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振興與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內涵、特征、挑戰及關鍵議題

呂 方

( 華中師范大學 社會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一、知識界關于鄉村振興戰略定位的討論

鄉村振興戰略提出以來，引起了知識界的研究熱潮，特別是就如何準確把握鄉村振興的戰略定位與基本內涵的問題，研究者展開了深入的討論。大致而言，目前形成了三種較有代表性的理論觀點：第一，從比較現代化視角，將中國的鄉村振興戰略與發達國家應對現代化進程中鄉村衰敗的治理實踐進行類比，特別是強調可以深入研究歐洲、北美、日本、韓國等國家和地區在推進現代化過程中，應對城鄉經濟空間構造迅速變動、鄉村加速衰敗問題的一系列治理實踐。如日本的“過疏地區”振興、韓國的“新村運動”等。再如主張借鑒歐洲和北美等先進農業國在推進農業現代化、鄉村公共服務體系、鄉村景觀建設經驗諸方面形成的經驗，來促進中國農業農村現代化。[3]值得一提的是，該視角的研究近年來精細化程度明顯提升，逐漸告別了本世紀初引介國別案例以概貌呈現為主的表達方式，而是進入更為聚焦的議題化討論，從而突出域外經驗對中國鄉村振興的借鑒意義[4]，同時更加注重知識框架的建構和本土化學術視角的生產[5]。第二，將鄉村振興戰略視為稅費改革以來，城鄉工農關系調整進程的延續，認為鄉村振興戰略是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美麗鄉村建設等國家惠農政策的“升級版”“加強版”[6]，凸顯了人民至上和高質量發展的時代要求，更加注重鄉村發展治理的多維度和協同性，要求更高、涵蓋面更廣，同時力度更大。特別是要從歷史的長時段[7]審視國家與農民關系、城鄉工農關系的變遷[8]，從而準確把握鄉村振興戰略的延續性和時代性。第三，從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戰略相繼推進的角度，強調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2020年后“三農”工作的總抓手。隨著2020年脫貧攻堅圓滿決勝收官，“三農”工作重心全面轉向鄉村振興，在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過程中，要實現目標體系、組織體系、政策體系、監督體系諸方面的平穩過渡，逐步形成鄉村振興制度體系。研究者強調，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不僅要看到二者在時間上的繼起性、政策實踐上一定程度的延續性，更重要的是看到其知識邏輯和制度邏輯的延續性。[9]但強調二者的延續性，也要注意到二者在覆蓋面、實踐路徑方面的差異，尤其是鄉村振興戰略更加突出城鄉融合發展(1)參見黃祖輝《準確把握中國鄉村振興戰略》，《中國農村經濟》，2018年第4期；劉守英、熊雪鋒《我國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與制度供給》，《政治經濟學評論》，2018年第4期。、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相結合，并且鄉村振興需要久久為功，保持足夠歷史耐心，在城鎮化、工業化推動的城鄉經濟社會發展形勢變遷中順勢而為、盡力而為。

上述研究都頗具啟示意義，為我們從多角度認識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刻內涵和重大意義提供了有益借鑒。但如果我們將鄉村振興戰略置于黨的十九大報告精神實質、置于接續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的大歷史語境之下，便會發現鄉村振興是中國式現代化不可或缺的板塊，同時也是中國式現代性有別于舊式現代性的顯著特點。換言之，對鄉村振興戰略定位和深刻內涵的把握，需要回到黨的十九大報告精神實質，回到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整個體系，回到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百年探索與拼搏精神中去。可以說，只有深學細悟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百年奮斗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追逐千年夢想和偉大復興宏偉目標的大歷史視角下，在準確認識新階段、新理念、新格局的歷史方位和時代特征基礎上，才能準確把握鄉村振興戰略的內涵。

二、從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大視野理解鄉村振興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進入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發生了新的變化，在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的新征程中，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我們黨“三農”工作一系列方針政策的繼承和發展，是新時代“三農”工作的總抓手。[10]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沒有農業農村的現代化，就沒有國家的現代化。農業強不強、農村美不美、農民富不富，決定著億萬農民的獲得感和幸福感，決定著我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成色和社會主義現代化的質量。習近平總書記用三個“必然要求”來概括鄉村振興戰略的定位和基本內涵：即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矛盾的必然要求，是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必然要求，是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必然要求。[10]這些論述為我們更加深刻理解鄉村振興戰略提供了指引和遵循。

其一，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具有鮮明的中國特點、中國特色和中國氣象，執政黨的人民屬性和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特性決定了中國鄉村振興的獨特性與開創性。中國共產黨的初心是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百年黨史，就是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謀求民族獨立、國家富強、生活幸福的奮斗歷程，是不斷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新境界的奮斗歷程。[11]沒有農業農村的現代化，就談不上國家的現代化，不能實現農業強、農村美、農民富，必然影響億萬農民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影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的質量，就不能夠體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不能彰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的科學性。可以說，鄉村振興戰略承載著百年夢想和不變初心，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鮮明特點。另一方面，有別于西方發達國家走過的現代化歷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面臨著獨特的內外部環境和時代特征。世界范圍來看，自工業革命以來，工業文明和城市文明開創了前所未有的物質發展成就。源自西歐進而擴散到北美和全球其他地區的現代化進程，是數百年歷史演進的基本邏輯。在幾百年的時間里，相繼有數十個國家步入現代化國家行列，實現了高度發展。但既有的現代化方案和現代化模式中，發展中的人口大國、資源貧國如何實現現代化，缺乏可參照的經驗藍本。早發內生型現代化國家，因其歷史條件和自身稟賦，可以立足較為豐厚的國內資源與稟賦，乃至全球范圍內配置資源，為快速工業化和城鎮化提供支撐和給養。二戰以后所建立的世界體系，由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所主導，憑借其技術優勢、資本優勢、工業優勢，能夠以范圍廣闊的全球體系為依托支撐自身的繁榮。日韓等后發現代化國家，雖資源有限，但人口總體規模不大，借助國際市場滿足國內農產品和原材料需求具有可行性。反觀中國發展的國內外環境，則不難發現，以我為主的發展道路是必然選擇。尤其是涉及糧食安全、生態安全、生物安全的領域，不能重復向外索取的發展模式，只能探尋契合世情國情的發展道路。換言之，我們無法取法歐洲、北美、日本、韓國等國家和地區在城市化發展幾近成熟、跨入發達國家門檻之后的時間點上才逐漸啟動鄉村振興的國家行動，而是需要將鄉村振興置于現代化建設的核心，作為中國式現代化不可或缺的板塊，甚至是基礎工作來推動；從資源稟賦來講，中國人多地少，人均資源占有十分有限，比不了歐洲和北美地區，并且因為中國人口體量之巨，我們無法采用日韓等國依托全球市場解決糧食需求問題的方法，而只能堅持以我為主的道路，讓中國人的碗里裝“中國糧”。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借鑒西方發達國家的現代化經驗，但無法重復西方發達國家的道路(2)西方發達國家農業發展具有一系列獨特特征，如西歐和北美國家往往農業資源稟賦優越，依托現代農業科學技術實現農業產業化，糧食安全實現難度不大；并且憑借其農業科技、貿易體系的優勢地位，發達國家主導了全球農業生產體系、經營體系和貿易體系，能夠在全球范圍內配置資源。在鄉村振興方面，因其人口資源諸方面特征，鄉村衰敗對現代化所帶來的沖擊只是逐漸顯現，并且強度有限。反觀中國，則顯然無法照搬西方農業農村現代化模式。。堅持走以我為主、自立自強的道路，通過不斷深化改革，推動農業農村現代化是中國鄉村振興的必然選擇；而堅持新發展理念指引，通過建立城鄉融合發展的政策體系和體制機制，促進要素合理配置、效率提升，通過共同富裕凝聚最廣泛的發展共識和發展動力，在不斷完善雙循環格局中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前行，則不僅是中國鄉村振興的突出特點，更是唯一科學和正確的推進路徑。

其二，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應變局、開新局的必然要求，關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全局。高質量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必須避免拉美等地區發展中國家的“中等收入陷阱”[12]，跨越實現現代化，進入高收入國家的“門檻”[13]。而這一過程中，避免城鄉格局失衡、城鄉互動失序，從而有力回應社會主要矛盾——即不斷解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矛盾，是確保現代化建設健康發展和有序推進的關鍵。特別是，要看到城鄉之間、區域之間、不同社會群體之間，發展的差距還比較突出，解決好“三大差距”，促進共同富裕，培育和壯大中等收入階層，在現代化進程中促進弱勢群體共享改革發展成果，關系到民生福祉，關系到雙循環經濟格局，更關系到鞏固黨的執政根基。此外，經歷了數十年的快速經濟增長，中國發展所面臨的各方面瓶頸和約束越來越凸顯，涵蓋了國土空間、生態環境、人口結構與質量等諸多方面。不難發現，上述眾多問題聚合在鄉村振興的議題中，而這些問題能否得到有效解決，則直接關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可以說，高質量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必然要求通過實施鄉村振興，來促進城鄉融合式發展，開創共富發展的路徑和方法，促進雙循環格局的形成，為中國現代化建設充分開掘潛力。

其三，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對一切舊式現代性道路的反思、借鑒與揚棄，是開創中國特色農業農村現代化道路，追尋新式現代性道路的必然要求。濫觴于啟蒙運動、起源于西歐并逐漸向北美擴散的西方現代性促進了早發內生現代化國家的崛起；繼而在二戰以后，在美國主導的全球發展秩序中，西方現代性道路以發展主義框架向全球范圍蔓延和擴展。眾所周知，西方現代化模式一度被認為是解決人類社會發展問題的終極答案，其擁躉者認為西方現代化模式必將引導發展中國家走向光明的未來[14]。然而，無論是西方發達國家自新千年以來自身頻繁顯現的危機，還是發展中國家盲目照搬西方模式陷入發展困頓、政局動蕩局面的教訓都一再表明，西方主導的、發展主義的現代性模式毋寧說是“迷思”(3)參見許寶強《發展主義的迷思》，《讀書》，1999年第7期；阿圖羅·埃斯科瓦爾《遭遇發展：第三世界的形成與瓦解》，汪淳玉等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與“幻象”[15]。恰如馬克思主義思想家對資本主義文明的深刻批判，舊式現代性帶來了人與自然關系疏離、人與人之間關系異化、人與其創造物關系異化，從而必然陷入深刻危機。

歷史經驗表明，舊式的、發展主義的現代性，體現為資本至上、利益至上，以及人類中心主義，片面追尋經濟的增長而忽視自然和社會的價值；體現為權力與資本結盟，向外部世界擴張、向自然無度索取，從而塑造了不公正的發展秩序和不可持續的人與自然關系[16]。舊式現代性，不可能為人類社會帶來光明未來，特別是無法為發展中國家提供發展的康莊大道，反而導致發展環境不斷惡化、矛盾與沖突不斷增長。[17]就此而言，中國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執政黨對馬克思主義發展觀的自覺，是不斷追尋和探索人與自然和諧共生，人與人、文明與文明和諧共處，城市與鄉村共同繁榮的新式現代性道路的偉大實踐。

三、中國鄉村振興道路的突出特點

有別于一切舊式現代性道路，中國鄉村振興戰略堅持新發展理念的指引，追求創新、綠色、協調、開放、共享的發展模式，著力構筑發展的人民共同體、人類共同體、人與自然共生體。這不僅是中國解決自身發展問題的偉大探索，也是人類社會對于新式現代性的求索和實踐。20世紀70年代以來，發展研究領域逐漸興起了反思和解構發展主義知識邏輯及其國際發展秩序的思潮，尤其是西方新馬克思主義者對二戰以來諸多發展主義及其衍生學說所主導的發展實踐做出鞭辟入里的分析。在此基礎上，國際發展知識領域逐漸倡導“新發展主義”的理念及其實踐。沃勒斯坦在其名篇《發展是指路明燈還是幻象？》中反復強調，要追問“發展是發展什么？”“是誰或實際上是什么得到了發展？”“謀求發展背后的需求是什么？”“這樣的發展如何才能實現？”“前面四個問題的答案有什么政治意義？”[15]這五個方面的追問構成了新發展主義的核心關切。不難發現，新發展主義追求的是一種有別于傳統現代性的新型現代化路徑，但不得不承認，新發展主義思潮長于解構而疏于建構，并沒有在實踐層面提供可參照的經驗樣本。

健全基層水利服務體系取得新突破。督促各地按要求出臺了加強基層水利服務體系建設的政策文件，確保2013年年底前如期完成了鄉鎮（流域）水利服務機構建設任務。全國已建基層水利站29 040個，在崗人數達129 967人，12個省份還實行了村級水管員制度。全國80%的縣成立了縣級農村飲水安全工程管理機構，21%的縣建立了縣級水質檢測中心。

將中國特色鄉村振興道路置于追尋新式現代性道路求索的知識邏輯脈絡下審視，便會發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道路，具有如下七個方面的顯著特征，使之明顯不同于一切舊式農業農村現代化道路，這些實踐特征支撐著新式現代化道路的實現形式。

一是，黨的領導。黨的領導是中國現代化道路的本質特征和最大政治優勢，同時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道路的突出特點和根本政治保障。研究者指出，脫貧攻堅能夠按照預期時間節點高質量決勝收官，最重要的經驗之一是堅持黨對脫貧攻堅事業的領導。(4)參見田毅鵬《東亞“新發展主義”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呂方《“新下鄉時代”的來臨：理解脫貧攻堅的知識貢獻》，《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2期。新時代在全面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階段，堅持黨的領導，才能夠堅持正確方向、凝聚最廣泛合力；堅持黨的領導，才能夠堅持重中之重的戰略地位和農業農村優先發展戰略定位；堅持黨的領導，才能夠確保共同富裕目標實現；堅持黨的領導，才能夠克服發展進程中的艱難險阻。

二是，人民至上。人民至上是中國共產黨的初心和使命決定的，是執政黨的本色。進入新時代，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解決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的關鍵和難點，是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的重中之重，是中國發展的最大潛力所在。通過高質量發展，不斷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是執政黨的屬性決定的，同時也是匯聚最廣泛發展共識、凝聚最強大發展合力，保證社會主義事業立于不敗之地的根本方法。

三是，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是人民至上的自然延伸，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鮮明特征和鄉村振興的內在目標，是新式現代性區別于舊式現代性的根本特征，是實現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全面發展理想的基礎和保障。同時，堅持共同富裕從經濟層面來看，有利于克服發展的交易成本，締結穩固的發展契約，凝聚共建共享的發展共同體，最大限度地調動和激發各種生產要素的積極性和創造力，從而探索人多地少、資源不足基本國情下的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道路。在西方農業農村現代化范式之外，探索出契合發展中國家特點的新型農業農村發展道路。

四是，綠色振興。中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區域差異明顯，人地關系、人與自然關系長期緊張，舊有的粗放式發展路徑弊端顯現。綠色振興是必然的路徑選擇，堅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在保護中合理利用，在高質量發展中創造高品質生活，實現生態價值、人的需要與經濟價值的統一既是必然選擇，也具有深厚的現實基礎。

五是，城鄉融合。舊式現代性、舊式發展被認為是城市偏向和工商業偏向的，必然結果是鄉村凋敝衰敗和城市病叢生，建立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則是打破城鄉二元發展模式、實現城鄉共生發展共同繁榮的關鍵。促進要素在城鄉之間合理配置、公平流動，是開拓新的發展空間、培育新的發展動力的重要內容，也是促進推動共同富裕的現實路徑。

六是，改革創新。綠色發展、共享發展、城鄉融合發展，都離不開改革創新。創新是發展的動力之基，改革是發展的活力之源。用改革的辦法，破解發展的障礙，提升發展效能；用創新的辦法，孵化新的業態，創造和滿足新的需要。

七是，文化繁榮。文化是生活于其中的人用以理解其自身，理解人與人之間關系、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準則和方法，是一整套關于趣味、生活方式的符號和價值體系。鄉村振興有其物質性一面，但文化性和價值性的內容同樣重要，共同富裕必然涵蓋精神尺度的內容。用高尚的文化涵養人心，用高雅的文化滋養生活，實現人的解放，以及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解。這是馬克思主義的思想精髓，同時也是中華農耕文明的底色，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的重要精神力量。文化的繁榮，體現在富起來之后的從容、溫潤、高雅，體現在人與人之間的關懷，體現在對共同體之美、對自然之美的領悟和投入。

上述七個方面的特征，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道路的鮮明特點，具體而微地體現在鄉村振興實踐的各個領域，貫穿整個過程。同時從知識層面來看，堅持農業農村優先發展總方針、城鄉融合式發展的中國式現代化道路，在發展觀維度凸顯了發展的屬人性質、為民屬性，強調發展的目的是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在發展實現路徑方面，強調了創新、綠色、協調、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及其實踐意義；在發展的政治屬性方面，突出人民為中心的發展，堅持人民至上，將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愿望作為奮斗目標和不變初心。

四、鄉村振興戰略面臨的突出挑戰和關鍵議題

未來30年的時間，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的關鍵階段，也是全面推動鄉村振興戰略的關鍵階段。必須看到，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將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由理想藍圖變為實現仍需不懈奮斗。特別是，我們面對著多方面的困難與挑戰，體現在經濟轉型、人口轉型、城鄉格局轉型、發展模式轉型等多重過程疊加，對這些困難和挑戰必須保持清醒的認識和高度的重視。

(一)中國鄉村振興戰略的突出挑戰

從實踐層面來看，我們可以一定程度借鑒發達國家推動鄉村振興的具體做法和成熟實踐經驗，但必須深刻體認中國鄉村振興戰略與中國式現代化道路的“自性”。具體來說，一些突出的挑戰需要得到充分的評價和理解：一是，近年來，中國經濟運行進入新常態。追求更加高質量的經濟體系和經濟增長模式，特別是在審慎研判國內外發展條件的基礎上，黨中央提出了構建雙循環發展格局的重大決策部署。這一過程既為鄉村振興帶來了重大機遇，如城市要素加速向農村轉移、內需潛能特別是高品質產品內需市場巨大等，也給鄉村振興帶來了新的挑戰，如勞動密集型就業崗位隨著產業跨境轉移而總量逐漸下降、鄉村發展和治理基礎仍較為薄弱、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任務艱巨等。二是，未來30年是中國人口結構轉型的時期。根據“七普”數據，中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占比已超過18.70%，65歲以上老年人口占比達到13.50%。雖然目前沒有公布確切的分省份農村老齡人口占比數據，但根據通常經驗判斷，農村老齡人口占比將遠超上述比重，并且未來老齡化、高齡化加速的趨勢還將持續。此外，還有規模不小的留守兒童，特別是低齡留守兒童。這些人口結構的變化，直接投射到鄉村振興的人力基礎建設需求和社會服務需要。三是，未來30年是城鄉構造深刻調整的階段。根據“七普”數據，截至2020年底，居住在城鎮的人口為90199萬人，占63.89%；居住在鄉村的人口為50979萬人，占36.11%。與2010年相比，城鎮人口增加23642萬人，鄉村人口減少16436萬人，城鎮人口比重上升14.21個百分點。未來一個時期，人口在城鄉之間的流動仍將持續，城鎮化率將穩步提升。如何避免因城鄉空間構造極化衍生出的城市過密與鄉村過疏并存的問題，是高質量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在城鄉關系治理方面必須高度重視和有效應對的問題。四是，發展約束的凸顯期。中國人口眾多、人均資源占有量少是基本國情，特別是經歷了數十年的經濟高速增長之后，國土、水資源、能源、生態環境等約束性因素逐漸凸顯。可以說，鄉村振興必須堅持新發展理念，走綠色發展、共享發展的路徑，在保護和涵養各類資源的同時，使之更好服務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事業。換言之，高質量推進鄉村振興戰略，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建設必須處理好的問題，是發展最大的潛力空間。在“多期疊加”的背景下，有效應對上述挑戰需要堅持新發展理念，通過持續不斷地拼搏創新，解決好現代化建設過程中的要素支撐問題、人的需要滿足問題等。因而，鄉村振興的實踐模式，必然要以契合發展階段特點和發展實際、契合人民需要、契合現代化國家建設需要為根本尺度。

此外，還應注意到，中國廣土眾民，鄉村振興不可能均質化同步推進。從全國范圍來看，各地鄉村振興的基礎和約束存在明顯差異。對于“三區三州”“革命老區”“衰退地區”(如要素過快流出地區)等重點區域來說，鄉村振興面臨著更加繁重和艱巨的任務，其目標設定、路徑選擇諸方面也具有自身的特殊性。細言之，“三區三州”是脫貧攻堅的重點和難點地區，經過深度貧困地區攻堅戰，發展基礎和發展面貌有了明顯改變，但整體來說經濟社會發展還是相對滯后，在鄉村振興過程中需要重點幫扶。“革命老區”往往地處跨省交接地帶，發展基礎薄弱，振興壓力大。“衰退地區”主要問題則在于各類要素快速流出，地方產業空心化、人口老齡化等多重衰退問題同時發生，地方財政民生服務支出需求大，但造血能力嚴重不足。同時，“三區三州”“革命老區”在中國發展版圖、生態版圖、政治版圖中占據著舉足輕重的位置，解決好這些地區的振興和發展問題，具有多重意義。可以說，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在上述區域體現的最為集中和明顯，鄉村振興過程中最大的難點也在上述區域。

(二)推進鄉村振興戰略的關鍵議題

鄉村振興的廣度、深度、難度都不亞于脫貧攻堅，面臨著多個層面的難點問題，解決好這些突出難點，是高質量推進鄉村振興的重點任務。首先，“十四五”期間是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與鄉村振興戰略有效銜接的關鍵時期，在此階段重點是鞏固、難點是拓展和銜接；其次，要探索建立城鄉融合發展的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實現城鄉一體規劃、統籌布局，促進城鄉之間要素合理平等流動，促進城鄉良性互動，共同繁榮；再次，要探索建立“共富發展”的實現形式，明確共同富裕的核心目標與關鍵指標，實現效率與公平、共享的統一。最后，要著力完善鄉村發展治理體系，促進鄉村文化繁榮。

其一，切實做好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首先是要鞏固，守住不發生規模性返貧的底線任務，這是精準方略的自然延伸，也是莊嚴承諾，是經得起歷史檢驗、贏得人民認可的關鍵。目前鞏固還存在不少難點：一些地方對鞏固脫貧成果工作重視不夠，“撤攤子”思想有一定市場，一些關鍵性的政策舉措如防止返貧動態監測體系落實不到位，政策幫扶跟進不及時等。這些問題，需要高度重視，有效解決，對返貧風險、對鞏固拓展銜接方案與步驟做到心中有數。要全面認識脫貧攻堅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全方位鞏固、多維度拓展，將攻堅戰的成果以治理體系建設、制度安排優化的形式固定下來。按照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三農”工作重要論述要求，按照中央鄉村振興頂層設計，結合地方特點，科學謀劃鄉村振興目標、路徑，找到脫貧攻堅制度體系與鄉村振興制度體系拓展銜接的關鍵問題。其中，要特別注重把握鄉村振興的內涵，深刻領會習近平總書記對鄉村振興工作的論述精神實質，準確理解中央頂層設計。在城鄉關系系統中看待城鄉結構和功能布局，在區域發展體系中，找準目標定位和振興路徑。

其二，構建城鄉融合發展的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城鄉融合發展的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是鄉村振興的重點和難點問題。新型城鄉關系，指的是城鄉互補共榮的物質和文化系統，與傳統的二元框架不同，新型城鄉關系注重城鄉價值的充分再認識、再發現，在城鄉互補、互促的理念和制度框架下，實現城市和鄉村的共同繁榮。城鄉融合發展，體現在三個層次：首先是在基礎設施與基本公共服務層面，實現人口、經濟、地域空間及服務設施合理分布，為城鄉融合發展奠定堅實基礎，降低城鄉融合發展的制度性壁壘和交易成本，促進優質公共服務資源均等化共享。其次是土地、資本、人才、生態(碳交易)、信息(含數字)等各類要素在城鄉之間合理配置、公平流動，為鄉村振興搭建多元化投入平臺，為城市可持續發展注入生機與活力，引導工商業資本、金融資本向農業農村領域投入，從而促進農業產業、農村服務體系發展，促進鄉村生產體系、產品體系現代化，以高品質農產品、農文化、農品牌，創造高品質生活，實現高品質價值。最后是城鄉之間精神和文化層面的融合。工與農、城與鄉的對立，實則是人類精神世界的分裂，須知有入世進取的情懷，亦有縱情山水的雅致，才是完整的文明生活。城市與鄉村在精神和文化層面的融合，是人類文明的修復，是中華文明的和合境界，蘊含著馬克思所言的解放和自由。

其三，積極穩健探索“共富發展”實現機制。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華兒女的共同價值情懷，是大國治理現代化的必然選擇，是不同于舊式現代性道路的核心。要充分認識到，共同富裕不僅僅是意識形態的話語，更是中國共產黨領導偉大事業的宏偉目標，是團結和帶領中華兒女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然路徑，是超越中等收入陷阱、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建設的必然選擇。如何在4億農民的基礎上，在耕地、水資源并不豐富的基礎上實現現代化，只能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守住農業農村的經濟、政治、社會多重屬性，守護鄉村的共同體、城鄉的共同體、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性質。還要看到，共富發展是馬克思主義產權理論的中國實踐，不同于資本主義產權學說，共富發展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突出特點，有利于應對眾多資本主義產權、市場經濟實踐難以解決的問題，克服高昂的交易成本，實現“因治而合而富”。同時，共同富裕的馬克思主義產權理論，也是守護社會正義、生態可持續發展的基礎。

其四，完善鄉村治理體系，推動鄉村文化繁榮。未來30年，鄉村社會將迎來經濟社會文化多層面的深刻變化，高效的服務體系、完善的治理體系、積極向上的文化，是回應鄉村變遷所衍生的需要，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鄉村實踐。其中需要著力增強縣域、鄉鎮、村三級服務體系的服務能力，完善政府、市場、社會共同參與的服務和治理體系，尤其是對于偏遠、衰退地區，要著力加強社會需求的識別和回應。對于快速城鎮化的鄉村轉制社區、快速產業化的鄉村社區，要著力解決好富起來過程中的問題，和富起來以后的問題，以規則建立良序，以文化涵養人心。最后，促進高雅、閑適的鄉村文化，為現代人精神解放和圓滿提供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