芻議期貨公司的信義義務

柯新 宏源期貨有限公司資產管理部

在金融機構業務多元化的背景下，期貨公司的業務范圍也逐步突破傳統經紀業務的限制，從單一的期貨經紀商代理客戶交易，逐步擴展至資產管理業務、投資咨詢業務和風險管理子公司業務。單從傳統的經紀業務來說，目前的討論已突破委托代理理論的范圍，漸漸深入到探求經紀業務中期貨公司應該在代理交易中承擔何種信義義務以更有力的保護投資者的合法權益。更不用說在投資咨詢業務和資產管理業務這些需要更高專業知識要求和專家服務的業務領域。

期貨交易中期貨公司接受客戶交付的保證金，為客戶開立期貨賬戶，按照客戶指令進行并以自己的名義在期貨交易所進行期貨交易，交易結果由客戶承擔。這一系列過程中伴隨著財產的轉移或價值的流動。其實已經很難從單一的委托代理關系中解釋雙方所負有的權利義務關系。在期貨交易中期貨公司唯一獲得的利益就是交易傭金，而期貨公司雖然接受客戶委托，但卻是以自己名義進行期貨交易，再根據期貨經紀合同的約定轉移對客戶的債權債務關系，這一過程中期貨公司承擔遠遠超過傭金收入的風險。為了避免客戶交易行為造成期貨公司的財產損失，期貨交易中制定了一系列的風險控制措施，例如強行平倉措施。其背后的實質是期貨公司對客戶交易行為負有責任。這一責任一方面來源于法律法規的明確規定，另一方面則來源于期貨交易結構的實際。歸結起來，期貨公司因代理客戶交易而接受客戶財產，在交易過程中負有善良管理人的義務。但期貨公司善良管理人的義務是否就是信義義務呢？

一、信義義務的內涵

信義義務（fiduciary duty）又稱受信義務，一般是指受益人對受信人施加信任和信賴，使其懷有最大真誠、正直、公正和忠誠的態度，為了前者最大利益行事。同時，受信人有義務為了受益人的利益無私地行為，并不得不公平地利用對受益人的優勢損害后者的利益。①簡單來說就是信義關系中受信人所負有的義務。只要當事人之間存在信義關系，則他們之間就產生了信義義務。而信義關系如何產生，廣泛使用信義義務作為裁判依據的英美等國的法律中沒有明確的規定。關于信義義務的原則、內涵及其背后的法律精神則散落于各個法律規則中，成為保護投資者權益的最有利武器。從信義關系和信義義務的關系來看，只要能夠認定某種法律關系為信義關系，則必定存在信義義務。②

存在信義關系，受信者就負有信義義務。衡平法下信義義務作為亞里士多德正義觀的具體體現。③信義義務有四個特征或者說構成要件：受信人的承諾、委托人對受信人的信賴、受信人占有信托財產、受信人有對信托財產的處分、管理和控制權因而具有脆弱性。因而，一旦構成信義關系，對受信人的信義義務不講究對等的權利義務關系，所承擔的義務與所享有的權利不對稱，是一個單方面的義務，受益人享有整個義務中的利益，不能夠與大陸法系的誠信義務等同。④ 信義義務是一個比誠實信用原則更高的道德要求。誠實信用原則中包含的忠實、謹慎的因素，與信義義務中的忠實和謹慎義務的目標是不一樣的，前者是在勿害他人的前提下追求自我利益的最大化，后者是在利他的要求下追求委托人利益的最大化。⑤與普通民法體系中誠實信用原則中強調交易雙方地位平等、意思自治相比，信義法律關系中交易雙方則處于不平等的法律地位，強調處于優勢地位的受托人一方負有為受益人一方利益而忠實行使委托人賦予的權利，并給予至少像處理自己事務一樣同等程度的關注，否則則屬于違反義務。

信義義務有兩方面的主要內容：忠實義務和注意義務。信義義務的核心內容是忠實義務，它要求受托人在履行受托職責的過程中以委托人或受益人利益為一切決策的出發點，不得從事任何與受益人利益相悖的行為。⑥忠實義務包含幾個層面：為委托人利益行事，避免利益沖突，不得謀取超出委托事務的利益等等。注意義務則要求受托人具備從事受托業務的專業技能，最佳執行，以及信息披露等。

二、期貨公司信義義務的引入

信義義務是投資者保護的制度根基⑦。期貨市場是一個高度專業化的市場。因期貨交易采用保證金制度，投資者使用較小的保證金就能交易巨大的交易額，從而放大投資的風險。因期貨交易引發的糾紛層出不窮，嚴重影響了期貨市場的形象，進而制約了期貨市場的發展，長期以來期貨市場“大市場、小公司”的經營格局很難打破。期貨公司信義義務的引入有助于期貨公司經營水平的提升，保護投資者，在投資者和期貨公司之間形成良好的互動，樹立期貨公司的口碑和品牌，促進期貨市場的發展。

如上所述，信義義務的內涵不同于合同法中的權利義務關系。通過信義義務賦予期貨公司事前的義務，從而約束期貨公司在服務客戶中的行為。雖然我國目前沒有關于信義義務的明確法律定義，但在立法中已經觸及信義義務的相關原則。如前所說期貨公司善良管理人的義務是否就是信義義務，我認為至少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第一、期貨經紀業務中的委托代理關系不僅僅是經紀合同關系，更是服務關系。期貨經紀合同簽署的過程當然遵循合同法的原則，但期貨經紀合同簽署后還需要客戶交付保證金。委托指令成交后期貨公司實際占有客戶的交易頭寸，并承擔因市場波動產生的風險。客戶在整個交易過程中雖然擁有直接下達交易指令的權利，但如果期貨公司認為客戶交易不符合法律規定或者保證金不足則完全可以拒絕客戶的交易指令，甚至是在沒有客戶指令的情況下利用經紀商優勢違規使用客戶保證金賺取傭金。在大量發生的期貨交易糾紛中，強行平倉糾紛最為常見，在期貨公司和客戶之間引發的緊張關系也最為激烈。在交易過程中期貨公司機械執行風控措施導致客戶虧損的情形下，以期貨經紀合同的約定作為訟爭的依據實質上不利于客戶的保護，也無助于提高期貨市場的效率。

第二、期貨交易需要具有較高的專業知識。期貨公司在接受客戶委托代理期貨交易的過程中首先要了解客戶是否具備相應的知識和能力。如果期貨公司未盡調查責任，則需要為客戶的交易承擔風險，而不應當以是否簽署期貨經紀合同為依據，這是期貨公司信義義務的內涵之一。

第三、期貨交易中期貨公司和客戶實質上處于不平等的地位。期貨公司可以利用自己的優勢地位控制客戶的交易行為，此時不論從法律構造還是其應當具有的法律效果來看，客戶期貨交易保證金都符合我國《信托法》上關于信托財產的規定，⑧已經具有了信托財產的性質。期貨交易的過程不過是把客戶委托給期貨公司的保證金從貨幣資金轉變成了具有價值利益的期貨合約，抑或是相反的操作。這一過程雖然客戶可以自行操作，但從維護客戶利益出發，除了忠實執行委托外，在損害客戶利益的風險事件發生時，期貨公司應當從善良管理人的角度充分揭示風險并以專家身份介入客戶的交易過程。

因此，本文認為期貨公司代理客戶交易的過程中期貨公司負有一定的信義義務。期貨保證金已經具有信托財產的某些特征，而不僅僅是如《期貨交易管理條例》所說“屬于客戶所有”這么簡單。在對客戶賬戶進行風險處置，尤其是強行平倉的情況下，更應該以信義義務的內涵為標準，切實負起風險管理的責任，而不僅僅是冷酷的通知。在投資咨詢業務和資產管理業務中則基于信托責任的原則，除了“受人之托，代客理財”，更應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三、期貨公司信義義務的內容

從信義義務的內涵來看，期貨公司的信義義務至少包含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

（一）適當性義務

適當性義務要求期貨公司在開發客戶的過程中做到盡職調查，做到產品風險等級和投資者風險承受人能相適應。適當性也不僅僅是事前的適當，而應當包含在提供服務或產品的過程中的適當性。要主動肩負起管理人或專家的責任，同時不得在合同中通過約定排除自己的義務。

（二）忠實義務

忠實義務要求期貨公司忠實于客戶的利益，不得從事與客戶利益相沖突的行為，不得利益優勢地位謀取不正當利益。應當以客戶利益為出發點，在服務客戶的同時獲取正當的利益。只有保證客戶利益的前提下，期貨公司提供的服務才具有價值，否則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三）勤勉義務

勤勉義務就是期貨公司應當期貨公司應當勤勉盡責，以對待自己的事務一樣對待客戶。除了在經紀業務中合理執行客戶指令，在擔任投資顧問的業務中要努力提高自己的專業知識和技能，合理進行投資決策，關注客戶資產的風險。

（四）信息披露義務

信息披露義務就是要如實告知客戶購買的產品或服務的詳細信息，以使客戶充分了解自身面臨的風險或可獲得的利益，以充分尊重客戶的選擇權利。

注釋

① 范世乾：《信義義務的概念》，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1月第39卷第1期第62頁

② 范世乾：《信義義務的概念》，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年1月第39卷第1期第63頁

③ 參見[古希臘]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商務印書館 2003年版，第 130～164頁。轉引自汪其昌：《對金融服務者施加信義義務：英美保護金融消費者的一個獨特制度》，經濟研究參考，2011年第 20期（總第 2364期）

④ 汪其昌：《對金融服務者施加信義義務：英美保護金融消費者的一個獨特制度》，經濟研究參考，2011年第 20期（總第 2364期）

⑤ 王瑩瑩：《信義義務的傳統邏輯與現代建構》，法學論壇2019 年11 月第6 期（第34 卷，總第186 期）

⑥ 朱圓：《論信義法的基本范疇及其在我國民法典中的引入》，環球法律評論，2016 年第 2 期

⑦ 洪磊：信義義務是投資者保護的制度根基，上海證券報/2018 年/9 月/27 日/第 006 版

⑧ 樊健：《論客戶期貨交易保證金的信托法律構造》，載法，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