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良知”一詞在日常生活中有著較高的使用頻率,王陽明的“良知論”與海德格爾的“良知呼喚”代表著對“良知”這一概念的兩種不同理解方式。王陽明的良知觀念來源于孟子,是道德性本體,并通過知行合一實現“致良知”的目的。海德格爾的“良知”可以理解為一種“呼喚”,人自身需依靠其來找回本真。整體看來,在二者的哲學體系中,“良知”所蘊含的道德性意味不同,兩人對于“良知”的作用與重要性判定也有差異,但是二者的學說又都面向人的生存層面,體現人性關懷。
關鍵詞:良知;王陽明;海德格爾;此在
中圖分類號:B248.2;B516.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7-0042-03
良知學說是王陽明心學體系的核心,是對孟子“良知”一詞的重新思考與再次創造。在王陽明看來,良知是人之所固有的,是天理,但它會被物欲所遮蔽,因而就有圣人與愚人的差別,人之一生所追尋的就是掃除物欲遮蔽、致良知,這是通過知行合一來實現的。在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代》中出現了“良知”一詞,不同于王陽明形成完整的良知體系,他從獨特的視角展開對良知的探討。
一、王陽明的良知論
(一)王陽明“良知”的理論來源
王陽明道德哲學的主要來源是孟子的心性學說。孟子對于人性問題做了許多思考和闡發,提出了性善論。他認為,人性之所以是善的,是因為人都有“仁義禮智”四善端。至于什么是善端,孟子說:“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認為善端是先驗的,是不慮而知、不學而能的良知良能。王陽明繼承和發展了孟子的“良知”思想,他將“良知”的地位拔高,認為良知是先驗的、不假外求的。他說“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提出良知是天理,是最高存在、最高主宰。宋儒陸九淵說:“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提出“心即理”思想,反對朱熹析心、理為二的觀點,認為天理存在于每個人的心中。王陽明贊同陸九淵這一觀點,并在陸九淵“心即理”學說的基礎上,結合良知說構建起了自己的心學體系。
王陽明在繼承前人的思想成果的基礎上展開了“心即理”與良知的思考,良知學說是其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對于孟子心性觀點的再次創造,是王陽明哲學的核心,也是其道德哲學的主要內容。
(二)王陽明“良知”的內涵
王陽明的良知思想來源于孟子的“良知良能”,但是其內涵要比孟子的“良知”要廣泛和豐富。“良知”是王陽明思想中最核心的部分,他多次強調“良知”的重要性:“除卻良知還有什么說得”“我此良知二字,實千古圣圣相傳一滴骨血也”“千圣皆過影,良知乃吾師。”可以說,王陽明的“良知”既是最高本體,又融攝了認識論、道德論。
“良知”在王陽明的哲學體系中不僅重要性突出,還占據至高的地位,他將“良知”作為最高本體。“良知者……是乃天命之性,吾心之本體,自然靈昭明覺者也。”良知是廓然大公的天命之性,是心之本體。“夫良知即是道”“良知是造化的精靈”,“良知”還是最高的“道”,是萬物之本原,是造化的靈明,可以說“良知”是王陽明哲學邏輯結構的最高范疇。
從認識論的角度看,“良知”是主客體的統一。王陽明提出“致良知”的重要概念,這就要求以“良知”自身為認識對象。良知還有自知的功能,“凡人之為不善者,雖至于逆理亂常之極,其本心之良知亦未有不自知者。”“凡意念之發,吾心之良知無有不自知者。”良知還是道絕對命令,“人若知這良知訣竅,隨他多少邪思枉念,這里一覺,都自消融。真個是靈丹一粒,點鐵成金。”
從道德論角度來說,“蓋良知只是一個天理明覺發見處,只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真誠惻怛”反映了良知“仁”的一面。天、地、人三者一體,人與萬物同體,因而人應有是非之心,有仁心,并以之去體貼生民之苦。良知是一個道德判斷,同時也是與道德意識和道德情感的三位一體。
(三)王陽明“良知”的踐履
王陽明良知論的踐履主要體現在其“知行合一”的思想上,最終目的是實現“致良知”。他主張“體用一源”:“夫體用一源,知體之所以為用,知用之所以為體者矣。”這樣,他就把本體論與功夫論就統一起來了。王陽明之前,知與行還是分做兩截的,而到了他這里,知行只是一件事。
王陽明從“知行合一”的思想出發,又把“行”意念化、主觀化,看成是主體的內在發動。“行”既指行動,又包括意識的流動,以及克服不好的念頭。對于“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張世英先生則做了這樣的理解:“王陽明所謂‘一念發動處便是行’,更明顯地是指道德意義上的行。”王陽明抓住儒家重視道德意義的內核把“行”提升到道德的高度,從這個層面來講知行合一,可以說是首創者,也正是他的這個首創,知行問題進入了一個新的理論境界。
王陽明的“知行合一”,最終是要達到“生知安行”的自覺實踐倫理道德的境界。知行二字都是在下功夫上說的,去下知的功夫,去下行的功夫,去下知行合一的功夫。而知行的本體,就是良知良能。這樣就算是困知勉行的人,在困勉之中找到良知良能,循著良知良能,那也是生知安行了。所以對“知行”二字,更要精細地去體察。為了實現“致良知”的目的,在這個境界中,人們“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具有了高度的實踐倫理道德的自覺性。
二、海德格爾的良知論
(一)海德格爾“良知”的理論來源
海德格爾提出“良知”這一概念主要是為了對何為“存在”或者說對“存在”的地位做出解釋與論證。“存在”對于任何一位哲學家來說都是不可忽視的重要概念,海德格爾亦是如此。為了討論“存在”的意義,他認為要以一種特殊的存在即“此在”作為起點來展開研究。對于“此在”的解釋,在《存在與時間》一書中,海德格爾做了這樣的論述:“諸種科學都是人的活動,因而都包含有這種存在者(人)的存在方式。我們用“此在”這個術語來表示這種存在者。”由此可見“此在”就是指“我們自己”也即“人的存在方式”。
隨著研究進程的深入,海德格爾逐漸發現對于“存在”的探究還存在著一個缺點,這個缺點是“完整性”的缺乏。他說:“在‘此在’身上存在著一種持續的‘不完整性’,這種‘不完整性’隨著死亡吿終,這是無可爭辯的。”所以他提出了“本真性”概念用于補充“此在”的另一面。人們的日常生活是非本真的,總是在逃避自己,逃避到他人之中。與之相對,尋回自己就要依靠“良知”來找回本真。
(二)海德格爾“良知”的內涵
海德格爾認為“良知”可以理解為一種“呼喚”一種“聲音”,但卻并不是那種可以用聽覺接收到的“聲音”。他說:“一切道出與‘呼出’都已經以話語為前提。若說日常的解釋把良知認識為一種‘聲音’,那這種解釋想到的主要不是付諸音聲,實際上也沒有付諸音聲這回事現成擺在那里;在這里,‘聲音’實被看作‘供人領會’。”
在“呼喚”的過程之中存在著三個重要的環節分別是:“聲音”的接收者(或者說“良知”的召喚者)、“聲音”的內容、“聲音”的發出者。其中,“聲音”的接收者是指“迷失在常人的公論與閑言之中”的“此在”,也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此在”,是非本真的自己。而“聲音”的內容是“有罪責”,“有罪責”并非僅僅是對日常生活中的某事做出指責,更多的是對生存中的一種本質做出警醒。這種本質就是“不性”,它是人生存本質中固有的有限性。“‘此在’的存在是操心,操心包括實際性(被拋)、生存(籌劃)與沉淪。”通過對“此在”的存在方式“操心”(care)的分析,海德格爾得出了“不性”或者說“罪責”是人生存本質中所固有的且是“非本真”的。
“聲音”的發出者是“無家可歸狀態中的此在”,海德格爾說:“呼聲是操心的呼聲。罪責存在組建著我們稱之為操心的存在。“此在”在無家可歸狀態中源始地與它自己本身相并。無家可歸狀態把這一存在者帶到它未經偽裝的不之狀態面前,而這種‘不性’屬于此在最本己能在的可能性。”是我們日常中所不熟悉的自己,是陌生的“此在”。
三、王陽明與海德格爾“良知”的比較
(一)道德性差異
“良知”一詞具有濃重的道德倫理意味,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常對一些做出不當行為的個人批評說此人沒有“良知”。那么相對的,就在我們的認識中存在著這樣一個有“良知”的形象用于對比。但在海德格爾的學說中,“良知”概念的倫理道德意義卻并不像日常生活中的“良知”概念一樣強。在他的學說中,“良知”有助于人們恢復“本真性”,通過“有罪責”的聲音呼喚,把處于“不性”與“被拋”中的“此在”拉回本真。值得注意的是,“本真”與“非本真”的差別并不是僅僅用是否道德來進行區別的。例如對于死亡的恐懼,處于非本真的人往往回避、甚至畏懼死亡。而具有本真性的人就不會如此,因為死亡是“此在本身向來不得不承擔下來的存在可能性”。是無法逃避的,同時也是人最根本的有限性。對待死亡的最佳態度應該是本真的面對,做好準備而不是逃避本真的死亡與罪責。一個人是否懼怕死亡并不能成為道德評判的標準,所以,是否有“良知”并非僅僅是道德意義上的更多的只是思想上的差異。
王陽明首先將“良知”定義為人的先驗的道德本能,“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而“良知即是天理”則將“良知”提高到至上的地位,這就將先驗倫理道德進行了升華。在王陽明看來,“良知”還是抽象的道德本體,無論是圣人還是愚者,無論是千古之前還是萬代之后,無論高低貴賤,人都具有良知,這是天地以立、大道流行之本。因而在王陽明那里,“良知”是極具道德意味的,同時這種道德性是至高的和普遍的。
(二)地位差異
海德格爾的“良知”只作為論證“存在”地位與合理性的重要手段,而不是最高的道德理想。一個具有“本真性”的人一定是“有良知”的,但一個“有良知”的人卻不一定是具有“本真性”的。就論證“存在”而言,良知是一種無聲的呼喚,是達致對“此在”真正理解的關鍵。良知是理解“存在”的核心概念。
在王陽明的良知論中,“良知”這一概念地位極高。首先,在王陽明的整個哲學體系中,“良知”是最高范疇,是本體也是天理。其次,王陽明將“良知”看作絕對標準和價值尺度,在其哲學體系中有極高的地位。他認為良知是試金石,是指南針,是“自家底準則”,依“良知”去規范約束人的行為,使人做到知行合一,從而成賢成圣。再次,“良知”還是最終目的,因而他提出“致良知”。王陽明提出致良知是做學問的關鍵,是圣人教誨人的第一要義。良知是知,致是行的工夫,知是道德意識,行是道德意識的發用流行。“致”是動心忍性,在事上磨煉,其最終目的就是使人的“良知”本體恢復清明本貌。
(三)人性關懷上的共通
海德格爾提出“良知”概念目的在于使人們坦然面對現實生活而不是寄希望于把普通人變為全知全能的“圣人”。人的日常生活作為“此在”的一項重要組成部分在海德格爾的論證中占著重要位置,這同樣證明了海德格爾重視人的日常生活。“本真的存在”作為一種個體化的本真狀態也沒有呼吁人們從日常生活中超脫,“良知”是呼喚人們回歸本真狀態的重要手段,它的作用旨在將處于“非本真”將逃避向他人的狀態中的人拉回。他說:“決心這一本真的自身存在并不把此在從其世界解脫,并不把此在隔絕在一個漂游無據的我中——決心之為本真的展開狀態恰就是本真的在世,它又怎會去解脫、隔絕?決心恰恰把自身帶到當下有所操勞地寓于上手事物的存在之中,把自身推到有所操持地共他人存在之中。”可以說“良知”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讓人們可以直面自己的“本真性”,可以只通過自己而不是他人做出種種或大或小的決斷,甚至于直面不知何時會降臨的名為“死亡”的利劍。
海德格爾的“良知”從存在主義的角度思考人的生存狀態,王陽明的“良知”是從道德修養的角度對人心進行磨煉。二者盡管角度不同,但是都是對人性的挖掘,都體現了對人的關懷,都反映著對理想人格的無限渴望。王陽明所處的時代社會混亂,內有宦官把持朝政,皇室掠奪人民土地,農民起義頻繁,外有貪官污吏與倭寇勾結,明王朝與少數民族政權沖突激烈,王陽明的一生就是在明王朝的衰頹中度過的。他從對官方之學深信不疑,堅定地參加科考,到對官方學說有懷疑,直至發現“學者曠廢隳惰,玩歲愒時”“朱子錯訓格物”、人心物欲遮蔽等流弊。因王陽明這種對生民困厄的體貼,以及其所具有的匡時濟世的使命感,他自覺去解決這種種弊端,提出“致良知”以恢復人的善的本性,由加強人內在道德修養推至人與萬物一體的和諧,以求成賢成圣、天下大治。
四、結語
綜上所述,在王陽明與海德格爾各自的哲學體系中,“良知”所處的地位和重要性都不同。在海德格爾那里,“良知的呼喚”是對自然人本身的召喚,它的主要作用是將人的自身喚起進而打開“此在”,進入到各種可能性的通道。人是否有“良知”也更多的是反映思想上的差異。在王陽明的哲學體系中,“良知”是最高哲學范疇,是道德本體,人之追求只是“致良知”。海德格爾哲學出于對現代危機的反思,主張回歸人性本真狀態;而王陽明之“良知”論的建立更是為恢復人的良知本性,重振理學精神,解決社會矛盾。王陽明與海德格爾都是從生存、體悟的視角來探尋“良知”,就二者的共同旨歸而言,均體現了對人性的深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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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帥萌(1993—),女,漢族,江蘇淮安人,單位為蘇州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哲學與宗教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