城鄉之間的“數字鴻溝”。從公眾層面上說，（1）要適應和接受智能社會，這就需要培育社會參與者的經濟基礎、技術基礎與文化基礎。（2）要完成智能教育與職業轉型。（3）也是學者討論較多的，就是增強公眾的社會責任意識（也有學者稱之為社會參與意識）。

四、結語

人工智能技術不等于智能社會，人們對于智能技術效用的討論只是對現實科技問題的思考?，F階段，完全形態的智能社會并未到來。在智能社會走向縱深的過程中，學者們對于智能社會建設與治理的描述、預判與規劃，實質上是對未來智能社會的理論眺望。這些研究詳細描述了智能社會的形態，深入探討了智能科技帶來的風險以及可能引發的社會問題，并針對智能社會的發展規劃提出了一些有價值的建議。為我們認識、研究智能社會奠定了一定的理論基礎。

受學術傳統和社會發展的影響，智能社會研究呈現以下特點：

1.對智能科技引發的社會問題關注較多，具有一定的批判意識。縱觀歷史，從某一技術領域實現突破的科技革命引發了一系列經濟社會問題，引起學術界、社會各方面對科技進步進行總結反思，并對其導致的各種問題加以矯正，從而形成較為系統的涵蓋科技、經濟、社會、政治等眾多方面的“事后應對”理論體系。故而，面對智能科技可能引發的種種風險與問題，學者們更加關注其“壞”的一面。

2.立足智能社會發展趨勢，研究具有局限性。一是以單向度分析為主。目前，智能科技正逐漸擴散到社會關系和社會結構之中，人們也在生活中感受了變化。面對此情況，智能科技帶來的沖擊和挑戰便成為學者關注的重點，雖然相關研究也注意到社會因素對智能科技運用的阻礙作用，但其目的是為了調適社會不利因素，以順應智能社會發展，其立場還是“技術中心主義”，以分析技術對社會的影響為主。二是分析視角有限，缺乏全方位、深層次的研究。既有研究多僅限于從技術引發現實問題的視角探尋智能社會，如人工智能替代人類工作引發的“勞動權益”保障、算法偏見帶來的歧視問題，介入社會的智能機器如何承擔責任，等等。社會維度的研究也多集中于治理探討，從特定理論入手來系統分析智能社會的研究非常少見，這一領域的研究顯得分散化和表面化。

智能社會研究的特點與不足與“我們所處的智能社會的‘窗口期’”[11]不無關系，隨著新的智能化社會形態的到來，今后的研究方向也日漸清晰。

智能社會是智能科技推動的社會發展形態。當某一項新技術革命開始支配生產領域，以致穿透與修改了社會、權力和經驗，新技術由此成為研究正在成型的新的經濟、社會與文化之復雜狀態的切入點。這并非僅僅暗示技術變遷對新社會形式與過程的主導作用。雖然社會并不決定技術，卻能與其發生復雜的辯證限定互動。一方面，個人、組織、群體的行為具有能性，并非完全受制于技術引發的社會變遷，他們也會在變革中發揮自己的塑造力量。另一方面，國家干預可以限制科技的發展，主要是通過設置技術在社會中擴散的制度性障礙，加速或阻礙技術的發展。“技術并非決定社會，而是具體化了社會，社會也并未決定技術發展，而是利用技術。”[12]這就需要系統分析智能技術與社會的關系，從而全面、客觀地把握智能社會。

智能社會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在既有社會形態的基礎上，依靠新的生產要素助推生產力的發展，實現社會的變遷和社會結構的轉型。人是社會的主體，人類生活聚落是社會科學研究的基本分析單位。例如，研究傳統社會需要分析村落共同體，研究工業社會需要分析城市社區……智能科技的運用促進了智慧城市、智慧社區的出現，這說明了城市、社區將長時期作為人類聚集地存在。城市、社區是人類主體、人工智能、制度規范交互建構的行動場域，這為研究智能社會提供了一個有效的分析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