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莉媛,劉永連
(暨南大學 a.文學院;b.中外關系研究所,廣州 510000)
晚清民國時期,我國依次將東沙群島、西沙群島、南沙群島納入治理范圍。廣東地方政府作為南海諸島的行政管理者,為了解各島詳情,有效管理海疆,曾多次組織或參與對南海諸島調查,其中東沙群島5次,西沙群島3次,南沙群島2次。郭淵[1]、劉永連[2]、黃瑤[3]、王靜[4]等人探討了晚清收復東西沙群島、1928年的西沙群島調查等問題。不過從南海海疆治理史角度看,其他調查亦不容忽視,而系統梳理這些調查活動尤為重要。本研究以廣東省檔案為基礎,擬從整體上梳理東、西、南沙群島的調查活動,考察歷次調查始末,評價其歷史意義及局限性,并探究其歷史發展線索。
自地理大發現和西方殖民者東來,南海即因其獨特的戰略地位及豐富的海洋資源,引起列強覬覦。其中英國勘測的觸角“遍及中沙、西沙、南沙和東沙群島,非法勘測的次數也最多,近30次”[5]。德國從1881年起多次勘測西沙群島,“繪制海道圖,收入航海集,勘測的內容包括島嶼的經緯度、面積、地形、水深等情形”[6]133。尤其至20世紀初,日本以“水產南進”政策鼓動商人、漁民染指南海諸島,不久日商西澤吉次竊居東沙島并引發主權糾紛。為了避免重蹈東沙島覆轍,張人駿派員對周邊海島實施勘測。
南海諸島中東沙島距離陸地最近,有異動也最易被發覺。光緒三十三年(1907),日本商人西澤吉次糾集百余工人,竊居東沙島。此外,光緒三十四年(1908)八月,英國政府提議蒲拉他士島(東沙島)設立燈塔。東沙島主權面臨危機。
由于外務部給出的東沙島經緯度有誤[7],且“蒲拉他士島”系英文名,兩廣總督張人駿“遍考輿圖,似非粵省轄境”[8]5。提議前去考察,但“粵省無大兵輪”[8]4,外務部以尚無確切證據證明該島屬于中國領土,無以聲明主權,南洋水師亦不便派艦勘察[9],導致調查被擱置[7]。經過不懈考證,后在民間訪得“該島粵人呼為東沙,居汕頭正南,距汕頭約一百五十英海里,確歸粵境管轄”,當即決定“由粵派員乘海關巡船,偕同南洋所派飛鷹兵輪前往”[8]7,詳細查勘。
宣統元年(1909)二月十二日,飛鷹艦偵查東沙島,由于“船弁粵員,操英語粵音。該島日人,均諉不解。雖就臺灣日籍人,用閩音問答,粗得崖略”[8]9,只看到島上建筑分布及日人生產的概況。
二月十八日,經過悉心籌劃,飛鷹艦再赴東沙島。調查人員除前福建烽火門營參將盡先副將李田,赤溪協副將吳敬榮,水師提標右營游擊林國祥,試用通判王仁棠,東文翻譯委員廖維勛等[8]12,還有九龍稅務司熟悉測量的稅務員德樂師氏,“海關卡里森氏攜帶照相機前往”[10]。調查持續3天左右,二十一日返回。此次調查為日后的交涉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首先,該次調查“查明蒲拉他士即東沙島情形”,從香港輪行16小時可達,“島之東西沙磧,因抱作半月形,產玳瑁,多磷質”[8]18。卡里森將島上磷礦采樣作標本帶回,經香港士丹利街化驗所進行化驗,得知“蓋貴重之肥料也”[10]。
其次,據翻譯人員與島上日人主管淺沼彥之亟溝通得知,“日人自丁未(1907)秋到該處經營”[8]14。西澤在島上的事業,“并非公司,系個人生理,亦未知日政府曾否與聞。惟去年夏,臺灣曾派官吏六人至此”。現在有員工100多人,“日本商輪約每月一至或二三至不等”[8]15。調查人員拍攝了島上日人的樣貌,島上的鐵路、碼頭、房屋及停泊船只,成為日后交涉的有力證據。
調查期間,恰逢香港新泗和漁船路過,漁商梁應元向調查人員介紹了我國漁民在東沙島棲息捕魚、修建神廟等開發情況,并控訴日商屢次欺辱我漁民等事實,將其寫成供詞。
在鐵證面前,日使才放棄“無所屬之島嶼”[8]24之說,承認東沙島屬于中國。接著估值日商在島物業,日使聲稱值60余萬元,張人駿要求“應由兩國派員,詳細公平估值,由中國收買”[8]32。但日商摧毀島上廟宇,驅逐沿海漁戶所造成的損失,需要賠償。日使同意。為了核算島上物業的價值,開始第三次赴島調查。
六月初一,洋務委員魏瀚、蘇銳釗、薛永年等赴島估值物業,核準實際價值僅10萬6百元。經過多番談判,“定為毫銀十六萬元。西澤交回漁船廟宇稅項等款,定為毫銀三萬元。其實即是實收十三萬元。我方遂亦應允”[8]36。雙方畫押互換后,約定時間交接。
十月初二,督署札委寶壁輪船管帶王仁棠、水師總管張斌元、偕同日本副領事掘義貴及日商西澤,乘坐寶壁輪船共赴東沙島,舉行交接點收儀式。善后局、勸業道各道員帶兵勇護衛,清點島上物業,“即于是午鳴炮升旗,行接收禮。并由廣海兵艦,燃賀炮二十一響,以伸慶賀”[8]71-72。從儀式上正式確定了清朝對東沙島的主權所屬。
在此次赴島接收人員,除了善后局、勸業道的官員,還有試驗場委員倫敦大學化學畢業生利寅,水師提督李準特派的黃埔船塢繪圖生魏道和,以及后期籌辦東沙島的得力干將——丁憂補用知府蔡康。他們隨赴東沙島,體現出張人駿為后續開發東沙島做出準備。
晚清前后赴島4次,歷經多次交涉,才最終收復東沙島主權。主權確立后,開啟了地方政府對東沙島的管轄開發。
東沙島主權交涉期間,“謂風傳現有某國兵輪泊于西沙島,派兵上岸測勘”[11]。為避免重蹈覆轍,張人駿派副將吳敬榮等駕輪船前往探查。
西沙群島距離大陸較遠,為穩妥起見,需委派精干且熟悉航海之人前去調查。據李準回憶,“經吳敬榮、林國祥、王仁棠先會同粵海關船員往探”[12]。水師副將吳敬榮少時入北洋兵船供職,在海軍中多有建樹[13];水師提標左營游擊林國祥,是福建船政學堂第一屆畢業生,先后任“琛航”“伏波”號管帶[14]。廣東補用通判王仁棠、林國祥等都曾參與東沙島的查勘,航海經驗豐富。
初次調查借用海關小火輪,“乘員少、時間短、危險大”[15],不大可能逐個登島細查,只能概覽島上“并無洋人,只有中國漁人……詢諸漁人,果有洋人在于諸島否,皆答無有,只有某國之代表人,曾到各島測量”。島上“木產甚豐,大樹上刻有洋人名字者,此可為有洋人曾到該島之明證”[16]。此次調查基本掌握了西沙群島的島礁分布和地理位置,確定復勘島嶼個數。
宣統元年(1909)三月間,張人駿飭令成立籌辦西沙事務處(以下簡稱籌辦處),制定《復勘西沙島入手辦法大綱十條》(以下簡稱《復勘大綱十條》),籌備復勘事宜。
《復勘大綱十條》作為復勘的綱領文件,首先確定參與復勘人員,包括“官商暨隨帶測繪學生、化驗師、工程師、醫生、各項工人”[17]28。廣東補用道李哲濬為首的11位文官,水師提督李準為首9名海陸軍官,16名測繪學生,無線電局工程師布朗士、禮和洋行化驗師等2名外國化學試驗科技人員,工礦技術人員、木工、泥水匠、修鹽漏工、種植工等各類工匠,照相師、庶務(秘書)、洗衣工等服務人員,以及從當地漁民中雇傭的勞動兼引水導航的小工100名,還有韋雪齋、李惠林、蘇匯泉等3名港商,共170余人。規模宏大,各類人員齊備。其次,明確測繪勘測各島嶼,在島上發展鹽業和種植業。
宣統元年(1909)四月初一,調查團乘坐伏波、琛航、廣金三艘兵輪以及海關小火輪出發,在瓊州海口整頓并補充供給后,四月十二日抵達西沙群島。先后巡視羅拔島(甘泉島)、大登島(琛航島)、地利島(中建島)等大小15個島嶼。二十二日回省,歷時1個月。調查隊在島上的活動,主要有:
其一,考察各島的地形地貌,物產資源。如在晉卿島上,掘井二三丈也見不到泉水,推斷該島“其實非島,乃一沙洲耳”,“其地上沙土作深黑色,數千百年之雀糞積成之也”[18]5。
其二,勒石命名,懸掛龍旗,鳴炮21響,以申明主權。在伏波島看到“其椰樹及石上,多德人刻畫之字,皆西歷一千八百余年所書”,李準命人在珊瑚石上刻“大清光緒三十三年廣東水師提督李某巡閱至此”。又命木匠建造木屋,“豎高五丈余之白色桅桿于屋側,掛黃龍之國旗焉。此地從此即為中國之領土矣”[18]6。
其三,繪制西沙群島海圖。“所歷各島,皆令海軍測繪生繪之成圖,呈于海陸軍部及軍機處存案。”[18]8
其四,撤銷西人強加的島嶼名稱,用中文命名各島嶼。或依據島嶼出產,如多產珊瑚稱其“珊瑚島”,因島上有泉水命為“甘泉島”;或以艦船名稱,命名為“琛航島”“廣金島”“伏波島”;或依照赴島調查者的籍貫地,命名“新會島”“寧波島”“華陽島”等[18]6-8。作為官方的首次命名,雖然島嶼的名字比較隨意,但大多沿用至今。
離島之際,考察隊“留牲畜之種山羊水牛雌雄各數頭于島”[18]6,試驗島上發展種植業的可行性。將島上稀奇罕見的物種作為標本,帶回省內研究。
籌辦處的復勘報告,高瞻遠矚地指出“西沙島為適當歐洲來華之要衛,為中國南洋第一重門戶”,戰略地位重要,計劃“將來東沙島收回,亦請一律辦理”[17]16。廣東補用鹽經歷郝繼業認為西沙群島“鹽利想亦甚溥。蓋其水味鹵質,與榆林港相并,只灣泊運道稍遜耳”[17]19-20。王秉恩、李哲濬等則提出在西沙群島開展漁業、鹽業、種植業等多種經營,原定“準于秋間,將該東西十五島一律開辦云”[16]。后因張人駿離任,開發計劃也歸于停頓。
此次復勘在國際上產生了深遠影響。法國駐越南政府認為:“他們在其中兩國主島上隆重地升起了中國旗,并鳴炮21響。這樣,他們就代表了自己的政府確立了對整個怕拉塞爾的占領。”[6]538英國出版的《中國海指南》寫道:“西沙群島有兩個主要群島,即宣德群島(the Amphitrite Group)和永樂群島(the Grescent Group),還有一些小島及暗礁。1909年中國政府將其列入版圖,并經常有船隊前往巡視。”[19]日本人下中彌三郎編的《大百科事典》寫道:“清末,為防止這些島嶼被外國人奪走,廣東政府曾派員對該島進行經營和調查。”[6]572日本商人雖然覬覦西沙群島的磷礦資源,也只能私下勾結中國商人進行盜采。
晚清鑒于水師實力,主要勘測距離陸地較近的東沙島和西沙群島,首要任務是宣示主權。其次,了解各島的自然地理地貌和資源分布,增強對海疆的認知,籌備開發。從原本的放任不管到制定詳細的開發計劃,兩廣總督加強了對南海海疆的管轄。
清末確定東沙島、西沙群島的主權后,民國時期廣東省府主要以招商承辦的方式對南海諸島實施管轄,即“以開發固主權”。民國初期,由于廣東軍閥混戰,局勢動蕩,主政者無暇顧及海疆諸島,缺乏有效的軍事保障和監管。導致不法商人勾結日本人,出賣國家權益的案例,屢禁不止[20]。名義上,商人承辦的是海島資源,實際上往往獨攬島上大權。
日人垂涎南海資源已久,尤其是磷礦和海人草所帶來的巨額利潤。日本政府“殖產興業”政策,鼓動商人群體“水產南進”。“日本商人利用臺灣島地近南海諸島的優勢,開始進行掠奪性侵漁與偷采,并逐漸形成以軍事武裝力量為后盾,從商人個人的行為向政府、軍隊和商人相結合發展的態勢。”[21]廣東省府批商承辦的管轄漏洞,給日人以可乘之機。無孔不入的日本商人勾結我國不法商人,聯合欺瞞廣東省府,騙取承辦執照,大肆盜采海島資源,實施經濟侵略。
期間,廣東省府曾多次通過實地調查,一方面加強對商人監管力度,加強對東、西沙群島的管轄,杜絕商人勾結外部勢力。另一方面,及時了解并抗議日本、法國對南海諸島的侵犯。在日本占領南海諸島之前,廣東省府針對東沙群島的調查有5次,對西沙群島的調查4次。
民國初期,東沙島有限的磷礦資源,經過國內商人開發及日人盜采,已被采掘殆盡。20世紀20年代左右,原本默默無聞的海人草,因其獨特醫藥價值的發現,成為商人競相爭奪的利源[22]。以周駿烈、陳荷朝為首的中國商人,為獨占海人草承辦權,勾結不同的日商勢力,互相爭競、攻擊、詆毀,輪次承辦。此外,東沙島觀象臺監守自盜,以“軍事區域”為借口,與廣東省實業廳爭奪東沙島管轄權。再加上日本人對東沙島從私下盜采到明目張膽的軍事占據,導致了內憂外患、錯綜復雜的海疆管治危機。
在如此復雜的情形和局勢下,為了捍衛東沙群島權益,廣東省府先后5次派員赴島調查,調查的時長從短期考察發展到駐島監察。
1.1925年張劍鋒調查:屏退海軍部,維護粵省管轄權
自清末以來,廣東地方政府屢次籌備在東沙島建設燈塔和無線電臺,因種種原因未能實現。至1925年12月,海軍部下屬的全國海岸巡防處在東沙島的無線電觀象臺(以下簡稱觀象臺)正式建成,“觀測氣象、播報天時警變為航海安全服務”。由于經費不足,“東沙島觀象臺自建成之初,其維系舉步維艱”[23]。作為駐島機構,東沙觀象臺長許慶文曾批準廣商志昌行赴島采取海產,收取3.5萬費用。后得知“志昌行實系勾結日本人松下嘉一郎”[8]255-256,欲撤銷其籌辦,松下據約力爭,一時無法取締。
1926年4月,廣東省實業廳將東沙島海產批給閩商周駿烈經營。海軍部以“海軍軍事區域”[24]為由拒絕商人開辦。因廣東省實業廳對“軍事區域”一說,“究竟事在何時,遍查檔卷,無案可稽”[8]274-279,雙方展開了交涉。當時正值北伐之際,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發布第630號令:“查東沙島系屬廣東省府管轄區域,關于招商經營全島或準商采取物產應歸廣東建設廳核明辦理。至所謂全國海岸巡防處無論其隸屬于何項機關,暫可置之不理。”[25]第一階段交涉暫告一段落[26]。
1927年6月間,實業廳再次批復粵商陳荷朝赴島,引發了海軍部和廣東省實業廳新一輪的沖突。為探明島上實情,1928年4月4日,廣東實業廳以“東沙島物產豐饒,亟應派員詳細調查,以資發展”[27]為由,委派廳員張劍鋒隨同承辦商陳荷朝前往島上調查實情,并提前向東沙臺發出公函,請“到時希為保護”[28]。
張劍鋒的赴島調查,令東沙島觀象臺如臨大敵。4月12日,張劍鋒等人抵達東沙島,“當船下錨時,忽由島放槍十余響,向我船射擊”。說明來意后,張劍鋒拜訪觀象臺臺長黃琇,弄清楚了“該島系民國十四年劃入海軍軍事區域。由北京通告,各國皆知”[29]。
豈料赴島后,為了爭奪島上海人草開采,陳荷朝代表馮德安與日人松下發生爭執。“馮德安據廳照為憑,松下亦以前任東沙管理員許慶文,給有執照相拒”,雙方僵持不下。觀象臺名義上稱“本處職守氣象,對于兩方,無所袒護”,“一面劃分區域,命令各守秩序,……此案未解決以前,雙方應行停止采取海產”,實則袒護日人。“十三日,該臺長忽下令戒嚴。……晚間十時,無論何人,不能外出。當晚,日人松下,即將所采得之海產,盡行遷落運貨輪中。”[29]期間,東沙臺又將島上情形添油加醋、夸張聲勢報告海岸巡防處,聲稱“該員(張劍鋒)挾武力爭執”,甚至“東沙彈丸之地,將為日人演武之場”[8]260。
該項急電直接驚動了海軍部總司令謝葆璋,他急電廣東省主席李濟深,“現在禍機已迫在眉睫……務祈貴政府,迅飭實業廳,飭令張劍鋒委員,對于東沙采草一案,務須靜候解決,勿得遽用武力,致發生意外交涉”。同時解釋了日人在島承辦的原因,“茲特派海岸巡防處警衛科長沈有璂,趨前面陳一切”[8]263。
對于廣東省府的問詢,實業廳稱:“誠以該員(張劍鋒)此行,并無一介隨衛,尚何武力之可言。”[8]260并呈上張劍鋒的調查報告,撇清了觀象臺的污蔑。
1928年4月,海岸巡防處警銜課長沈有璂赴粵,與實業廳協商后確定東沙島管轄權歸廣東地方政府所有,由實業廳具體實施。并電告東沙臺長黃琇。至當年6月下旬,日人全數離島,“現告肅清”[30]。至此,廣東省政府與海軍部之間的斗爭終告結束。
張劍鋒的調查,是廣東省實業廳與海軍部關于東沙島管轄權之爭的高潮。前一階段,雙方的沖突和交涉多是電文往來,沒有直接接觸。第二階段中,張劍鋒的赴島調查,探查了東沙臺庇護日人的事實。東沙臺則惡人先告狀,夸大其詞,一度驚動雙方部門首長,導致虛驚一場。促使兩個機構當面協商,有效地解決了沖突。此次調查,掃清了東沙島管轄權不清的隱患,鞏固了粵省對東沙島的管理權,驅逐了盜采日人,維護了我國海疆的權益。
2.1929年張杰山的調查:驅逐日人,監管商人
1929年,為規范承辦商的開發,廣東省府頒布東沙島招商開發章程,規定:“建設廳指派監察員二人,隨時監督指導關于采取海產進行一切事宜。”[31]461930年4月21日,張杰山、朱超為監察員,隨商人陳荷朝赴島,附上詳細報告:
其一,證實前承辦商周駿烈勾結日人,“詎查周駿烈,自開始承辦至現在奪采,并未見其足跡到島,全系由日本人往辦”。島上日人盜采猖獗,“(周駿烈)雇傭至之日船四艘在島。一見職等船到,即有兩艘,滿載海產物,克即逃遁離島”。驅逐島上逗留的100多名日人,“定于五月五日停工,七日離島,并簽有具結一紙為據”[32]22。
其二,指出日本人粗放式、毀滅性開采海人草的危害。“現查得該島每年可產海草約三千擔左右,……且該幫日人,出于偷采,全無顧及將來出產,所采之草,均系連根強拔起,影響于來年出產者甚大。”[32]23
其三,探查承辦商在島上的開發情況,“共有建筑物四間,詢據該島燈樓人員,所稱符合。至馮德安等,則已于五月六日開始工作”[32]23。
調查期間,張杰山察覺東沙觀象臺態度冷淡,借用電報機時,“經諸多留難,借口素與廣東各機關不通消息,往往不允代為收發”。為此,他提議:“請省府轉呈國民政府,飭令海軍部將東沙島觀象臺交回廣東省政府就近管理,以收實效之處。”[32]24
張杰山的報告向廣東省府證實周駿烈勾結日人,終結了周駿烈與陳荷朝兩商人的糾紛。其次,他關于觀象臺的建議被廣東省府采納,“已飭東沙島電臺從八月十五日起,與廣州電臺交換氣象”[33]。從此實現了東沙島與廣州市氣象的聯通,廣東省府對東沙島的管轄得以加強。
3.1934年鮑應中調查:驅逐盜采日人,再倡官督商辦
為了設計東沙群島開發思路,1934年5月30日,建設廳訓令水產股主任鮑應中、航海講習所代所長劉百疇,帶領講習所學生胡存敬和麥保羅,前往東沙群島調查。考察隊7月5日抵島,21日回省復命[34]。
此次調查揭露島上日人盜采猖獗,“即見有日本漁船七艘,四艘停泊于島內(內壞一艘),三艘于島外從事采取海草等工作”。將其驅逐后,據東沙臺長黃琇介紹,“日本來東沙島取海產之漁船,共計約有二十艘,每次五六艘輪流來島盜采海產”。雖然一時驅逐,但難保日商不再卷土重來,建議省府“亟宜妥籌防衛辦法,免被攬奪領海權利也”[35]42-43。
結合實際情況,鮑應中提議:“似宜以官督商辦,較易收效。前承商馮德安投資設備,耗費甚巨,對于該島經營數年,諒有經驗。或即飭由該商繼續承辦,以資熟手。一方面由政府嚴密監督,并責成該商切實妥辦防衛外船漁。”[35]48
雖然鮑應中的建議當時并未被廣東省府采納,但官辦失敗后,官督商辦成為東沙島開發的方向。
4.1935年農林局梁權:從東沙島到東沙群島
鑒于多年來批商承辦效果不佳,廣東省決定由官方承辦東沙島海產。1935年春,廣東省府設立“東沙島海產管理處”,任命梁權為主任。為籌備官辦事宜,由梁權帶隊,會同國民革命軍第一集團軍總司令部參謀林冠英、曾希三,海軍司令部參謀胡應球,及農林局技師余日森、一等特務員張基等數十人,于3月28日抵達東沙島考察[36]1。此次考察形成了比較全面、翔實的報告:
其一,重點介紹海人草的生長、產量、采取方法及用途。其生于“礁砂堤及淺湖中之石上”,“每年分產兩造,頭造四月至五月,尾造八月至九月。頭造約三千擔,尾造約兩千余擔”,“現每擔市價約值毫洋二十四元”[36]12。只要不破壞根苗,“產量則與年俱增,市價亦隨之增高。聞該草最高價時,每擔曾售過港幣至七八十元”[36]8,頗有利益。
其二,描述島上生活艱苦,缺乏淡水、菜蔬等,必須有外糧供給。島上氣候惡劣,“過九月至翌年三月,為颶風時期,不能工作,采草工人即須離島”[36]12。前商留下的“辦事處、貨倉、宿舍、廚房、鐵木屋數間,……除公司辦事處尚堪居住外,余皆被風吹壞,只余木架而已”[36]10。
其三,反思東沙島開發史是該報告的亮點之一。從晚清至今,“經迭次委員經營,及招商承辦,均無效果”[36]2-3。其主要兩方面原因:第一是政府保護不力,導致日本盜采海產猖獗,且缺乏完善的開發計劃和長遠、恒定的經費投入;第二是當前的承辦商資本過于弱小,太過急功近利,國內大資本家則無意投資海島[36]2-3。調查人員能夠直面現實,客觀剖析原因,毫不避諱官方失職,難能可貴。
報告中最有價值的莫過于援引國際法,從領海權統屬角度完善東沙群島的管轄:
第一,“東沙島應改為東沙群島,暗礁改為礁石島”。從島礁地理分布看,東沙島“島為橢圓形,中有淺湖,……更有礁砂堤在島之東,長數十里,向島作半月形,潮漲則隱水中,潮退則露出水面,是即東沙礁石島也。最遠處距東沙島約十二海里”[36]4-6。人們多關注面積較大的東沙島,而忽略兩側的沙灘(南衛灘和北衛灘),即“東沙礁”。由于對國際海洋法不甚了解,“東沙島”這一不嚴謹的稱呼導致使國民政府與日交涉盜采問題時,在日方“公海”之說中處于下風。“改名后,領海權當再由礁石島伸出十二海里,以杜外人之影射也。”[36]4-6
第二,“東沙島海產管理處”應改為“東沙群島管理處”。通過設置行政管轄機構,“以符合行政上之設置,而杜外人藉口。至經常經費一節,暫將海產收入項下撥支,將來似應由廣東省政府,列入行政經費似較妥善”。梁權強調:“以上兩項,關系領海權及統屬問題,似應特別注意也。”[36]2-3
1936年7月14日,承辦商馮德安也曾建議:“請將該島名稱加入群字,準在執照內填明承采東沙群島水產字樣,便辦理。”[37]意識到這個問題后,廣東省建設廳發給馮德安的執照,特別注明“東沙群島”字樣。地名被視為國家主權所在的重要象征。在此次調查之前,1935年4月國民政府水陸地圖審查委員會發布的《中國南海各島嶼華英名對照表》中使用的是“東沙島”字樣。但1947年內政部公布的《南海諸島新舊名稱對照表》中,已經將“東沙島”改為“東沙群島”。
另外,針對此次調查報告中提及的承辦多年毫無成效等問題,引發了廣東省府的反思,由此將東沙群島收歸官辦。
海疆的管轄需要與時俱進,與國際接軌,將國際法為我所用,維護自身權益。此次梁權的調查,發現了廣東省府在海疆管理過程中因命名而產生的漏洞。廣東省府也及時修改名稱,彌補漏洞。通過設立東沙群島行政管理機構,頒發機構印章,授予管理權力,劃撥常規經費長期支持等舉措,對維護東沙群島主權起著極為關鍵的作用。
5.1937云懷超調查:反思開發歷程,揭露日軍入侵
1937年,日本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全面侵華戰爭。日本商人、漁民在南海的活動也日益猖獗。
1935年廣東省府農林局官辦東沙群島海產的計劃,在匆忙中歸于失敗。官督商辦成為東沙群島開發的方向。期間雖有新商人申請承辦,但廣東省府最終選擇了舊商人馮德安,于1936年9月發給承辦執照。
云懷超隨承辦商馮德安于1937年4月赴島,但9月因東沙群島被日軍占領而撤回。作為駐島監察員,云懷超在東沙群島4個月監管商人開發,也見證日軍占領東沙群島。他曾先后兩次呈文廣東省府,匯報島上的情況。
結合島上的實際生產情況,他的7月呈文重點反思島上的經營開發。
一是追憶東沙群島開發建設史。清政府“卒因治理非人,發展終成幻想”[38]2。國民政府“光復后亦嘗由商人承辦開采海產,結果辦理不良,停輟相仍,復歸棄置,而政府又未遑兼顧”。結果“在此時期當中,日人乘機東島偷采海產,己不知幾。從表面上雖未被其占據,而主權實已喪失殆盡”[38]2。
二是反思開發建設的不足之處。首先是政府建設和保護力度不夠,“然島中之荒蕪今猶如昔,事業之建設固無可言,即島之寶藏亦盡為外人盜取而不能保存,良可慨也”;其次用人不當,特別是駐東沙島的海軍無線電臺,“徒知舞弊喪權辱國而不知恥,對于島之建設漠不關心”;再次招商制度存在缺陷,“商人資本既少,復缺乏技術,無巨大之航船以利島交通,無新式機械以供采取海產,政府又無派員駐島,就近管理該島,兼監督指導商人之采取,遂釀成海產權之互爭、外資之侵入”。如長此以往,“徒啟外人投資之覬覦,而糾紛日增,足以促成喪權辱國之舉”[38]10-11。
報告中肯地指出廣東省府管轄東沙群島過程中存在的問題,提議依據東沙群島地理形勢和戰略地位,將其打造成軍事基地。這在維護南海國家主權和地方管轄權方面無疑意義重大。
云懷超9月的呈報主要揭示日軍軍艦“夕張”占領東沙群島的過程。9月3日“夕張”號抵達東沙群島,“隨有敵電船三艘運載陸戰隊約六七十名登陸,嗣又覺再有敵艦一艘在島附近海面游弋”[39]39。日軍登陸后占據無線電臺,“即大肆搜查,……最緊要者,我軍事密碼及地圖亦為敵人獲取。燈塔、燈樓被敵人把守,暫假為監禁我被捕同胞所在地焉”[39]40。緊接著,包圍東沙海產公司的辦事處,劫掠公司的電船、木艇,以及尚存在島的海產,導致海產公司“計損失總共五萬余元”[39]42。
云懷超的調查建議均是駐島監察實踐所得,總體上反思總結海疆開發過程的得失利弊,積極獻言獻策,十分難得。另外,傳遞日軍占領東沙群島的第一手材料,拉響海疆警報,對廣東省府起到警示作用。
民國肇興,時局一新,西沙島自清末擱置后,“比年以來,政局紛更,無人過問,于是日人乃有私往探取磷質、漁產之事”[17]65。1917—1920年間,先后有日商平田末治、小松重利和池田金造、拉薩島磷礦株式會社等數批日人登陸西沙群島非法探查磷礦資源[40]34。為了“名正言順”掠奪磷礦資源,日人屢屢勾結中國商人作為代理人,欺瞞廣東省府,騙取承辦執照。1933年法國侵占我國南海九個島嶼,引發了“南海九小島事件”。
廣東省府為了維護海疆,組織實地調查,探測詳情。由于西、南沙群島距離大陸較遠,需要專門組織輪船和人手,尤其在南沙群島的爭議中,采用間接調查的方式搜集證據,維護海疆權益。
1.1922年陳明華調查:概量礦區,揭露何瑞年案真相
1921年3月,香山縣商人何瑞年申請承辦西沙群島資源。內務部“發給護照,先往查勘在案”[17]34,令崖縣委派專員詳細勘測后,補發證書。當年12月,崖縣委派陳明華隨同何瑞年赴西沙群島,將各島地形、面積、土質、礦區各項“逐一測勘明確,繪具圖說”[17]44。
1922年2月4日,調查隊出發,3月5日返回崖縣,歷時1個月。返回后,陳明華向崖縣縣長孫毓斌提交了調查報告:
首先是關于北島、中島、南島等10個島嶼的資源測繪結果,同時指出“每島皆有我國文、樂、瓊東三縣漁人捕魚,獲利頗厚”,而資源較為豐富的呂島和筆島,“向被日人歷年偷采無數”[17]48-51。
其次,揭露何瑞年公司摻雜日股。理由是,乘坐的船只是日本“南興丸”。船上全體人員,“自余皆日本與臺灣人”[17]50。該公司日人屢次欺凌我國漁民,搶奪其物品,“我國漁人忿激與之爭執,委員恐釀成交涉,力勸乃止”。此外,該船員稱“日間有數千噸大船由日運工人200余人前來該島經營開辟”,“再該公司為日股所組織,三亞港全埠,早已知之”。陳明華調查期間,三亞港民意沸騰,令他“不忍緘默,用敢直陳,應請呈轉,將該案注銷”[17]51。
崖縣縣長收到報告后,查閱該公司的檔案,發現公司股東與注冊時有出入,十分可疑。當即向廣東省府諫言:“果使張冠李戴,大阿倒持,遺釁匪輕,該公司自無存在之可言。應即改組經營,以杜覬覦。”[17]51廣東省府訓令“事關冒認國籍,自應徹底查明”[17]52。令何瑞年解釋,同時令廣州市公安局查核股東的身份。
陳明華的報告和崖縣縣長的呈文引燃了瓊崖輿論,“瓊崖所屬各界各團體,為激烈之攻擊者,紛然雜起。……甚至海外僑民,亦應聲反對”[17]52。即便何瑞年百般狡辯,串通公安局做好了籍貫證實。最終被廣東省府撤銷承辦。
何瑞年勾結日人,出賣西沙群島資源,性質惡劣,危害甚遠。但他是孫中山舊友[40]42,很多人敢怒不敢言。陳明華不畏權勢,大膽向上級揭發真相,捍衛國家主權,其勇氣可嘉,其作用不可小覷。
2.1928年中大及省府調查:盤點資源現況,奠定開發方向
關于1928年以中山大學為首,廣東省府相關部門參與的調查,學界研究較為充分,不再贅述,簡單概述。
為盤點西沙群島磷礦資源及日人在島上的開發情況,1928年5月22日,以中山大學農林科教授兼政治分會代表沈鵬飛、農林科丁穎教授等,聯合廣東省第八路總司令部、建設廳、民政廳、實業廳、地質調查所、南區善后署、海軍司令部等一行13人,組成“調查西沙群島委員會”,乘坐海瑞艦赴西沙群島調查。此次調查成果豐碩:
其一,西沙群島幾乎已成日人的天下。日人在島上建有房屋、倉庫、鐵路等以及各種辦公和生活后勤設施,一應俱全。并證實何瑞年勾結日人、蒙騙政府的事實。
日本人占領西沙群島后,“對于我國漁船,肆意驅逐,甚則從而奪之”,期間“英法兵船年亦三四至”[41],西沙群島危機觸目驚心。
其二,島上的磷礦資源豐富。磷礦帶回省化驗后,被認定是絕佳的肥田粉原料,可供用作肥料,且價值巨大。
其三,對未來西沙群島的經營提出建議。反思之前廣東省府管理不善,“鼾塌之側,視同甌脫。棄地喪權,殊堪痛惜!”[42]43對于日后開發,民政廳代表方新建議收回商人承辦權,“并確定開發管理計劃,倘祈轉呈中央政府通布全國政學各機關,俾知西沙群島詳細情形,似于領海實業學術種種關系,不無少補”[42]44。擬定辦法,加強西沙群島的移民與領海的保衛。
調查后,各相關專家出具的資源調查、化驗報告及開發建議等集結成《調查西沙群島報告書》一書,整體、客觀、全面地展示了西沙群島全貌,為廣東省府了解西沙群島,規劃開發西沙群島,提供了寶貴的數據。
此次官廳、高校與海軍部聯合組織開展的調查,參與人員堪稱廣東省府的精英代表。他們目睹日人在島上的經營現狀,無不觸目驚心。此后中山大學曾一度嘗試承辦西沙群島磷礦,因無力開發作罷。隨后,中山大學作為廣東省府的智囊團,為開發南海諸島出謀劃策,制定招商承辦章程,規范商人開發,將資源開發逐漸納入正軌,功不可沒。
3.1933年南沙九小島調查:間接調查,證實主權
1933年,法國占我南沙“九小島事件”令國民政府猝不及防。在此之前,國人一度將九小島誤認為西沙群島[43]。為了弄清楚島嶼位置,國民政府令“參、海兩部對九島調查事,擬選派專員,并會同粵方熟悉該島情形之專員,乘艦前往”[44]。“因地緣關系,廣東省政府在調查、應對該事件中處于特殊地位,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45]“粵軍艦兩艘奉陳濟棠之命,不日將南下調查法國占據越南與菲律賓間之珊瑚島事。”[46]
由于南沙群島距離大陸遙遠,浪急風大,廣東省府缺乏大型船艦,難以實地調查,因此采取間接調查。由瓊崖綏靖公署委派其科長王開政赴各港口詢問漁民,調查顯示:“(一)據清瀾港省興帆船主黃學尸稱:本年(1933)廢歷二三月間,法安南總督七幫,率艦三艘,來北海黃山馬島(太平島)一帶,各法國國旗多面,與該島漁船升懸,以抗日本漁船騷擾,并在黃山馬島上,豎法國國旗。(二)铓島位置,載瓊崖之東南,由清瀾港用己亥庚盤,順風四天可到等語。查該島系我國與南洋通航要沖,且屬產魚良區……令各縣長布告,禁止本國漁船懸掛外國國旗。另發本國旗懸掛。”[47]
此次調查,證實了九小島屬于我國領土,“政府頃據廣東電告,證明該九小島,在瓊崖之南,確屬中國領海。粵閩漁民,每歲輪流前往,借作捕魚根據地者,有數百人。唯因四面均屬咸水,飲料缺乏,到此者需攜水而往,故不能久居,均屬流動性質”[44]。為“九小島”事件交涉,提供了寶貴的證據。
4.1937年廣東綏靖公署調查:偵查日軍,拉響警報
1937年,瓊崖漁民前往西沙群島捕魚時,遭日本軍艦射擊事件層出不窮。4月,廣東綏靖主任公署收到駐瓊崖第152師師長電報:“現在該島(西沙群島)附近有日本兵艦及漁船數艘,似有在該島開辟飛機場模樣等語。”[48]3524月30日,瓊東縣縣長潘嚴電:“西沙群島以南幾個大島海產豐富,民等為營業。現被日本人居占,每島各搭守望樓一座,并有士敏土造碑一柱,上書‘日本海軍停息處昭和十一年’等字樣。且常有戰艦來往停泊期間,我漁船駛由該島經過,即刻開炮及機關槍射擊等情。”[49]5月,廣東第九區行政督察專員黃強發電報稱黃山馬島已為日人占住,開槍掃射過往漁船,遠望島上有建筑駕臺,且板上有“昭和十一年海軍測站水路部”字樣[50]55。西沙海疆危機迫近,行政院命令廣東省政府派員前往切實調查日人所占居之島名及其位置,隨時詳情電復,以憑核辦[50]55。
6月,廣東綏靖主任公署高級參謀云振中,參謀郭有享,股長鄭質文;陸軍一五十二師副旅長葉庚常,參謀詹同英,國附伍迎祺;獨立第九旅團附周文浩,第九區保安司令部副司令王毅[6]210,以及第九區行政督察專員黃強,組成了一支軍政聯合的調查團,于6月20日晨4時,乘海周艦從海口起航,23日上午11時到達后即登陸調查。
此次主要查探西沙群島被侵占的情況。據林島漁民王家欽報告,日本漁船每月常來西沙群島三四次,放魚炮捕魚并搶奪漁民所得而去,法國戰艦亦常至其地。西沙群島之東面有海島土名黃山馬島,該島于1936年11月被日本漁人所占據,建有燈塔及房屋20余間。并立有石碑一方,書“大帝日本昭和十一年水路部臺灣高雄不許漁民支那登陸”等字[50]58。王家欽在航海地圖指出,黃山馬島“系Loai tai羅俟打島,在小呂宋之西,在經線114度30分15秒與緯線10度30分20秒交會處”。根據海周艦長梁垣云稱:“該島系屬九小島之一,本為我國漁民根據地,后被法國占領。而漁民所報為日本人占據,想系誤傳云。”[48]377-378
此次調查不僅揭示了日軍侵占西沙群島,也證實了法國占領南沙島礁島的事實。黃強將調查詳情分奏省政府、外交部及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呼吁加強西沙、南沙群島的開發和海防建設,以應對未來列強侵擾和占領。但此時正值七七事變爆發不久,限于當時抗戰的緊迫形勢,國民政府無暇應對,未予理會。由此海疆危機的警報被擱置,最終導致日軍全部侵占西沙群島。
1945年日本投降后,根據《開羅宣言》《波茨坦公告》的規定,中國政府決定派員接收東、西、南沙群島,恢復我國海疆主權。
東沙群島距離廣東省最近,且沒有外交爭議,接收工作比較順利。1946年6月26日,海軍第1軍汕頭巡防處第6炮艇隊,載送駐廣東整編陸軍第64師第159旅接收部隊自廣州航抵東沙群島,涉水登島接收。9月12日,東沙群島劃歸海軍總司令部管理[51]。
1946年8月8日,國民政府行政院命令“廣東省政府暫行接收東沙、西沙、南沙、團沙各群島”[52],并令外交部會商內政部、國防兩部“協助廣東省政府進行接收”[48]760。海軍總司令部遂調集太平、永興、中建、中業四艘軍艦組成編隊,以林遵為總指揮,南下預備收復西沙、南沙群島。
廣東省府對此次接收工作極為重視,任命蕭次尹為接收西沙群島專員,麥蘊瑜為接收南沙群島專員,組織測量、農業、水產、氣象、醫務等人員隨艦前往。
由蕭次尹和姚汝鈺率領的調查隊乘永興、中建兩艦,于11月28日進駐西沙永興島(時稱武德島)。島上無居民跡象,“西南海濱有日人鳥糞場倉庫及矮小工舍十余間,建叢樹中。電臺、氣象臺、大小儲水池及水井均大部完好”。接收人員在永興島上重樹石碑,碑文“海軍收復西沙群島紀念碑”,另一面書“南海屏障”[53]。
由麥蘊儀、林遵和內政部接收專員鄭資約率領,乘太平、中業兩艦,于12月12日進駐南沙太平島(時稱長島)。島上“日人、法人所建房屋、電臺、碼頭、圍堤等均殘跡”[53]。島上西南方,“有日本人侵占時建的紀念碑一座,上方繪日本國徽,下書‘大日本帝國’五個字”[54]。接收人員摧毀該紀念碑,“并在原址用水泥混凝土重建我國碑石”,碑石書“南沙群島太平島”,同時全體接收人員在碑旁舉行接收和升旗儀式,慶祝成功收復南沙群島[54]。
1947年2月28日,國民政府發布完成接收西沙、中沙、南沙群島的公報,后公布《南海諸島新舊名稱對照表》,印制《南海諸島地理位置圖》昭示中外。
接收后,國民黨中央委派海軍部協同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植物研究所、經濟部地質調查所、臺灣大學海洋研究所等各機構專家,在廣東相關專家陪同下,乘坐永興、中業、中基、中程等艦船,赴島實地查勘,采集了各種海中的珍奇異物。
念及此次考察帶回各樣珍稀異常的海產,且時人平素對西、南沙群島的認識多局限于書報宣傳。廣東省政府主席羅卓英抓住時機,以“提倡海洋研究,加強水產教育,開發自然富源,完成國家建設”[55]為主旨,“承中山大學,廣東文理學院,及廣東海軍專校,暨曾派往東西南沙群島工作同人之夙夜不懈,雖萬分急促簡陋,幸能如期于六月十一日開幕,展期三天,至十五日為止”[56]。該場南海諸島資料物產展覽會設于文明路歷史文獻館(廣東省中山圖書館舊館),不收取任何門票。消息迅速傳遍廣州城,開幕時“人流洶涌,肩背相磨,各界男女老幼人士,均爭看此空前所未見”[57]。“祗十二日一日參觀者達四萬人。十三日雖天氣不甚晴明,而觀眾依然踴躍異常,尤以各中小學校集體前往參觀,絡繹不絕,開抗戰后展覽新記錄。”[58]
展覽分為4部分:東、西、南沙群島產物,廣東省沿海的水產及標本,南海諸島的各項圖表書籍,收復現場的一百多張照片。會上,西南沙編纂委員會的各個專家現場充當講解員,向廣州各報社記者介紹南海諸島情況[59]。《環球日報》《大公報》《華南日報》《越華報》《嶺南日報》《公評報》《西南日報》等各大報紙紛紛跟蹤報道展覽會的盛況。因民眾熱情過高,三天遠不能滿足需求,又破例延期兩天。
廣州各界一致認為此次展會“有關我國主權與海疆物產,意義非常深遠”[58]。有南洋歸僑看到此次展覽,激動地說:“今天才有機會看到國家對南洋拓荒的意見真實行動。”[60]
此次南海諸島展覽會無論從舉辦節點、展品質量、觀眾規模以及輿論影響和反饋來看,堪稱一次非常成功的海疆教育盛會。品種豐富、價值珍貴的展品開闊了民眾的眼界,加深了他們對南海諸島的認識,豐富了海洋知識,增強了海疆意識和自豪感。民眾的參與,對于我國長遠的海疆維護有重要的意義。
縱觀晚清民國之際,廣東地方政府為捍衛海疆主權,提升海疆治理能力,做出了種種努力,多次組織對南海諸島的調查即是最明顯的體現。這些調查活動,推動了廣東省府乃至最高執政者對南海諸島的認知,強化了海疆意識,完善了海疆施政舉措及治理能力。
首先,持續的調查逐漸描繪出完整的南海諸島地圖,促使廣東地方政府形成完整的南海諸島認知,依次將東沙、西沙、南沙群島相繼納入管轄范圍,為維護南海海疆疆域的完整,奠定了基礎。這些調查活動成為我國對南海諸島實施管轄的鐵證,彰顯了我國的海疆主權。
其次,歷次調查活動,因時因勢,側重點各不相同,但其主線是先宣示主權,再推進經濟開發維護管轄。晚清的調查多圍繞宣示主權,輔以經濟開發,軍事護衛,由此海權得以鞏固。民國時期,日本人對南海諸島從隱蔽的經濟侵略轉為公然的軍事占領,法國也趁機侵占,海疆危機有增無減。廣東省府“以開發固主權”,以經濟開發實施海疆管轄,對諸島調查的頻率更高,調查目的從監管商人到偵查日、法侵占。由于過于重視經濟開發,忽略軍事保衛,最后導致南海諸島危機不斷,值得警示。海疆管轄過程中,軍事保障和經濟開發二者互為表里,缺一不可。
再次,海疆的管理和開發是與時俱進的動態化過程。不同時代面臨不同的國際局勢,也面臨不同的海疆危機。針對性的調查,能夠及時發現問題,有效地解決問題。如1935年農林局梁權的調查援引國際法,及時彌補了民國時期海疆管理過程中的漏洞。執政者需要以開放的心態,學習并利用國際法,處理危機,不斷完善并提升海疆管轄能力和水平,維護我國的海疆權益。
再次,由于地緣因素南海諸島的調查頻率不一,東沙群島最為頻繁,西沙群島次之,南沙群島最少。調查的形式多種多樣,有團隊出動,有單人駐島,有直接實地調查,也有從漁民處獲得信息的間接調查,不拘一格。多開展不同形式和內容的調查才能全面了解海島,發現動態,及早發現問題,解決問題。
此外,歷次調查團隊成員,官員、商人、科研專家及海軍人員等,不一而足。值得肯定的是,1928年以中山大學為首的西沙群島調查,因為有科研專家的參與,調查成果科學性和含金量更高,有利于廣東省府科學的認識、規劃、開發島上資源,實現島上資源為我所用,有利于國計民生。
最后,調查結果的公開性,也決定調查的影響力。晚清民國期間的歷次調查報告,大多數由官方存檔保管,僅服務于執政者。而1947年廣東省府以南海諸島展覽會的形式,將調查成果向公眾開放,極大地激發了國人的海疆意識和熱情,值得肯定。調查報告作為調查活動的精華,從封閉保守到大眾分享,是一個很大的進步。從晚清至今,隨著科技的發展以及我國國力的提升,對南海諸島的調查愈加頻繁、專業,其成果的交匯和共享才能有效促進多學科的融合發展,促進海疆學科的繁榮。提升大眾的海洋意識,促進海洋研究,助力早日實現“海洋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