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林·加蘭是美國文學本土化進程中十分重要的一位小說家,他的短篇小說創作帶有鮮明的“地方色彩”,一反當時文壇的矯揉造作之風,揭示了美國西部移民在西進運動時期的真實處境,他將自己貼近生活的創作理念歸結為“寫真主義”,并在《分崩離析的偶像》中進行了詳盡的闡釋。文章擬通過《大路條條》中的愛情書寫來論證加蘭對“寫真主義”的切中與背反。
一、哈姆林·加蘭其人
哈姆林·加蘭是美國19世紀末的鄉土小說家,他獨樹一幟的寫真主義風格體現了現實主義傳統和鄉土小說特點,并因其首創性的“寫真主義”(veritism)而在一段時間內宰治文壇。他的短篇小說帶有鮮明的“地方色彩”,揭示了西部農民受壓迫、受剝削的悲慘命運,展現了美國移民在國家早期富強進程中的卓絕貢獻和犧牲精神。他的作品不僅體現了現實主義批判暴力、宣揚人道主義的精神,還體現了早期美國夢的破碎和正在形成的美國民族精神,因而在美國鄉土文學乃至整個美國文學史中都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二、寫真主義概述
傳統小說觀念中,文學是源自生活而超出生活的,它要求作家在現實的基礎上點綴以一些非尋常的浪漫色調,然而這一點卻和加蘭的文學主張相悖。在《分崩離析的偶像》中,加蘭要求真實地記錄身邊的生活,而從這個角度來看,寫真主義與自然主義何其相似,因此也有一些學者將其歸為自然主義,但是兩者之間卻有所不同,寫真主義并不單純地像自然主義一樣苛求像照相機一樣拍攝生活,而主張對生活有所選擇,要摘取那些最具有代表性最能體現生活本質的畫面,而這些代表性的畫面將借由印象主義繪畫的技法用文字在紙張上成為瞬間的永恒。因此從文學史上來看,加蘭在多種時代思潮影響下所創造出的“寫真主義”更像是自然主義與現實主義交合下的調和品。
雖然寫真主義并沒有脫離延續千年的文學傳統而自立門戶,但是它在對另一文學支柱——浪漫主義的反叛上卻是真切而激進的。那么如果說身為一個文學評論家的加蘭對傳承自歐洲的浪漫主義文學深惡痛絕,那么在另一領域,作為一個小說家的加蘭是否又忠實地踐行了他的文藝觀呢?
歷史證明了這個答案是否定的。加蘭在寫出《分崩離析的偶像》不久之后就受到了商業文明的誘惑而投身于原本他所不恥的那種文學類型。他在創作《中部邊地農家之子》前一時期,整整十六年間寫了許多洋溢著浪漫氣息的西部傳奇小說。暫且撇開這一點不談,即使在代表了他最高創作成就的《大路條條》中,似乎也還是隱秘地存在著一些與其在《分崩離析的偶像》中描述的文學旨趣有所偏離的東西。
《大路條條》最為重要的意義在于它首次關注并揭示了邊疆人民的悲慘生活,同時加蘭出生并長大于農民家庭的農家子身份也保證這一作品如“寫真主義”所要求的那樣執著于真實性與忠實性。小說中對中西部農民困厄生活的勾畫使身處其時的人們驚嘆于邊地生活的貧乏與苦悶,除此之外,全書悲劇性的主題基調之外的一些宜人暖色也使人印象深刻。文中鄉鎮居民們的高尚品德與互幫互助使讀者覺得對這個世界還不至于像后來《屠場》那樣徹底絕望,他們貧窮卻堅韌的生活讓人印象深刻,不過這些充滿“泥土氣息”的人們的愛情生活卻往往因為太過樸實單調而不被人們所關注,這種對人類最強烈情感的簡單化處理顯示了加蘭對傳統小說中浪漫化愛情的駁斥,表現了作者后來在“寫真主義”中所倡導的創作趣味。如此看來,在這本小說集中,加蘭掃除了他在《分崩離析的偶像》中極力反對的莎士比亞等古典大師們的矯揉造作之風,創造了一種屬于美國西部本土的愛情模式,但《大路條條》中果真連英倫愛情的一些“殘余孽障”都不復存在了嗎?下文將詳細分析。
三、《大路條條》中的愛情書寫
愛情并非《大路條條》所關注的重心,不過文集的第一個故事《岔道》卻是以愛情為主題,并且從中已經顯現出了一種與西部質樸生活上有所違背的失調。這個小故事的男女主人公是“加蘭文學世界”里較為優越的那類——加蘭賦予了他們良好的體魄與姣好的容貌,甚至還給了他們其他許多人物所沒有的“教育經歷”,但這兩位接近“完美”的人物之間相互傾心的愛情卻十分曲折。他們的苦情戲在經歷了一系列誤會之后發展成了愛倫·坡式的虐戀,甚至讀者還能從中體會到維多利亞時代愛情小說的消極浪漫??v然可以將其歸結為年輕人身上的卑劣自尊,但是這種離奇情愛似乎有悖于西部的本地色彩——這種曲折性與邊地生活的簡樸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威爾與艾格尼斯之間的誤會多得像是他們在豐收時間收割的麥穗一樣且微不足道,但這些簡單的小小誤會卻注定無法被及時發現并最終引發了接近家破人亡的悲劇。
而在一些細節上,《岔道》更是有許多經不起推敲的失真色塊。如果男女主人公之間的誤會注定像在愛情小說中一樣無法消除,那么威爾僅僅因為愛情上的誤會而不做一點思考就把家人們都拋棄掉則更具有一種浪漫主義色彩了。除此之外,當威爾在外闖蕩功成名就返鄉之后,他首先關注的不是多年未見的家人而是已為人婦的艾格尼斯。這當然不是說寫真主義就不能描寫愛情,而是這種情感并不是《分崩離析的偶像》里要求的“健康男男女女之間的愛情”。不過這種愛情隨后坦率地出現在《在玉米林間》《撇奶油的工人》之中,這兩個故事中的愛情都是簡單而實際的。羅布作為一個樸實的莊稼人毫無掩飾地對茱莉亞說:“我在離布姆鎮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好地——一塊非常好的土地;有一間……還有一百英畝的麥子等待收獲呢。我需要一個妻子?!倍@個對現有生活感到無望厭倦的姑娘也就將就著讓男孩吻上了她的香唇??藙诘略诒魂懶恋暇芙^之后,“心里出現了一個念頭”,想起了一直愛慕自己的妮娜的好處,并在利弊分析后立馬接受了她的愛。盡管這些幾乎毫無情感基礎的結合顯得太過實際,但這不正是對這片土地貧瘠生活所作的最好注釋嗎?這種建筑在生活實用性上的婚姻彰顯的正是加蘭所謂的“地方色彩”——誠實坦蕩的情感比曲折離奇的愛欲更適宜于生長在這片尚在為生存而斗爭的區域上,同時也更符合整本小說集中帶有一絲暖意的悲劇性氛圍。
除了上述三篇以愛情為主題的小說外,在其他部分,諸如《好人之妻》《李·布雷太太回娘家》等中讀者還能驚喜地發現一種有別于西部傳統的愛情觀或是說家庭觀,那就是在男女關系中女性地位的提升,她們不再像詹姆斯·庫珀小說中柔弱的女主人公一樣被印第安人綁走而等待救贖,體現出幾個世紀以來所有女主人公們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毫無個性、綿軟無力的哀情,而是悄然地挑起了在家庭生活中本該由男性領導的生活重擔。這種男女平等的進步愛情觀也正應和了《分崩離析的偶像》中對女性角色地位的高揚:如果過去忽視和踐踏女性,未來會讓她們與男性并肩而立。
四、結語
如果“寫真主義”要求的愛情是誠實而健康的,是對身處生活的真實感觸,那么《大路條條》中還是能找到許多具有浪漫色彩與傳統主義的偶然性,不過這些偶然性疊加起來顯現出一種貼近于真實生活的感傷色彩,這或許正是“寫真主義”的旨趣與魅力所在。
(上海師范大學)
作者簡介:姜琦航(1995-),男,浙江衢州人,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外國文學與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