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主播迎來稅收“風暴”

賈璇|

“手指著屏幕數了，是100多個億，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10月21日上午，當網絡主播李佳琦“雙11”預售場直播的銷售戰績被公布時，網友如此驚嘆。

近年來，直播電商一路高歌猛進，無數明星網紅走進直播間。直播經濟不斷締造財富神話，主播收入水漲船高，年入百萬甚至數千萬的案例屢見不鮮。

據淘寶主播銷售榜顯示，10月20日，李佳琦、薇婭和雪梨（本名為朱宸慧）三者直播銷售額總計約200億元，趕超不少上市公司全年營收，數額之大令人咋舌。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個別主播高調曬出別墅豪車的同時，在稅收方面卻“東躲西藏”“異常低調”。

全國政協委員、致公黨上海市委專職副主委馬進指出，直播經濟火爆的背后產生了諸如“兒童高額打賞”“經紀公司刷榜誘導消費者跟風打賞”“網紅主播偷稅漏稅”等亂象，暴露了直播經濟背后相關金融、稅務監管的盲區。

今年9月，國家稅務總局宣布加強文娛領域從業人員稅收管理，釋放出監管收緊的明確信號。11月23日，伴隨“朱宸慧和林珊珊偷稅漏稅被罰”的消息，主播們利用陰陽合同、成立“掩護公司”和改變收入性質來避稅的“灰色方法”終于被揭示。12月9日，朱宸慧和林珊珊的新浪微博賬號均被封號，目前在該平臺上已無法搜索到這二人相關賬號信息。

主播們應該納稅多少？存在哪些避稅手段？這些手段為他們“藏”了多少錢？

當下，直播已經成為電商領域的新風口。

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8月27日發布的第4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1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達10.11億。網絡零售成為消費新引擎，上半年交易規模達6.11萬億元，同比增長23.2%。艾媒咨詢《2021年中國直播電商行業研究報告》預計，2023年直播電商規模將超過4.9萬億元。

萬億市場驅動主播成為新興職業。

中國演出行業協會網絡表演（直播）分會發布的《2020年中國網絡表演（直播）行業發展報告》（以下簡稱《報告》）顯示，截至2020年底，我國直播用戶規模達到6.17億，占中國網民整體的62.4%;電商直播用戶在2020年快速增長，達3.88億人;我國網絡表演（直播）行業主播賬號超1.3億個，其中日均新增主播峰值為4.3萬人。

那么，作為主播該如何繳納個人所得稅？

一位MCN機構運營人員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介紹，目前，直播行業大概分為兩個方向。“一種是在短視頻平臺直播帶貨;另外一種是在企業客戶端、服務號等私域體系直播”。

主播身份和經營模式的多樣性，導致繳稅方式不同。該運營人員把目前市場上最常見的經營模式歸納為4種。

第一種是獨立主播。主播以獨立身份在平臺直播，兩者之間不存在雇傭關系，屬于勞務關系。“平臺應按照勞務報酬代扣代繳主播的個人所得稅，預繳稅率為20%～40%。”該運營人員說。

在個人所得稅清繳時，勞務報酬需要和工資薪金、稿酬所得、特許權使用費一并計入綜合所得，按照3%～45%七級累進稅率表繳納個人所得稅。值得注意的是，此種情況下，主播應到當地稅務機關代開發票，將發票提供給平臺，作為其稅前扣除憑證。“但在實際操作中，卻鮮有主播照做。”上述運營人員說。

記者隨機采訪了數名帶貨主播，發現很多平臺在此方面并不規范，主播的稅務意識淡薄，甚至從來沒聽說過要繳個稅。

“我是和MCN簽約的，沒人說要繳稅，也沒聽其他主播說過，更不知道要去稅局代開發票。”一名25歲、帶貨兩年的女主播對記者說。

上述運營人員介紹，第二種是主播簽約經紀公司。主播所繳納的稅款取決于與經紀公司簽約的形式，如果與經紀公司簽訂了勞動協議，則按照工資薪金繳納個稅，如果與經紀公司是勞務協議，則與第一種情況相似。

第三種是直播平臺簽約主播。雙方簽訂勞動合同形成雇傭關系，平臺應按照工資薪金預扣預繳個稅。

第四種是主播成立個人工作室或者個人獨資企業。工作室通過直播平臺直播，雙方屬于商業合作關系。取得收入后，工作室按照5%～35%的五級累進稅率表，繳納直播經營的個人所得稅。

“很多主播都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名下有多家個人獨資企業，這種納稅方式是他們最喜歡的。”該運營人員說。

此外，除了經營模式不同之外，主播的收入形式也決定了繳納的稅種。

以直播帶貨為例，主播收入大致分為坑位費、銷售返傭、粉絲打賞，所涉及稅種包括個人所得稅、增值稅、附加稅等。

據杭州稅務部門通報顯示，朱宸慧和林珊珊通過隱匿個人收入、改變收入性質的方式，進行虛假申報以偷逃稅款。

“其實就是通過設立個人獨資企業，虛構業務，把從有關企業取得的個人工資薪金和勞務報酬所得，轉換為個人獨資企業的經營所得，從而偷逃個人所得稅。”天達共和律師事務所武漢辦公室顧問、法學博士彭夫說，這種方式也是文娛行業里避稅力度最大的方式。

主播為何如此青睞成立個人獨資企業和工作室？彭夫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細數其中原因。

據介紹，我國工資薪金、勞動報酬等個稅的最高邊際稅率為45%，全年收入超過96萬元就要按照此比例繳納個稅。收入動輒百萬、千萬甚至過億元的明星和主播，很容易達到此線。

明星和主播通過成立工作室，即可按照個人獨資企業的經營所得納稅，個稅稅率最高線就變成35%，僅此一點就可減少10%的稅額。此前，演員鄭爽就是以工作室為主體單位，通過陰陽合同、拆分合同的形式，偷逃稅款高達1.6億元。

據介紹，個人獨資企業經營所得的計算方式還有很大“操作空間”。按規定，“個人獨資企業經營所得應納稅=收入-成本-費用-損失”。部分人士通過虛開發票、虛增成本的方式，試圖降低應納稅所得稅。

同時，如果按個人獨資企業經營所得繳納個人所得稅，還有部分特殊優惠。

“由于此類主體規模小，賬簿不健全。或是雖然設置了賬簿，但收入憑證、費用憑證殘缺不全，難以查賬，所以國家允許其采用核定征收的方式來納稅。”彭夫說，在很多地方，個人獨資企業可以核定征收。但在實踐中，核定征收被部分地方稅務機關“靈活使用”。對實行核定征收的企業，不論其實際收入幾何，都按照很低的固定稅率/稅額征稅，這也變成當地吸引外來投資的一大利器。

彭夫介紹，在很多地方，企業繳納的稅收可以返還地方分成部分。這就是坊間常傳的“稅收洼地”“稅收返還”。對于企業已經繳納的稅款，將其中部分予以返還。有地方最高可達32%左右。此外，網絡主播還可能通過“靈活用工平臺代繳個人所得稅”的方式避稅節稅。

“對于平臺來說，上述方法可以享受靈活用工帶來的稅收優惠政策，即獲取6%的增值稅專票，抵扣企業成本;對于主播來說，也可以避免勞動關系下較高的稅費額度。”彭夫解釋。

實際上，一個直播間涉及的資金流向十分復雜，包括主播、品牌方、直播平臺、經紀公司等。此前，有不少報道揭露帶貨的銷售數據注水、商品原價被提高、退貨率等問題。

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律師王陽提到，直播行業避稅問題比較嚴重的主要原因是賣貨的最終端是消費者。“沒有消費者在直播間買東西還要開發票的”，這種情況，也在客觀上為賣家逃稅提供了條件。

杭州市稅務部門在對朱宸慧和林珊珊偷漏稅款的通報中提到，二者的不法行為是通過稅收大數據分析發現的。

彭夫向《中國經濟周刊》記者介紹：“稅收大數據涵蓋近7000萬企業納稅人和數億自然人納稅人信息，既涵蓋稅收工作的方方面面，也覆蓋各類經濟主體經營活動的基本過程。每類數據均可細化到每位納稅人的具體情況，可以細分成行業、地區、規模等不同維度。”

廣東財經大學教授姚鳳民曾建議：繼續充分發揮稅收大數據等技術手段，精準查處偷逃稅行為，加速推動稅收征管數字化轉型升級。

這一手段被網友高度關注，認為是抓住更多不法行為的“現代法網”，而這張大網正在徐徐拉開。

9月18日，國家稅務總局辦公廳發出通知，要求進一步加強文娛領域從業人員稅收管理。彭夫認為，該文件直指明星藝人、網絡主播涉及稅收的三大核心問題，并對文娛從業人員提出規范要求。

彭夫解讀說，第一，從核定征收改為查賬征收。對明星藝人、網絡主播成立的個人工作室和企業，要輔導其依法依規建賬、建制，并采用查賬征收方式，申報納稅。查賬征收，其實就是根據納稅人實際收入和費用等情況來據實征稅。對于明星工作室來說，應當建立完善的會計賬簿和會計制度，據實申報繳納稅款。

第二，規范靈活用工平臺和明星工作室等在內的個人所得稅代扣代繳問題。在個人所得稅代扣代繳方面，通常由明星藝人、網絡主播經紀公司和經紀人及相關制作方，進行個人所得稅的代扣代繳。隨著靈活用工平臺的出現，網絡主播等紛紛選擇由平臺代繳個稅。下一步，經紀公司、工作室及相關制作方，以及代扣代繳的靈活用工平臺要加強稅收管理，依法履行個人所得稅代扣代繳義務。

負責為網絡主播代繳個稅的靈活用工平臺要充分發揮自己的專業報稅優勢，重點加強發票管理，對集群注冊個體商戶的發票要承擔代收、保管和開具功能，并合法使用發票，以此作為財務流水，合法合規代扣個稅。

收緊具有“稅收洼地”之稱的稅收優惠。在此方面，中宣部《關于開展文娛領域綜合治理工作的通知》明確規定，依法開展對明星藝人、網絡主播是否應享受稅收優惠情況的核查，要嚴格禁止擴大稅收優惠政策執行范圍。

明星愛上小縣城？

鄭爽偷稅風波后，很多明星注銷了注冊在新疆霍爾果斯的工作室。但有媒體報道稱，一些明星開始選擇其他地方和企業名稱，重新注冊新的市場主體。

其中，江蘇一個名為新沂的縣級城市備受青睞。據不完全統計，今年這里陸續注冊了近1200家影視文化類市場主體，其中不乏知名藝人的工作室，但絕大部分為空殼公司。

新沂的“稅收洼地”有何吸引力？

簡單來說，當地政府為了促進當地的GDP發展，會給某個地區企業很大力度的稅收獎勵政策，入駐特定園區即可享受這些政策優惠。

彭夫指出：“這樣做僅增加了開票收入稅收數據，對當地就業和消費的促進作用有限。長此以往，不利于地方經濟高質量發展，也存在‘放空’地方財力、‘放大’涉稅風險的可能。”

對此，彭夫建議，首先，監管部門應深入研究新興業態經濟的價值鏈條、運行模式、盈利方式，主動轉變服務思維，創新服務途徑，規范監管模式。在發票領用、政策適用、業務操作等方面盡量滿足納稅人需求，加強對新興業態經濟運營商在發票開具和納稅申報等業務操作方面的指導輔導，推動新興業態經濟規范健康發展。

其次，要強化稅法普及宣傳，讓廣大納稅人及社會各界對稅法有更全面認識和更深入理解，進一步增強依法誠信納稅意識，自覺抵制和反對稅收違法行為，不斷推進依法治稅的進程。

彭夫說，要強化專業知識輔導，梳理歸納新興業態經濟適用法律法規及政策規定，通過定向推送、上門輔導、集中宣講等多種形式，幫助納稅人懂政策、會運用、能操作，進一步提升納稅遵從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