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山水城市”文化保護與傳承思考

□文/智秋博

（桂林理工大學旅游與風景園林學院 廣西·桂林）

［提要］現代城市的建設模式大多以經濟建設為基礎，使得存在城市內部的傳統文化正逐漸被人們遺忘，城市與文化的結合度尚低。對此，本文首先提出和解釋“山水城市”和“山-水-城”兩種城市建設模式的由來和相關概念；其次以桂林市為例，分析說明桂林市概況和城市發展過程中山、水、文化之間的相互作用，并提出由“山-水-城”向“城-景-文”模式轉變的猜想。最后從“山-水-城”角度出發，對桂林市城市建設提出多學科參與、多尺度規劃、新技術運用、新產業搭建的意見，以打造符合桂林當地特色的城市文化景觀。

自改革開放以來的城市建設進程中，以經濟發展為中心、大力發展工業等口號讓人們忽視了太多本土的特色，盲目引入西式風格，逐漸遺失了以“天人合一”思想為主導的傳統建設理念，以致如今大量過度開發帶來的各種負影響—城市病爆發、千城一面、文化遺失等。20世紀90年代由著名科學家錢學森先生提出的“21世紀中國未來城市的發展模式——山水城市”給出了中國特色城市發展的道路指引。21世紀初，人居環境學創始者吳良鏞先生提出用“山-水-城”模式發展城市。隨著時代演進，兩者概念產生了微妙的差異，前者重生態，后者偏文化。生態方面近年來已有較多關注，文化方面卻仍是缺乏重視。

很多城市都有天然的山與水，桂林尤為典型。桂林位于廣西壯族自治區東北部，是國家第一批歷史文化名城，同時也是聞名世界的旅游城市。有著喀斯特地貌作為城市肌底，結合漓江碧水穿城而過，桂林無疑是天然的“山水城市”最佳代表之一。然而，如今這座山水城市所展現的更多的就只是表象上的山與水，卻忽略了更為關鍵的暗含意義：傳統優秀藝術文化。

一、研究背景

（一）“山水城市”的提出。中國人是最早懂得欣賞自然山水的美的，甚至脫離了封建社會，進入改革開放，這伴隨千年的審美依然沒有被沖淡。融合山水詩詞、古典園林和山水畫為一體，運用于城市建設，創造山水城市，這就是1990年最初版本“山水城市”的概念。這一提議與愿景為我國改革開放后亂序無措的城市發展指出了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發展方向。但如今我國仍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千城一面的局面。

傅禮銘整合了有關山水城市思想形成和發展的各類文獻，將錢學森先生的山水城市思想的建立劃分為思想孕育、概念形成、理論發展和推動實施以及理論升華4個階段。

1、思想孕育階段：從1958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談園林學》開始提議將中國園林與中國山水畫結合，到1984年提出“園林式城市”概念——“要以中國園林藝術來美化城市……讓園林包圍建筑，而不是建筑群中有幾塊綠地”，初步從園林學者手中構思了理論基礎。

2、概念形成階段：從1990年給清華大學吳良鏞院士致信中提到“能不能把中國的山水詩詞、中國古典園林建筑和中國的山水畫融合在一起，創立‘山水城市’的概念”、“人離開自然又要返回自然”等，到1993年“山水城市座談會”上書面發言《社會主義中國應該建山水城市》說到“這是把古代帝王所享受的建筑、園林，讓現代中國的居民也享受到。……中國唐代李思訓的金碧山水就要實現了！這樣的山水城市將在社會主義中國建起來！……山水城市不該是21世紀的社會主義中國城市構筑的模型嗎？”為山水城市的概念進行系統而全面的概念闡述與宣言。

3、理論發展和推動實施階段：從自1993年起，錢學森先生不在只停留在思索構想中，從理論與實踐兩方面著手，開始試著付諸實踐建造山水城市，并提出“中國古代山水文化是‘出世’的，我們的‘山水城市’是‘入世’的”。

4、理論升華階段：1996年起，從前幾年的理論與實踐經驗中、從錢學森與顧孟潮、鮑世行多番交流書信中，可以看出理論在不斷變化、走向成熟，并隨著時代被賦予更多的意義。

（二）“山-水-城”模式的提出。不同于“山水城市”發展到后期被學者們偏向解讀為自然環境與人工環境的生態型結合，由吳良鏞教授提出的“山-水-城”模式，更多的是偏向山水的構成作用以及城市的文化內涵的文化型結合。1986年，吳良鏞先生在對桂林城市的研究中提出了“山-水-城”模式：從宏觀層面確立自然景觀保護地區，并探索山、水、城的新平衡，強調將自然山水融入城市，并賦予其傳統文化使之意義深厚。

（三）桂林城市山水風貌概況。桂林市地處我國西南的廣西壯族自治區，自三國吳甘露元年（公元265年）設始安郡起，桂林便是歷代廣西和南方地區的政治、軍事、文化重鎮。“千峰環野立、一水抱城流”是宋代詩人劉克莊對桂林山水與城市空間布局的精煉描述，“千峰”即是指的這獨特的地貌特征，而“一水”則為漓江，由山水共造桂林的城市肌底，再結合風水堪輿論就地勢建城，城市規劃的理論與實踐都是人類順應自然的智慧體現。

后經千年的變更，山水格局不斷變化。群山以獨秀峰為中心，圈層環繞坐落；得益于“兩江四湖”工程，在市中心通過桃花江和漓江連通榕湖、杉湖、桂湖、木龍湖等湖塘，形成環城水系，將宋代“一水抱城流”的景象再次復現于世間。

二、山水城與文化的相互作用

（一）山水孕育文化。“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放眼世界，中國不是歷史最長久的國家，卻是唯一即使朝代更替但文明依舊延續的國家，所有呈現出來的城市面貌都是以數千年歷史發展痕跡為基礎的。

文化是從山水中孕育出來的，這不僅是對文化的起源在唯物論層面上的肯定，也是對城市文明發展起源的簡要概述。縱觀我國各大城市的營城史以及城市地理位置的選擇特點，不難看出，山水地貌在城市營造中的重要地位。古代稱相地為風水，為城選址都是有法門的，首先便是靠近山水，畢竟山水資源皆為自然的饋贈：山可取木石造城、借為屏障防守，水可提供水源、滋澤方圓。有山水而有城，有城而興人，有人自然就有了文化。從古至今，無數文人墨客對自然山水進行了描繪和謳歌，留下的藝術文學作品更是不計其數。據不完全統計，從古至今與桂林相關的文藝作品中，山水詩近1萬首，散文游記約200萬字，其中尤以桂林山水為主要描寫對象。有關桂林的文藝創作始發于南朝，興盛于唐宋，發展于明清，繁榮于當代。眾多歷史名人如韓愈、柳宗元、杜甫、白居易、李商隱、黃庭堅、范成大、劉克莊等都為桂林留下了詩文。

（二）文化點睛山水。美學家宗白華先生曾說：“自有人類以來，這山水就和人類血肉相連，人類世代的情感、思想、希望和勞動都在這山水里刻下了深刻的烙印。”在這樣的關聯中，自然山水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貫穿古今的文化藝術素材和情感投射對象，衍生出無數優秀作品，而這些優秀作品也反過來賦予了自然山水以新的意境、情境。

如果僅僅將“山水”理解為自然的山與水，那么許多城市里都還大體保留有當地山水的基本格局。可是我們也不難發現，同樣是城市山水景觀，不同城市的山水在當地、甚至全國范圍內所展現出的知名度與影響力確各不相同。除了有景觀資源美景度、稀缺度等因素決定外，最關鍵的原因之一便是山水所關聯的文化豐富度了。國內每個省份都有屬于自己的山水地貌，但城市選址自然是海拔較低、地勢較平坦的區域為主，耳熟能詳的自然山水多在遠離城市的山林地，且基本都被開發為旅游風景區。這樣一來真正在全國聞名的城市中的山水則少之又少。城市中有名的山水之所以至今都有較大影響力，主要還是因為有十分優秀的文化伴隨著這些城市的山水印記在人們心中。

類似的，“桂林山水甲天下”一樣人人皆知，不過可以發現，桂林作為國際旅游名城，主要還是依靠的喀斯特地貌與漓江相結合的景觀稀缺度與美景度。文化宣傳方面，在國內市場中，人們一談到桂林，首先的反應便是它的“山奇水清”、如在畫中游。不過這些宣傳的地點大多為陽朔等城郊旅游風景區，反觀桂林城市中心內的山水地貌，雖有著豐富的城歷史文化背景，但很明顯文化結合還不夠到位，還有大量沒被充分啟用。

這些來自傳統文化的點綴，相當于為城市的自然風貌做了文化形式的宣傳，讓這些城市中的山水有別于其他同類風景，脫穎而出。畢竟，中國傳統觀念意識里，信奉鐘靈毓秀、地靈人杰。挖掘優秀的文化，相當于開發城市的軟實力。文化的力量不可小覷，它為樸素無聞、歷經滄桑的山水帶來的是歲月流變后的活力煥新，為作為觀賞主體的人類帶來的是感官上的新層次體驗與情感意識上跨越時代的共鳴。文化，無疑能為山水點睛。

（三）從“山-水-城”升級到“城-景-文”。從上文論述可知，文化與山水的關系是十分緊密，兩者互相影響、互相成就，但在現實生活中，仍有很多城市的山水缺乏足夠有優秀的文化背景來支撐，或說文化并沒有恰當地融入山水中。

桂林城區內的山水就有些類似如此，除了象鼻山結合文化發展之外，城市中還有疊彩山、伏波山、穿山、塔山、虞山等近20座山體，然而一般游客穿行在這個由一座座山體與兩江四湖組成的城市空間之中，在沒有特地講解的情況下對它們幾乎沒有任何了解。而在這個峰林地貌之上的城市，幾乎每座獨峰都有豐富的歷史故事，沒有結合文化的山水如同缺少靈魂的擺件，空洞而虛無。

如果說由錢學森先生和吳良鏞先生提出的早期的山水城市理論可以歸納為“山-水-城”模式，且偏重生態意義內涵，筆者認為可以在此基礎上加強文化的成分，將“山水”歸納為“景”，即形成“城-景-文”模式，意在增強三者間的有機交融，共創有靈魂、可傳承的城市。“城-景-文”模式是應對當下千城一面、城市逐漸失去傳統優秀文化的現狀而提出的今后可發展發向，可以說是“山-水-城”模式的升級版。該模式在生態安全、健康的基礎上，深度挖掘優秀文化，合理地將文化融會于城市景觀營造中，而不是單單讓山水在城市中尷尬、空洞地陳列而已。當然，目前我國的城市發展階段還尚未具備“城-景-文”模式需要的條件，筆者在這里僅僅是提出未來城市構建模式的合理設想，以期有更多的城市發展模式理論的探討與創新。

三、“山-水-城”模式下的文化保護與更新

當下，各類城市問題相繼爆發，尤其是生態環境方面的問題。城市以生態系統的破壞為代價換取經濟效益，如今則面臨著大自然的警告與報復，所以采取“山-水-城”模式來改造城市是十分有必要的。山水城市理論中天然地包含有中國特色文化的含義在其中，只是關于文化保護與更新的具體操作還需加強與細化。

（一）組建團隊：面向群眾的多學科參與。在山水文化開發上，需要定位清晰、挖掘準確，這需要有專業的團隊合作。當今世界，任何方向都不是片面單一的。搭建符合現代文明的山水城市格局，需要城市規劃、風景園林、社會學、建筑學、藝術學、文學、歷史學、生態學等方面的專家合作研討，同時也需要向市民普及，爭取來自群眾的呼聲和意見。這樣一個“團隊”是龐大而又全面的，多方發聲以減少對任一方觀點的忽視，同時也可以宣揚桂林城市的山水文化，喚起社會對優秀歷史文化與人居環境的關注，有利于構建美好人居社會。

（二）借助技術：實現文化的跨時空交接。近些年來，文化的表達比較常用的方法是文化小品展示以及紀念品制作。而若要構建“山-水-城”模式，還需要更多的引入文化真實山水景致中，將其內涵真正激發出來。可以借助現代技術，與時代緊密結合，以文化為內涵，以現代技術為手段，采取豐富的表達形式，以達到宣揚文化的目的。例如，當下較流行的VR（Virtual Reality）技術，可以在山水周邊設置VR體驗區，仿建古代山水畫或山水詩等藝術作品中的場景，讓游覽者在感官上跨越時空地了解山水的歷史與文化背后的故事，再回到真實山水中，產生更深刻的印象對比與情感體驗。技術與文化的組合，也能同時吸引更多的觀賞者，產生更多對山水環境的熱愛。

（三）規劃定位：不同尺度的分層規劃。文化橫攬多面、縱穿千年，在當下時間中、在不同的空間尺度范圍里，采用的定位和規劃必然是不一樣的。分層定位，橫縱對比，找準特色再做規劃。

1、大尺度上：統籌定位有重有輕。大尺度上，對比國內甚至國際上其他地區，城市的文化定位要凸顯城市地方特色，盡量不和周邊城市共用過多相似處，理性分析、規劃各個城市的文化特色，就優勢來定位。例如，地理位置相近的桂林與柳州，在各自的歷史文化特征中歸納山水文化特點，柳州更偏重近代工業文化，而桂林則更偏重山水文學文化。

2、中尺度上：系統規劃分區管理。中尺度上，可以對城市區域進行分區規劃，在各個區域內專門針對該片區進行更系統、更有層次的規劃與管理。如，在桂林城區，可按照不同山體歷史的開發時段或是地理位置分區，依中尺度分區后，每個區域內的山水會更有相似性，文化關聯度也更強，更利于整體規劃與管理。

3、小尺度上：巧設細部體驗文化。小尺度上，以各個區塊內的山水為設計對象，從城市的歷史中提取精煉優秀的部分，邀請藝術創意者甚至當地群眾參與具體山水空間中的小品設計、文化項目體驗設計等。桂林城市中各片山水加上，必然更加獨具一格。

（四）搭建產業：可持續發展的文化經濟。產業搭建上，緊扣城市核心文化印象，通過市場問卷、網絡數據搜索調查等手段多方了解城市的山水形象定位與群眾的期望。再結合城市自然資源的特色條件，因地制宜地規劃可持續發展的產業體系。對于桂林的青山綠水的天然特色，發展旅游產業是再好不過了，桂林市對工業的嚴格控制起到了極大的美景保護作用。如果能將少數民族歷史文化以及當地山水歷史故事等結合山水、旅游一起發展肯定會更有前景，產業也更具經濟價值，且更有意義。

四、結語

本文從“山水城市”的發展開始論述，展示了理論的變化與發展，引出山水與文化的意義；又從山水與文化之間唯物辯證的關系入手，證明了兩者間相互依存，應協同發展。此外，筆者發現還有一些領域可以進一步深入探討。首先，文化保護與傳承的具體方式還有待進一步的發現、實踐與創新，需要尋求更多元的合作。例如，聯合企業或高校參與，并深入到群眾中，結合群眾的意見，共同出謀劃策，挖掘傳統文化甚至創造屬于這個時代的新文化，這也是十分有意義的。其次，我國城市規劃雖早已有之，但近代關于遺產保護與更新等方面的理論與實踐研究相較西方國家來說則很少，對文化保護的重視程度顯然還不夠，力度和深度也有待加強，具體國內外優秀案例的經驗也需要總結歸納，以供其他需要者參考互鑒。最后，隨著各項技術越來越發達，合理使用新技術來輔助文化的傳承與推廣顯得十分重要，這一方面尤其需要投入更多的關注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