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變化相關財務信息披露指南的解讀與應用

吳瑤 張珊珊

在“雙碳”目標下，無論是傳統的工業、制造業，還是銀行、資產管理等金融機構，均需開展節能減排和低碳轉型行動，因此都將不可避免地面臨氣候相關風險和機遇。溫室氣體減排將逐漸降低對化石燃料和碳資產的依賴，并取而代之以清潔能源和技能技術的成本支出。一方面，對于目前高度依賴化石能源的企業而言，其短期內將面臨生產成本的巨大變化，并因此對其財務造成實際影響。另一方面，對于處于低碳轉型的行業和企業而言，轉型過程中的機遇與風險也可能對行業和企業運營產生巨大影響，為了確保轉型過程的平穩過渡，氣候變化對企業財務的影響亦不容小覷。

什么是TCFD框架？

隨著氣候變化影響到社會的方方面面，行業和企業層面受到的財務影響開始得到國際普遍關注。為提升市場及社會對氣候變化潛在財務影響的理解，滿足債權人和投資人等對氣候相關的決策和風險信息披露的需求，2015年12月，由G20成員國組成的金融穩定理事會（FSB）設立了氣候變化相關財務信息披露指南工作小組（以下簡稱“工作小組”）。2017年6月，工作小組發布了第一份正式報告，即氣候變化相關財務信息披露指南（TCFD），并于此后每年發布工作進展情況報告。目前TCFD是全球影響力最大、獲得支持最廣泛的氣候信息披露標準，其不僅能促進G20成員國間的制度一致性，并且為氣候相關財務信息的披露提供一個共同架構。

金融機構和企業面臨的氣候風險、氣候機遇及其對財務信息的影響，是TCFD指南關注的焦點。工作小組將氣候相關風險劃分為實體風險和轉型風險兩大類別：實體風險，即與氣候變化的實體影響相關的風險，主要源自急性氣候事件與長期性氣候模式轉變;轉型風險，即與低碳經濟轉型相關的風險，主要指社會在向低碳經濟轉型的過程中，為了緩解和適應長期氣候變化所面臨的政策和法規、技術和市場相關風險的總和，以及由此可能為企業帶來的不同程度的財務和聲譽風險。氣候相關機遇指企業為減緩與適應氣候變化所做出的努力將會為自身創造機遇。

氣候相關風險、機遇對企業所造成的財務影響具體體現在收入和支出、資產和負債兩個方面。從收入和支出的角度來看，轉型風險和實體風險可能影響對產品和服務的需求，繼而存在對企業收入的潛在影響。從企業資產和負債的角度來看，氣候變化相關的政策、技術和市場動態的變化所導致的供需改變可能會影響企業的資產和負債評價。長期資產和相關準備金的使用特別可能受到氣候相關議題的影響。最終，上述兩方面影響疊加，將影響企業資本和再融資。

工作小組制定了適用于所有產業的建議披露指引，并針對金融業以及最容易受到氣候變化和低碳經濟轉型影響的非金融產業分別制定了補充指引。在建議報告中，披露指引主要包含4項核心因素（公司治理、發展戰略、風險管理、指標和目標）與11項披露事項。其中：公司治理指，投資人、銀行、保險和氣候相關財務信息的其他使用者（統稱為投資人和其他利益相關者）期望了解企業董事會在氣候相關風險與機遇的監督，以及管理層在氣候相關議題的評估和管理中所發揮的作用;發展戰略指，投資人和其他利益相關者須了解氣候相關議題如何影響企業短、中、長期的業務、戰略和財務規劃;風險管理指，投資人和其他利益相關者須了解企業如何鑒別、評估和管理氣候相關風險，以及該鑒別流程是否整合于現行的風險管理流程;指標和目標指，投資人和其他利益相關者需要了解企業如何測度和監控其氣候相關風險與機遇。了解企業使用的指標和目標讓投資人和其他利益相關者可以更有效地評估風險調整后的潛在收入、債務執行能力、氣候相關的暴露程度及管理和調整風險。

對于金融行業，工作小組根據業務活動類型分為4個主要產業類別制定補充指引，分別為銀行（借貸）、保險公司（承保）、資產管理人（資產管理）和包括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的退休金計劃、養老金及基金會在內的資產持有人（投資）。對于非金融行業，工作小組主要針對碳排放較高、能源及水資源消耗較大的產業制定補充指引。根據氣候相關風險的相似性，其產業被分為4個產業類別，包含能源、材料和建筑、運輸及農業、食品和林業產品。

工作小組認為，金融行業的信息披露有助于推動市場對氣候相關風險與機遇的評估、改善氣候相關風險定價以獲得更完善的資本配置決策;非金融企業披露氣候相關財務影響，可以幫助投資人和其他利益相關者了解企業如何評估和應對氣候相關風險與機遇，這將有利于投資人更全面地了解資本支出計劃，以及為計劃提供資金所需要的債務或股權規模，或將有助于企業進入資本市場或獲得有利的融資條件。

對于大多數企業來說，氣候變化的影響可能在中長期才會浮現，且難以掌握發生的時間點和影響程度。為了將潛在影響于規劃中納入考量，工作小組建議企業針對氣候相關風險與機會的發展，以及在不同條件下的潛在影響，進行情境分析和環境壓力測試。

TCFD在國內外的應用現狀

截至2021年10月，在全球已有超過2600家企業與機構支持TCFD，包括公私營企業、行業協會、政府部門、中央銀行、監管機構等，遍及89個國家和管轄區，幾乎涵蓋了所有經濟領域，總市值超過25萬億美元，其中金融機構1069家，資產規模達到194萬億美元。

（一）TCFD已經成為國際廣泛認可的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標準

國際標準制定者對氣候相關信息的披露要求開始對標TCFD建議。2020年9月，全球報告倡議組織（GRI）、可持續性會計準則委員會（SASB）、碳排放披露項目（CDP）、氣候披露標準委員會（CDSB），以及國際綜合報告委員會（IIRC）等五個組織發表聯合意向聲明，稱將共同致力于打造包括財務會計和可持續性信息披露在內綜合性企業匯報體系，并在公布的氣候相關財務披露標準的模型中引入了TCFD建議指標。碳核算金融聯盟（PCAF）2020年11月發布了《金融業溫室氣體核算與報告指南》，PCAF通過引用包括TCFD指南在內的披露要求補充其現有框架，用以指導金融機構披露與其貸款和投資相關的溫室氣體排放。G7、G20、金融穩定委員會（FSB）、國際財務報告標準基金會（IFRS）、國際證監會組織（IOSCO）等國際組織和監管機構也都公開表示基于TCFD建議的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而且，TCFD逐漸成為各國監管機構的氣候風險披露的基礎。各國政府已開始將TCFD建議的各個方面納入政策和法規，并將TCFD建議作為氣候相關風險披露的基礎。除了數十個監管機構的支持外，巴西、歐盟、中國香港、日本、新西蘭、新加坡、瑞士和英國還要求國內組織按照TCFD的建議進行報告。

全球企業和金融機構的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情況出現明顯改善。2021年發布的TCFD進展報告顯示，過去一年，企業披露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意愿和披露質量明顯上升，2020年平均每家公司報告的11項信息披露中有3項符合工作小組的建議，而2018年的11項信息披露中只有2項符合;披露符合至少1項TCFD建議的事項的公司占比為75%，披露了符合至少3項建議的公司占比為50%。不過，現階段對TCFD支持者而言，披露氣候相關的財務影響仍面臨挑戰。由于可能對財務產生影響的因素復雜多樣，在實際分析中如何歸類氣候相關影響是企業面臨的主要挑戰，而通常根據企業戰略和財務計劃披露轉型風險的潛在財務影響則更易量化，且能夠使用情景分析予以支持，因此現階段TCFD支持者更傾向于披露潛在的財務影響。已經披露的信息內容形式多樣，包括長期潛在財務影響的定性、定向披露，具體量化的短期財務計劃和項目預算，以及當期賬面的實際財務價值等，而企業對經營業績的披露情況也顯著好于對財務報表的披露。目前，仍有超過40%的機構正在進行氣候相關財務影響評估，或正在計劃進行相關評估。

（二）目前國內的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工作剛剛起步

TCFD在國內的應用始于中英兩國在綠色金融領域的合作。在2017年12月15日舉行的第9次中英經濟財金對話上，中英兩國政府同意加強在綠色金融領域的合作，鼓勵兩國金融機構共同開展氣候與環境信息披露試點。隨之，中英兩國聯合發起了氣候與環境信息披露試點項目，雙方有10家金融機構作為首批試點機構采納了TCFD的建議，并與后續采納者分享他們的經驗教訓。中國工商銀行作為試點項目的中方牽頭機構，組織推動試點項目開展。2019年項目試點范圍擴大，實現中英雙方金融門類的全覆蓋。試點機構由最初的10家擴展到13家，中方的人保財險、平安保險、中航信托等3家機構加入試點工作組，湖州國家綠色金融改革創新實驗區建設領導小組也獲準以觀察員身份加入試點項目。

在中英雙方聯合發布的《中英金融機構環境信息披露試點工作組行動方案》中，鼓勵試點金融機構開展環境信息披露，主要包括以下幾點原則：指標可比，即各金融機構所披露的信息參照較為一致的框架、計算方法和工具，使結果具有可比性;因地制宜，即試點機構應借鑒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工作組所提出的披露建議，結合國內的監管要求與機構的實際情況，確定合適的披露框架和披露內容;循序漸進，對于公司和金融機構而言，信息披露是一系列工作的成果體現，因此實施披露框架并不要求速戰速決，而往往需要數年時間。可在試點期內逐年循序漸進，從定性披露開始，逐漸轉向定量披露。

截至2021年9月，中國共有25家企業宣布支持TCFD建議，其中19家為金融機構。然而，我國企業或機構中對于TCFD的認知度仍較低，大部分支持者為機構投資者或銀行保險業企業。由于各行業在氣候與環境信息披露上沒有統一標準，目前對TCFD建議表示支持的非金融企業，尚未發布相關信息披露報告。在金融機構中，工商銀行和平安集團已經基于TCFD建議進行了氣候相關財務影響披露。

未來TCFD在國內外的發展與應用

從標準制定者的角度出發，TCFD框架將不斷更新和完善，并出臺更多細化性指引。未來TCFD的改進方向將著重體現以下三方面：一是提升清晰和可比性，指標和目標建議面臨的首要問題是缺乏標準化的行業指標，因此未來工作小組將逐步推進標準的、特定行業的、與氣候相關的指標披露相關指引;二是對財務影響的評估將更精準，鑒于與氣候相關的財務影響的披露水平仍然較低，工作小組認為，對財務影響的評估提供額外指導很重要，包括使用與氣候相關的指標作為評估的關鍵投入，鼓勵與氣候相關的指標和目標與TCFD建議中的財務影響要素更好地保持一致;三是明確減排目標下的轉型影響，隨著越來越多國家和企業制定溫室氣體減排目標，包括凈零排放目標，工作小組將著重衡量潛在脫碳轉型的影響途徑。

從TCFD支持者的角度出發，上述細化性指引可提升信息披露的標準化水平，更具實用價值。對于金融機構來說，未來將在以下幾個方面提高完善：一是完善碳排放數據;二是簡化計算方法;三是提高透明度和可比性;四是適當披露現有內部指標。對非金融企業來說，能夠以更為靈活的方式進行相關信息披露。對于具有全企業治理或風險管理流程的公司，涉及與氣候相關的風險和機遇可使用流程圖的方式分解披露。2020年發布的《TCFD風險管理整合和披露指南》中說明，如果公司的披露清楚地描述了其風險管理流程，并且這些流程明確涵蓋了與氣候相關的風險，則可能不需要進一步披露。擔心披露與情景分析假設或戰略韌性相關內容涉及業務信息的公司，可考慮逐步披露的方法，例如，企業可以從披露更廣泛的定性信息開始，逐步轉向更具體的定量數據和信息。

TCFD指南在我國的應用起步較晚，發展較快，與其他氣候信息披露指南相比具備以下獨特優勢：一不限行業;二不限形式;三旨在收集有助于決策且具有前瞻性的財務影響信息;四高度專注于邁向低碳經濟轉型所涉及的風險與機遇。在當前的“雙碳”目標背景下，其實際應用將更具靈活性和可操作性，未來從監管層面、行業和企業層面進行推廣，可以更緊密結合我國低碳轉型的實際情況。

未來TCFD在國內的發展將呈現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信息披露的參與機構和應用場景將呈現多樣化趨勢。目前企業根據監管機構要求，主要運用于重大環境信息披露、年度社會責任報告、ESG報告、綠色債券募集資金使用情況報告等。未來參與TCFD的金融機構和企業可進一步拓展信息披露的應用場景，如評級機構可將相關信息披露納入金融機構信用評價、ESG評級等體系中，提高金融機構環境信息披露的積極性。

二是對符合我國國情的披露框架將進一步細化。由于經濟發展進程和市場環境差異，TCFD在國內的落地仍需經歷本土化過程，在成熟的國際環境信息披露框架的基礎上，下一步國內金融機構應積極探索中國特色實踐。如，結合我國“長江大保護”等生態環境保護戰略開展差異化信息披露實踐，量化不同產業的企業環境數據，對標國家2030年碳排放達峰承諾，結合區域環境權益交易（排污權、水權、用能權、碳排放權等）豐富披露信息等。

三是運用金融科技手段提升披露質量。通過開發專業環境效益和數據統計、管理工具，建立環境信息大數據系統，聯通監管機構、有關企業和第三方機構數據，實現共享、管理、考核和獎懲等線上服務，確保環境信息數據的真實性和有效性。

四是各機構在披露信息框架、指標選取設定、計算方法和工具等方面將呈現標準化趨勢。目前各金融機構仍將氣候風險情景分析和環境壓力測試放在突出重要的位置，但差異性比較大，可比性還不強。未來在監管政策的推動下，有望在指標方法工具等方面實現標準化，進而增強金融機構的積極性。

五是在推進TCFD實施的過程中，金融機構和企業將著重關注創新研究情景分析和壓力測試量化工具、測算環境與氣候因素對機構的影響、以及自身經營活動、投融資活動對環境的影響等方面。隨著我國金融機構對氣候相關信息披露的重視程度日益增加，披露內容將逐步完善。非金融企業，特別是高碳排放企業，在制定和實施轉型減排戰略過程中，也將更多地應用TCFD建議和指標，出臺更細化的可操作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