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靜
(黑河學院 外國語學院,黑龍江 黑河 164300)
俄羅斯的那乃族和中國的赫哲族,歷史上同根同源,山水相通、語言相通、文化相通、民心相通。19世紀中期《中俄璦琿條約》《中俄北京條約》簽訂之前稱“赫哲族”,兩條約簽訂之后,赫哲族與那乃族成為跨界民族,他們分屬于中、俄兩個不同國家。經歷160多年的變遷后,那乃族作為俄羅斯的一個少數民族,她主要認同蘇聯、俄羅斯的文化[1]。現在,俄羅斯境內有那乃族人口12 160人(2002年俄羅斯人口普查數據),是俄羅斯遠東地區人口最少的少數民族,那乃族主要的民族自稱為“那乃”“那尼”(“本地人”)。那乃族是一個很小的民族,他們主要居住在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阿穆爾河下游一帶,一小部分分布在薩哈林和濱海邊疆區。那乃族受俄羅斯、蘇聯主流文化的影響和現代化進程的沖擊,其民族傳統文化日益俄羅斯化,他們正在尋找另一種方式來保護自己的文化遺產。目前,地區性節日、鄉村節日已成為那乃民族文化積淀的平臺。
在哈巴羅夫斯克地區,那乃人民族活動的傳統可以追溯到20世紀初,以及追溯到蘇聯在遠東建立政府的時期,當時遠東政府急于改變蘇聯偏遠地區“落后的、瀕臨滅跡的 ”民族生活的問題[2]。那乃族文化被引入一種新的文化娛樂活動中,該活動旨在展示列寧主義政治的“成功”。當時,大眾文化以業余文娛活動的形式出現。遠東地區紅色蒙古包的組織者Н.普京采夫在日記中記載了由當地人組成的第一支歌唱樂隊,用手風琴和巴拉萊卡琴伴奏當眾演奏歌曲成為了那乃人生活中的新風尚[3]。在堅守傳統文化原則的當地居民的意識中,大眾文化價值觀的入侵也成為這一時代的標志。民族節日的轉變服從于國家政治思想[4]。在集體化時期、赫魯曉夫解凍時期和勃列日涅夫穩定時期,旗幟、帶有蘇聯標志的橫幅和領導人的畫像是節日必備的屬性。
盡管蘇聯時期那乃族傳統文化發生了變革,但少數民族人民固有的對人身自由的渴望和全民平等的觀念促進了人們對民族文化遺產的重新思考。“無產階級藝術”時期拓寬了當地音樂、戲劇、舞蹈和應用藝術的表演形式,并從中培養出了專業的表演藝術家。20世紀70年代,科爾·貝麗達在演藝事業上取得了巨大成功,她的音樂才能和表演風格在國際社會享有盛譽。少數民族中土著民族的藝術家能成為舞臺上的顯赫人物,在很大程度上說明了蘇聯政府對瀕臨滅絕種族群體的態度。蘇聯政府實行的少數民族政策使農村邊遠地區的人才得以在多元文化的現代城市中立足。實際上,慶祝民族節日是展現少數民族人民才能的方式之一。在20世紀上半葉,民族節日期間來自不同村莊的業余團體,以競賽的方式展現民族節日文化,這有助于提高表演者的技能,同時有助于民族文化的交流。
那乃族節日文化發展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大多數情況下,會將少數民族的傳統宗教儀式引入到蘇聯慶祝節日的活動中。薩滿教的宗教儀式和各種祭祀被認為是一種遺留的儀式,是那乃人古老文化傳統的見證,并不符合“新”社會的意識形態觀念。20世紀80—90年代基于對前蘇聯民族志學者著作的研究,人們對過去的文化遺產產生了濃厚興趣,開始公開談論傳統文化的隱含寓意。當時,在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的旅游業領域還專門探討了建立具有民族風情休閑區的方案。吸引游客的元素不僅是著民族服飾的當地土著居民,還有當地的菜肴和祭祀用品。在蘇聯現實社會中,音樂廳中演奏的薩滿教主題的音樂總是被人們特意避開或是以消極的方式進行播放,戲劇作品中的民俗情節總是被改編,薩滿也總是扮演著愚蠢、邪惡的反派角色。
現代那乃族節日文化的獨特之處在于,它的思想取向受政治思想的影響和文化定型的驅使。有文化中心或休閑中心的地區和大村莊享有接待客人的權利。曾就讀于藝術學校的專家們會創作節日表演腳本,培訓參賽者以適合舞臺表演。這樣的培訓變成了俱樂部或大學教育中所學知識的大規模復制,使那乃族的民俗、裝飾藝術失去了固有的民族特色。20世紀60—70年代的作品被頻繁用于表演中。在夏季,航海季節舉辦的民族活動是很常見的,“漁夫節”“鄉村日”“友誼手鼓”等節日活動,不僅正趕上即將到來的秋季鮭魚捕撈季節,而且還是一種團結那乃族人民的新形式。
從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實地調查和觀察的結果表明,過去20多年來,在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的那乃族村落里那乃人的民族節日和社會文化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還可以看到一些細節變化。例如那乃人的行為模式、倫理觀念和審美偏好等,這些變化揭示了那乃人隱藏的一些心理狀態。
早在20世紀90年代,位于阿穆爾河谷的擁有便利碼頭的村莊,有權舉辦大量游客參與的群眾性活動。在下哈爾巴和特羅伊茨科耶的村莊,游客被安排在一所寄宿學校和一家當地酒店住宿。遠東土著居民的盛會通常會展示俱樂部以及學校的博物館建筑群,建筑群內收集的古代文物和復刻物展現了當地居民的生活方式和文化。隨著阿穆爾河的變淺,哈巴羅夫斯克與特羅伊茨科耶、下哈爾巴村莊之間的渡輪服務就中斷了。目前,哈巴羅夫斯克和特羅伊茨科耶之間修起一條公路,使得這個居民點能夠保持阿穆爾河文化中心之一的地位。雖然下哈爾巴村在夏天與共青城以水路相連接(冬季有一條冰路),但它與其他居民點是隔絕的。這些地方的節日組織者接受了民眾的倡議,以村社調節為基礎,將烹飪民族菜肴,親切殷勤地招待客人,以及組織展銷具有民族風情物品的責任平均分配給各個家庭。近年來,來自遠東地區各地的參與者和賓客一般都參加7月官方舉辦的“漁夫日”和“友誼手鼓”等節日。緊接著,在秋季8月份的大馬哈魚回游之前,個別地區會自發地舉行一些與即將到來的捕魚季相關的盛會。它們與大多數活動不同的地方在于其獨特的地域性。這些儀式都是沿著區域和邊疆區行政路線舉行的,并且是從底層發起的,它們的活動場景都是類似的。大眾娛樂活動的傳統特征是向退伍軍人和勞動者致敬。目前,在祭祀臺附近舉辦的節日盛會,祭祀臺上刻有偉大衛國戰爭陣亡將士名字的方尖碑是盛會的主角。在民族文化復興時期,傳統禮節元素也被包含在節日體系中。2011年,在特羅伊茨科耶舉行的“朋友相聚”(Ачамбори)的活動最后原本應該是在阿穆爾河岸舉行大型儀式的篝火晚會,但由于天氣原因阻礙了儀式的舉行。考慮到活動性質,薩滿宗教儀式在此情境下采取了慣用的、象征性的本質形式,展現了傳統社會外化的生活方式和文化。20世紀50年代以前的傳統節日“朋友相聚”,那乃人稱此節日為區域民族奧林匹克,節目內容包括傳統項目的競技比賽,如格斗、拔河、拉弓射箭、扔石子等,還有唱歌、跳舞、戲劇等競賽表演;建造建筑技術和設計獨特性的避暑別墅;傳統民族菜肴展示、服飾及編織比賽;各個村落婦女參加做塔拉比賽,爭奪“技藝高超家庭主婦(пакси экэсэл)”稱號;在阿穆爾河岸的儀式結束后用塔拉宴請客人。
在這個階段,那乃人的群眾性娛樂活動是其社會和文化變化的重要標志。在舞臺上表演的藝術家中,很少有老一輩的代表,在傳統社會他們多是禮儀活動的領導者和組織者。在20世紀80年代末,當人們開始討論如何恢復人口較少少數民族文化時,老一輩作為傳統民俗傳承者擔任了組織和舉辦民族活動的顧問。20世紀90年代,依然健在的老一輩代表,他們恰逢革命前期出生,或在革命前正值青年,他們對待戲劇表演和歌舞表演都十分小心謹慎。到90年代末,老一輩公民代表已經逐漸被接受過寄宿教育的一代人所取代,新的一代人已經失去了對家庭傳統的了解,他們的童年(20世紀30年代)恰逢學校大規模根除那乃族語言運動[5]。
在蘇聯時期,失去了傳統價值觀基礎地位的家庭漸漸被學校、地區俱樂部和美學教育中心所取代。可以說,這些圈子的領導者,中年教師們是目前將那乃族文化作為知識傳授給學生的主要載體。與在傳統教育方面存在缺失的老年人群體不同,由于中年人接受過寄宿教育,他們從各種信息源積累了那乃族的歷史、文化和語言信息。這些知識與信息都是他們在大學(即列寧格勒的赫爾岑學院)讀書時從科技、大眾科學文獻、互聯網、研討會、傳統工藝課程、科學家和本地歷史學家中汲取的。那乃族的社會狀況給民族節日的結構留下了印記,而中年和年輕觀眾的參與帶來了新風尚。在樂器伴奏下演唱歌曲,活動參賽者身著那乃民族手工藝人的服飾,展示現代那乃族民族服飾,成了展示民族藝術的新趨勢。參賽者本身的著裝上也有明顯變化,更注重服飾的剪裁和圖案設計。
在維護民族傳統文化方面,女性和男性作用分配也發生了顯著變化。在社會歷史大背景下男性群體對于民族文化遺產的繼承仍占少數。20世紀40年代,在下阿穆爾河沿岸地區捕魚和打獵是傳統的男性職業,不屬于集體農莊和工業建設任務。因此,男子的活動領域減少了,這也進一步導致男子沒能繼承生產傳統。由于狩獵工藝和阿穆爾造船技術的消亡,射擊和賽艇在節日活動中已變得十分罕見。
目前,俱樂部舞臺、文化館附近用木板搭建的露天廣場是那乃族傳統文化宣傳的橋梁,土著傳統在那里獲得了現代的聲音,并融入了大眾媒體空間。對于當地居民來說,組織節日還可以看到他們居住在其他村莊的親戚,這也是舉辦節日盛會有趣的一點。2001年在陽光區的康登村舉行了該村成立350周年的慶祝活動,那乃一族的代表們(凱烏爾薩馬拉)聚集在一起慶祝節日,并以此為借口在河上向祖先的神殿(九河圣地)舉行敬拜儀式。這些活動是在宗族最年長的婦女指導下,在遠離群眾聚會的情況下進行的。但是在接下來的幾年中,有關圣地的信息(圣馬、圣狗、上帝新娘)被滲透到媒體中,神秘的光環也就消失了,他們成為了節日表演節目的一部分[6]。
盡管在多數持保守派觀點的那乃族人心中,將帶有薩滿宗教儀式的元素引入音樂節目中是不可取的,但有一些間接的方法可以來解決此類問題。來自那乃區利多克的民俗團體“索伊羅科特”在演奏中使用薩滿鈴鼓和木槌已經成為一個問題,據說這樣能夠引來有害的靈魂。團體領導人奧德加爾兄弟表示找到了擺脫困境的方法:可以在演奏個別曲目時使用從勘察加帶來的鈴鼓作為打擊樂器。他們解釋自己的決定是因為勘察加的鈴鼓是圓形的,與阿穆爾橢圓形的鈴鼓不同,操作起來并不危險。目前,只要節日活動中具有薩滿宗教屬性,那么就是違反宗教禁忌的。在裝飾物和道具中使用木質或彩繪人物形象來傳達舍翁(сэвэн)風格的特征,這表明大眾文化和禁忌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了。在裝飾物和道具中使用木制或彩繪人物形象來傳達,證明了大眾文化與禁忌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
真正的民俗被那乃族的詩人加工編成歌詞和舞臺戲劇表演,一些歌曲和戲劇表演者受到了那乃語專家建設性的批評。根據現代那乃詩人的說法,許多使用那乃語演唱歌曲的表演者經常會出現發音錯誤,經常會讀錯單詞和句子,這是一個令人震驚的語言喪失信號。還有一個跡象表明,在這些表演者的家庭中沒有將那乃語作為一種交流手段。由此可見,匯演活動促進了民族語言和文化的復興,目前那乃語從日常領域消失的進程已經緩慢或停止。那乃人密集生活區普通教育學校的教師表示,許多俄羅斯民眾也對那乃文化產生了興趣,加入到保護那乃族文化的行列中。這給來自俄羅斯和混血家庭的孩子感悟和傳播那乃文化帶來了新動力。他們是民俗團體活動的積極參與者,他們在團體中用那乃語演唱歌曲、表演戲劇和那乃族舞蹈。奈欣的兒童創造力中心主任Г.Л.貝利達認為,現代俄羅斯兒童對那乃文化的了解要好于對俄羅斯文化的了解。他們積極參與“時代的生活線”文藝匯演活動,并在寄宿學校學習應用藝術。在各族間文化交流減弱的背景下,那乃人通過各種自我表達的方式成功地融入了現代全球文化。
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在那乃族節日文化中較好地保留了原有的某些民族文化特色。其根本原因在于從20世紀60年代起蘇聯掀起的文化復興運動。其主要表現在:學校開設那乃語課程,鼓勵那乃人使用本民族語,恢復那乃族聚會及活動的場所,村村建立文化藝術中心及博物館,弘揚那乃族民族音樂、舞蹈、雕刻、編織等傳統藝術,舉辦魚皮手工藝品、傳統美術繪畫展覽,恢復某些傳統節日,經常開展以“季節”“動物植世界”“民族菜”為主題的盛會和比賽等。舉辦的一系列活動、儀式喚起了年輕一代的那乃人對民族傳統文化的熱愛、增進了民族感情和團結,使得那乃族民族文化傳統得以繼承,代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