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讀文化對當下勞動教育的價值啟發

于慶澎

(黑龍江省佳木斯市教育研究院，黑龍江 佳木斯 154002)

疫情期間，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關于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勞動教育，對于深受農耕文明影響的中華民族而言，絕非新鮮詞匯。在漫長的農耕社會，古代的耕士人始終樂此不疲地追求既耕且讀的生存境界，在農業生產勞動之余，挑燈夜讀，修身養性，進而形成了中華民族獨特的耕讀文化，重視農業、教育、文化亦成為農耕文明的生活傳統。當下教育工作者正在全力以赴地將勞動教育納入大中小學國家課程方案，根據各學段特點，設立勞動教育必修課程，系統加強勞動教育。那么，我國古代耕讀文化是如何產生的？對當時的社會有何影響? 對當下的勞動教育又有何啟示？讓我們共同探索研究。

一、耕讀傳家，追溯耕讀文化的起源

閱讀陳忠實先生的小說《白鹿原》印象最深刻的是主人公白嘉軒家門樓上鐫刻的“耕讀傳家”匾額，以及對聯“耕織傳家久，經書濟世長”。這些歷史印記，見證著鄉村的過往繁華，記錄著耕讀傳家的榮光。“耕讀傳家”永恒地成為中華民族農耕時代的信仰圭臬，更是維系“鄉土中國”數千年穩健運行的重要法則。

耕，《說文解字》道：“耕，犁也”即從事農業生產勞動，養家糊口，安身立命，此為先民賴以生存的方式和生活的內容。小說《白鹿原》中的白鹿兩家，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人，對土地有著“重耳拜土”般的深厚情感，雖然農耕勞作十分辛苦，但他們卻始終沒有脫離，對精耕細作和克勤克儉有著近乎崇拜的執念。

讀，《說文解字》道:“讀，誦書也，從言賣聲。”本義為誦讀詩書經文，后引申為閱讀、學習。還是以小說《白鹿原》為例，白嘉軒與姐夫朱先生都是費孝通《鄉土中國》中“被稱為土頭土腦的鄉下人”，但他們又是飽學詩書、見解獨特的鄉土“哲學家”。尤其是白嘉軒家境富裕，但一生以農業生產勞動為榮，送孩子去白鹿書院讀書學習，又教導孩子必須耕田勞作。可以說，小說《白鹿原》所敘寫的就是近現代社會巨變中耕讀文化的部分發展史。

耕讀文化可以追溯到至圣先師孔子創辦私學的時代，《論語》：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1]當時的孔老師將學稼學圃作為小人才去做的事情，他強調學習禮樂仁義,相對于農耕不夠重視，但以其悲天憫人的思想絕對不是排斥。

與孔孟之道有同名而不同質的孟子則教育學生要將耕讀區分開來，要有職業的分工，即“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

墨子崇尚大禹，主張拿著鋤頭耕作，并去疏通天下河流，甚至到了“腓無跋，脛無毛”的程度。因此，在墨家的教學過程中，更加講究耕讀并重。

盡管耕讀文化的內涵在不斷變化和豐富，但耕讀文化的傳統始終得以延續。恰如《尚書大傳·略說》云:“耕鋤已藏，祈樂已入，歲時已畢，余子皆入學。十五始入小學,見小節，距小義;十八入大學,見大節，踐大義焉。距冬至四十五日，始岀學傅農事。”[2]即鄉里子弟自收成完畢開始入學，冬至后則離開學校從事生產，這種耕讀，實際上是一種以季節安排的教育與生產勞動結合的方式。

二、耕讀結合，挖掘耕讀文化的內涵

農業乃國計民生之命脈，理所當然地與讀圣賢之書同為理家治國之根本。耕讀不僅是指半耕半讀的生活方式，更是一種情懷、文化及價值追求，它影響著中華民族的世界觀、人生觀、方法論。恰如張岱年在《中國農業文化》所說：“中國古代的哲學理論、價值觀念、科學思維及藝術傳統，大都受到農業文化的影響。”[3]

耕讀結合，傳承儒家倫理道德。農業文明多為聚族而居，使中國文化呈現出一個重要特點是重視宗法秩序和家庭倫理。進而在耕讀傳統影響下，孝悌仁義、崇尚道德、克勤克儉等儒家倫理思想成為價值取向與精神追求。

耕讀結合，提升思想精神境界。明代大儒吳與弼與弟子同躬耕，自食其力，早起便晾曬谷物，卻發現弟子陳獻章竟然尚未起床，厲聲喝道：“若為懶惰;即他日何從到伊川門下?又何從到孟子門下?”吳與弼堅信在生產勞作中培養學生吃苦耐勞、厚德載物、自強不息的品格，最后達到圣賢思想境界。在其諄諄教導下，陳獻章發憤圖強，嚴于律己，最后開創了一個新的思想流派——江門學派[4]。

耕讀結合，萌發改良社會夢想。元代師山學派創始人鄭玉在《耕讀堂記》寫道:“夫古之時,一夫受田百畝，無不耕之士，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漢興,雖致隆平之治，卒不能以復淳古之風，而士農分矣。于是從事于學者則不知稼穡之艱難，從事于農者則不知禮義之所從出。后世有能晝耕夜讀以盡人道之常者……故能耕田以養其親，讀書以修其身。使比屋之人皆如鮑生，皆盡耕田之力、皆有讀書之功，則人情自厚，風俗自淳，雖復三代之制不難矣。”[5]鄭玉認為，西周之后漢興以來，耕讀割裂，給當時社會帶來不良影響。他提倡既要志于學，又要志于稼，二者不可偏廢。盡管此藥方，無法在封建社會實現，但他畢竟描繪了改良社會的藍圖。

耕讀結合，所育人才倍加親民。長年累月的農耕生活培養了先民熱愛生產，眷戀熱土的感情。耕士人在勞作中，與農人打成一片，培養了對農人的感情，使其思想更加貼近人民，進而養成了求真務實的作風。唐代詩人李紳“少而賤故多能鄙事”，目睹并躬身感受到農人生活的艱辛，故寫出了膾炙人口的《憫農》。

耕讀結合，激發耕士人創造能力。《呂氏春秋》中：“夫稼，為之者人也，生之者地也，養之者天也。”耕讀文化熏陶下的讀書人有理論修養，有生產經驗，順其自然地完成了從農業到農學思想再到哲學思想的提升。故生于世代務農及書香門第的北魏農學家賈思勰，致力于農業生產技術的研究與推廣，最后編撰出煌煌大作《齊民要術》。

耕讀文化也激發了耕士人文學藝術方面的創造力。在山川田園間安頓身心的陶淵明所創作的《歸去來辭》等詩篇皆為耕讀生活的體驗，類似陶淵明的文學藝術創作者不勝枚舉。

“耕讀傳家”作為生活傳統，提升著農業社會的文明風尚和生產生活質量。現如今，雖然生活與工作方式發生了很大變化，但作為這方土地養育的民族始終沒有放松對人類、人生、文明的思考。“耕以養身，讀以明道。”新時代我們更應汲取耕讀文化的養分，讓我們的下一代樹立正確勞動觀念，讓勞動教育成為人生成長的必修課。

三、當下啟示，借鑒耕讀文化的價值

中華民族悠久的教育史是伴隨著耕讀文化逐漸演進的，可以說，古代的耕讀結合，就是一種原生態的教育與生產勞動的簡單結合，它告訴我們,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自古以來就是培養造就全面發展人才的方法和途徑。雖然當今社會已由農業文明步入人工智能時代，文化在不同的歷史階段有所發展變化，但正如孔子所說，“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禮”既有相“因”繼承，又有“損益”發展。筆者認為，新中國成立以來，“耕讀結合”“工讀結合”早已被注入了新的內涵，即“勞動生產與教育相結合”且成為社會主義教育的本質特征。借鑒耕讀文化歷史，引領當下勞動教育，讓教育回歸生活，與勞動實踐相結合，不折不扣地落實好勞動教育，這是我們教育人不斷求解的課題，也是擺在我們教育人面前的重要任務。

(一)解決當下勞動教育嚴重缺失問題刻不容緩

《意見》指出：“近年來一些青少年中出現了不珍惜勞動成果、不想勞動、不會勞動的現象，勞動的獨特育人價值在一定程度上被忽視，勞動教育正被淡化、弱化。”此言不虛。勞動教育在家庭被逐漸軟化。多數家長從現實考慮害怕從事家務勞動分散精力，耽誤學習成績，間接導致部分孩子輕視勞動；勞動教育在學校逐漸被邊緣化。部分學校將考試成績和升學率視為命根子，勞動教育處于“說起來重要，做起來不要”的尷尬境地；勞動教育在社會逐漸被淡化。由于勞動觀念出現偏差，導致片面理解“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形成“重學歷、輕技能”的錯誤價值觀。

家庭、學校、社會沒有深刻認識到勞動教育對青少年健康成長和發展的重要意義，這是不可辯駁的事實。長此以往，我們的青少年就會成為魯迅筆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現代孔乙己。

顏之推在《顏氏家訓》中說，如果只讀書，不了解農業，不參加農業勞動“治官則不了，營家則不辦。”所表達的是要通過農業勞動來體味人生，才能當好家，作好官。

借鑒古代耕讀文化價值，我們清楚地明了：教育與生產勞動二者有著必然的內在聯系，具有相互滲透、相互作用的辯證關系，沒有勞動生產與教育相結合的教育，是不全面、不完整、不成功的教育。

因此，《意見》的頒布施行正逢其時、切中時弊、意義重大，充分體現了黨中央、國務院對勞動教育的高度重視和殷切期望，凸顯了全面加強新時代大中小學勞動教育的重要性和緊迫性，這必將開啟新時代勞動教育的新篇章。

(二)勞動教育如何開展：化耕為勞，化讀為育

明末清初的教育家顏元認為，人應以生產勞動為己任，他把禮、樂、射、御、書、數、兵、農等經世之學作為教育內容，其中農事被放在與禮樂、兵事同等地位。在教育過程中，顏元強調“習行”，即：“詩書六藝非徒列講聽，要唯一講即教習，習至難處來問，方再與講。講之功有限，習之功無已。”[6]強調學習農業生產，更注重實踐。顏元門下有學禮樂者，也有學兵、農、水、火者，所以他培養出了制造小儀器和墾荒種田的學生，更有學富五車的士大夫，其教育思想是促進學生腦、體、心、神、魂的相互平衡，可見顏元已經將耕讀結合上升到嶄新高度，體現了時代精神，這也為我們教育工作者在新時代開展勞動教育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藍本。

1.從內容角度：要尊重“育”之規律

《意見》提出，要根據教育目標，針對不同學段、類型學生特點，開展以日常生活勞動、生產勞動和服務性勞動為主要內容的勞動教育。各類勞動教育內容的核心是服務于勞動育人，因此，在日常生活勞動中要注重強化學生的勞動意識，傳承勤儉節約的家風；在生產勞動中注重培養吃苦耐勞、精益求精和創造性勞動能力；在服務性勞動中注重培養良好的社會公德。同時，要系統梳理挖掘各類課程、各門學科中所蘊含的勞動教育元素和所承載的勞動教育功能，并做出整體設計。如教材中謳歌普通勞動者的文章要認真品味研讀，弘揚艱苦奮斗的優良傳統品質；職業學校在專業課教學中要弘揚傳承工匠精神，引導學生增強職業榮譽感，全面提高勞動能力與素養。

2.從機制角度：使“育”之評價硬起來

《意見》重點強調了要建立健全勞動教育激勵機制。評價機制在培育正確的勞動觀方面具有風向標作用，要將勞動實踐的過程和結果納入學生綜合素質評價體系，既有對“知”的評價，又有對“行”的評價，做到知行合一，并將其作為評優、評先、上一級學校招生錄取的重要參考和依據，旨在引起學生對勞動實踐的高度重視，使勞動實踐真正成為學生的一門必修課。

3.從教材角度：要注重學段銜接，進行“育”之一體化設計

《意見》提出，要構建大中小學勞動教育體系，注重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學段間的銜接，把勞動教育納入人才培養全過程。因此，幼兒階段以參與最基礎最簡單的初級勞動為主，學會料理自己的生活。小學階段以日常生活勞動教育為主，側重幫助學生養成良好的勞動習慣，初步形成勞動意識。中學階段主要以生產勞動教育為主，以生活教育為輔，鼓勵創造性勞動，幫助學生提升勞動能力。高中階段以服務性勞動為主，在教育學生愛勞動、會勞動、珍惜勞動成果的基礎上，引導學生深入理解勞動作為人類本質活動的基本規律，由衷認可并踐行勞動最光榮、最崇高、最偉大、最美麗的價值觀。

4.從課程角度：構建體現時代特征的勞動課程體系

落實勞動教育必須構建勞動教育課程體系，實現課程活動化，推行體驗式、探究式、合作式學習。各學段要科學設置必修課程和勞動周，要在課程體系建設中循序漸進、螺旋上升地開展勞動教育，加強以勞動教育為核心的課程群建設。同時，要深入挖掘整合其他學科中與勞動教育相關的內容，增強學科的實踐性、趣味性、生活性。包括教師本人也是重要的課程資源，教師的價值觀、教育觀、審美觀以及喜好取向等都會言傳身教地影響學生。只有把勞動教育有機融入教育的各個環節，才能取得實效。

5.從師資角度：多舉措加強勞動課程師資建設

勞動教育已經成為必修課，那么，教師在教育教學中的主導作用將更加彰顯。這就需要采取多種措施，建立專兼職相結合的勞動教育師資隊伍，有條件的高等院校應開設勞動教育相關專業，加強勞動教育師資培養。要定期組織開展面向全體教師的勞動教育專題培訓，提高專業化水平。尤其要注重提升教師的道德素養，強化教師的勞動意識、勞動觀念，提升實施勞動教育的自覺性。

(三)社會、學校及家庭要通力配合，形成重視勞動教育的合力

勞動教育涉及方方面面。首先要充分發揮家庭在勞動教育中的基礎性作用。家長要以身作則，潛移默化地引導孩子扣好勞動教育的第一粒扣子，把家庭勞動日常化，有意識地安排孩子進行力所能及的家務勞動，體驗持家之道，改變“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局面。

其次，學校要繼續結合學段特點，規劃落實好勞動教育課程內容，注重馬克思主義勞動觀和有關勞動技能的學習。要加強對新時代勞動教育的研究，不斷改進方法和組織形式，提高育人效果。

再次，社會是勞動教育的大熔爐。農場工廠企事業單位要擔負起社會責任，面向學生開放勞動實踐場所，讓學生在實際崗位勞動中積累職業經驗，增強服務社會的責任感與實踐能力;要加強勞動教育的統籌協調，建立勞動教育聯席會議制度，實行部門聯動，讓各個領域都成為勞動教育資源，為學生搭建多樣化勞動實踐平臺。

“耕讀傳家”“民生在勤，勤則不匱”“人類天職，惟有工學兩字”。歷史和現實證明，千百年來，一代代炎黃子孫用自己的勤勞和汗水發展了生產力，創造了中華文明。可以說，一部人類文明史就是一部勞動發展史，新時代勞動教育早已被注入新的內涵與意義，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我們教育工作者要鑒往知來、與時俱進、乘勢而上，全面提升學生綜合素質，推動勞動教育回歸初心、回歸育人，為培養出一批批可擔當民族復興大任的時代新人盡到自己的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