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補助與民營企業社會責任

陳曉珊

(廣東財經大學 會計學院，廣東 廣州510320)

一、問題提出

近年來，隨著社會公眾和相關媒體對企業社會責任關注度的不斷提高，我國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意識逐步增強，但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是說，在推動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方面，單純依靠企業自身很難產生實質的跨越性轉變，外力的作用尤為重要?？傮w上看，我國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仍處于起步階段(1)企業社會責任藍皮書系列根據企業社會責任指數，將企業劃分為卓越者(>80分)、領先者(60～80分)、追趕者(40～60分)、起步者(20～40分)、旁觀者(<20分)。根據《企業社會責任藍皮書(2017)》，2017年中國企業300強企業社會責任發展指數為37.4分，整體仍處于起步者階段，http://firm.workercn.cn/513/201711/07/171107135119831.shtml。(陳曉珊，2017)。

從現有文獻來看，現有研究圍繞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因素展開了廣泛的探討，且取得了相當豐富的成果。靳小翠(2017)、張曉盈等(2017)、文雯等(2017)、Dyck et al.(2019)基于企業特征視角的研究發現，企業文化、政治關聯、高管海外背景、機構投資者持股等都會顯著影響企業社會責任的履行；賈興平等(2014)、Grimmer et al.(2013)、Campbell(2007)基于制度環境和市場環境的視角探討了外部輿論壓力和市場競爭程度對企業社會責任水平的影響。Grappi et al.(2013)、Sweetin et al.(2013)、?berseder et al.(2011)分別從消費者的角度考察了消費者行為與企業社會責任的關系。然而，上述文獻主要從企業層面和個體層面展開分析，鮮有研究從政府層面出發深入探討政府干預是否有助于促進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

民營企業作為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經濟體，其履行社會責任通常帶有功利性動機(Wood et al.，1995；柳建坤 等，2020)，與此同時，民營企業也會基于對自身聲譽的考慮而加強自我約束，因此，其履行社會責任的意愿主要取決于邊際收益與邊際成本的權衡(趙天驕 等，2019)。那么，為了吸引和獲得政府更多的財政支持，民營企業是否會更加積極地履行社會責任？換言之，政府向企業提供無償性的財政補助能否促進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說明政府適當干預對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能夠產生一定的影響。事實上，中國多數稀缺資源的配置權都掌握在政府手中，企業要想獲得政府資源的支持，就必須迎合政府的需求，履行政府的行政命令(李增福 等，2016；Fan et al.，2013)。相關研究表明，獲得政府補助有助于提升民營企業管理者的自信和安全感(蔡衛星 等，2013)，促使其更加積極地完成政府干預下的相關職責(步丹璐 等，2014)。因此，政府可以充分利用補助政策這一互惠措施適當干預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行為，提升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水平。

承上，如果政府補助確實能對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那么其中的作用機制又是什么？從競爭的角度看，相比于國有企業，民營企業始終在市場競爭中成長，受政府干預較少，擁有較高的經營自主權，更加關注利潤最大化問題。正因如此，民營企業在作出社會責任履行決策時會全面權衡得失。一方面，產品市場競爭具有標桿評估作用，其實際上是影響企業針對產品研發創新投入決策的市場信號。民營企業可以從產品市場的競爭中獲得企業產品質量、銷量、市場占有率等相關信息，并據此調整經營決策。在競爭激烈的市場環境下，每個企業可獲得的利潤率實際上相當低，某種程度上企業很難持續負荷各種社會責任的支出；與此同時，企業也不得不采取相對保守的經營策略，將更多的精力和資金投至研發活動，從而弱化了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意愿，可見，產品市場競爭越激烈，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意愿越低。另一方面，政府補助作為政府干預市場的一種重要的宏觀調控手段，可以有效緩解激烈的市場競爭，對于企業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政府補助為企業提供了額外的資金，增強了民營企業家的投資信心。企業利用所獲得的財政資源進行研發創新以提高產品競爭力，并且在保證正常研發投入的前提下也有更多的底氣和能力去承擔更廣范圍的社會責任投資。而長期的社會責任投資有助于改善企業形象，提高企業聲譽，增強企業競爭優勢，從而推動企業健康穩定發展，這對于企業的長期經營有著重要的意義。此外，政府補助也具有“認證效應”。獲得政府補助既可直接向市場傳遞企業發展前景樂觀的信號，也能間接幫助企業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源，推動企業通過積極履行社會責任以謀求良好的政企關系。由此可見，政府補助是政府干預市場競爭的一種重要工具，有助于緩解市場競爭對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抑制作用。綜上所述，本文預期產品市場競爭在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之間起中介作用。

基于上述邏輯，本文首先構建民營企業相互競爭的寡頭市場模型，從理論層面分析政府補助與民營企業社會責任之間的關系以及產品市場競爭的中介效應；然后以2010—2016年中國A股民營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實證檢驗政府補助對民營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進一步，本文還深入考察了政府補助的異質性特征會對基礎結論產生何種影響。相比已有研究，本文的貢獻主要體現在：第一，豐富了企業社會責任影響因素和政府補助效果方面的研究；第二，從政府補助次數、補助額度、補助的行業偏好、政治關聯、補助的附加條款等政府補助的異質性角度分析政府補助對民營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為深入理解政府補助的政策效果提供了新的思路，也進一步拓寬了政府補助的研究視野；第三，構建關于民營企業相互競爭的寡頭市場模型，通過數理模型的邏輯推導厘清了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之間的關系，以及產品市場競爭在政府補助產生作用的過程中所發揮的中介效應，進而運用實證方法加以驗證，既彌補了現有文獻普遍缺乏理論數理依據的局限，也深化了對政府補助與民營企業社會責任之間關系的理解；第四，研究結論可以為政府更好地優化資源配置、調整補助政策、規范民營企業社會責任履行等提供有益啟示。

二、模型構建與理論分析

(一)理論模型構建

相關研究指出，中國的民營企業與政府普遍存在政治關聯，并且這種政治關聯會對民營企業的投資決策、融資便利、企業業績等產生重要影響(Fan et al.，2007；Li et al.，2008；余明桂 等，2008)；也有研究發現，存在政治關聯的民營企業承擔著較重的雇員負擔，由此可獲得較多的政府補助(郭劍花 等，2011)。基于此，本文借鑒Tomaru et al.(2010)、Fjell et al.(2004)等主流文獻的做法，引入一個外生參數si(0

(1)

假設公司內部管理者所做的各項投資決策之間是相互獨立的，并且公司擁有豐裕的自由現金流，可以為管理者的投資決策提供資金擔保。本文借鑒Aggarwal et al.(2006)的模型框架，設定民營企業的管理者進行投資決策可實現的利潤為：

(2)

式(2)中，Indi表示一系列除企業社會責任投資以外的投資決策，包括生產投入、研發投入、對外并購等，參數e(e>0)表示這些投資決策的投資效率；csri表示企業社會責任投資。相較于其他投資類型，企業社會責任投資能夠為企業帶來明顯的聲譽效應等外部性，為簡化分析，本文僅考慮企業社會責任的正向作用，所以不對其投資效率作更多的探討。εi是一個隨機沖擊，服從均值為0、方差為σ2的正態分布。

(二)模型解析與理論命題

民營企業的目標是追求企業利潤最大化，由式(1)，我們求得兩家企業的古諾均衡產出分別為：

(3)

將式(3)代入式(1)中，可以求得民營企業的均衡利潤為：

(4)

首先，結合式(4)和式(2)，可以求得民營企業的企業社會責任表達式，再對其求一階偏導，可以得到民營企業的企業社會責任與政府補助之間關系的表達式為：

(5)

由式(5)可以看到，民營企業的政府補助與其企業社會責任呈現正相關關系，隨著政府補助的提升，企業社會責任也會提高。由此，我們提出：

命題1：在一定條件下，政府補助會促進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

其次，結合式(4)和式(2)，可以求得產品市場競爭的表達式，再將其對求一階偏導，可以得到關于產品市場競爭與政府補助之間關系的表達式為：

(6)

由式(6)可見，政府補助越高，產品市場競爭的激烈程度越會有所下降，由此，我們提出：

命題2：在一定條件下，政府補助有助于降低產品市場競爭的激烈程度。

再次，將民營企業的企業社會責任表達式csri對γ求一階偏導，可以得到民營企業i的企業社會責任與產品市場競爭之間關系的表達式為：

(7)

由式(7)可見，產品市場競爭程度越激烈，民營企業社會責任水平越低，即產品市場競爭會降低民營企業的社會責任。由此，我們提出：

命題3：在一定條件下，產品市場競爭越激烈，民營企業社會責任水平越低。

最后，結合式(5)、式(6)和式(7)，可以明確政府補助影響企業社會責任的中間機制，即：

(8)

式(8)表明，政府補助以產品市場競爭為傳導機制，通過降低產品市場競爭的激烈程度，緩解產品市場競爭對企業社會責任的抑制作用，并最終促進企業社會責任的提升。由此，我們提出：

命題4：在一定條件下，政府補助會通過降低產品市場競爭程度進而提升民營企業社會責任。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10—2016年中國滬深兩市A股民營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并對原始樣本進行如下篩選處理：(1)剔除樣本期內被ST、*ST的公司；(2)剔除所有的金融類行業公司；(3)剔除數據異常、財務數據缺失嚴重的公司。最終獲得4964個樣本觀測值。需要說明的是，本文選擇2010年作為樣本區間起點主要是考慮到企業社會責任數據自2010年才開始披露。無特別說明時，本文樣本公司的財務數據和公司特征數據均來自國泰安CSMAR數據庫。企業社會責任數據來自和訊網上市公司社會責任評分，具體網址為：http://stockdata.stock.hexun.com。政府補助數據來自上市公司財務報表附注中“營業外收入”的明細科目“政府補助”，經作者手工整理而得。

(二)模型設計與變量說明

為檢驗政府補助是否有助于促進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本文構建以下計量模型：

csri,t=β0+β1subsidyi,t+∑Controli,t+∑yeart+∑industryi+εi,t

(9)

模型(9)中，csri,t表示企業社會責任。由于在不同的時期，不同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環境下，學者對企業社會責任的研究視角和內涵認知存在一定差異，既有文獻在刻畫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時所選用的指標也不盡相同。本文主要借鑒賈興平等(2014)的研究，利用和訊網公布的上市公司企業社會責任報告中對股東責任，員工責任，供應商、客戶及消費者權益責任，環境責任等方面指標的總體評分衡量社會責任，該指標綜合考慮了企業所有利益相關者的責任，具有較好的代表性。

subsidyi,t表示政府補助。在具體實踐中，政府補助包括財政撥款、稅收優惠、財政貼息等。本文通過查閱上市公司財務報表附注中“營業外收入”的明細科目“政府補助”，手工搜集政府補助金額，并將政府補助金額取自然對數作為政府補助的衡量指標。

Controli,t是一組控制變量。借鑒陳曉珊(2017)、靳小翠(2017)等的做法，本文選取的控制變量主要包括：內部控制質量(lnic_index)，用公司內部控制指數取自然對數衡量；股權集中度(equity)，用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衡量；獨立董事比例(ratio)，用獨立董事人數/董事會人數衡量；董事會規模(director)，用董事會人數取自然對數衡量；監事會規模(supervisor)，用監事會人數取自然對數衡量；企業留存收益資產比(re_ta)，用企業留存收益/總資產衡量；企業的成長機會(tobinq)，用公司市值/總資產衡量；企業內部代理成本(perks)，用管理費用/營業收入衡量；企業規模(size)，用公司總資產取自然對數衡量；企業上市年齡(age)，用公司取值年度-上市年度衡量；企業資產負債率(lev)，用總負債/總資產衡量。

此外，本文還控制了年度(year)和行業(industry)固定效應的影響。εi,t為干擾項，服從(0，1)分布。為減少極端值對結果造成誤差，本文對主要變量在1%和99%分位上分別進行了Winsorize處理。

變量說明如表1所示。

表1 變量說明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

表2為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

表2 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

由表2可知，在2010—2016年間，中國A股民營上市公司履行社會責任總體評分的均值為26.12，標準差為17.27，最小值為-2.950，最大值為76.57，表明樣本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水平存在較大差異。上市公司間獲得的政府補助分布不均勻，取對數后的均值為16.00，最小值和最大值相差較大。從樣本企業的內部特征看，公司間的內部控制質量、留存收益等相差不大，但代理成本差距較大；第一大股東持股超過33%，獨立董事比例約為三分之一；董事會規模、監事會規?；颈３衷?人、3人；企業上市年齡平均約為8年；資產負債率的均值為35.8%。

(二)多元回歸分析

通過Pearson相關性檢驗(4)相關性檢驗結果和VIF檢驗結果未列示，備索。，本文的計量模型中所有變量之間都存在顯著的相關性，且相關系數均小于0.5。同時，VIF檢驗的結果顯示各變量的VIF都小于10，表明變量間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可以進行多元回歸分析。表3中列(1)和列(2)分別報告了不加入和加入控制變量的檢驗結果，可以看到，兩組回歸中政府補助(subsidy)的估計系數均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表明政府補助能夠促使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驗證了命題1。

表3 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

進一步地，本文將民營企業社會責任的總指標細分為股東責任，員工責任，供應商、客戶和消費者權益責任，環境責任等指標，并重新對模型(9)進行回歸。由表3列(3)～(6)可知，政府補助(subsidy)的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進一步驗證了本文的基礎結論。產生上述結論的直接原因在于，政府補助是公司最常見的經常性損益，會直接增加公司的可分配資金量，使得公司有能力在研發投資之余進行范圍較廣的社會責任投資。而從深層次的原因看，一方面，獲得政府補助可以增強民營企業家的信心和安全感(蔡衛星 等，2013)，使得企業家更有動力和底氣進行社會責任投資，同時也能夠給外界傳遞企業發展前景樂觀的信號，幫助企業建立良好的形象和聲譽(劉劍民 等，2019)；另一方面，獲得政府補助有助于促使企業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本和資源要素，譬如在融資方面更容易獲得銀行的信貸支持、在資本市場上獲得更高的市場溢價、在產品市場上更具競爭力等。

(三)穩健性檢驗

為增強前文研究結果的說服力，本文進行了如下穩健性檢驗：

1.內生性問題

考慮到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之間可能存在逆向因果關系，比如那些本身就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并且履行力度較大的企業可能更能吸引政府補助，進而引發內生性問題。對此，本文采用兩階段工具變量法加以解決。借鑒孔東民等(2014)的做法，本文以樣本公司所在省份的地方政府財政收入(finan_rev)和財政赤字(finan_deficit)作為政府補助的工具變量，數據來自CNRDS數據庫。一般而言，地方政府財政收入和財政赤字均與政府補貼程度高度相關，但是不太可能會直接影響到某一上市公司的社會責任水平，滿足工具變量的相關性和外生性。

表4的列(1)報告了2SLS第一階段的回歸結果。從中可見，finan_rev和finan_deficit的估計系數至少在10%的統計水平上顯著。不可識別工具變量檢驗結果顯示，Kleibergen-Paap LM統計量為11.325，在1%的統計水平上拒絕工具變量不可識別的原假設，表明工具變量是可識別的。弱工具變量檢驗結果顯示，Cragg-Donald Wald F統計量為32.604，明顯大于10%偏誤下的臨界值16.38，拒絕弱工具變量假設。過度識別檢驗結果顯示，Sargan統計量為0.513，在5%的水平下接受“所有變量均外生”的原假設。上述檢驗充分表明，本文所選取的工具變量是有效的。在2SLS第二階段的回歸中，我們重新對基準模型進行檢驗，結果與基礎結論基本保持一致。

表4 控制內生性和樣本自選擇問題的檢驗結果

2.樣本自選擇問題

現實中企業能夠獲得政府補助可能并非隨機事件，譬如政府會根據企業的特征或行業特征來決定是否提供補助及補助的額度，因此本文直接選取獲得政府補助的企業樣本進行估計可能會存在樣本選擇性偏差問題。對此，我們采用Heckman兩階段模型進行修正。首先，根據政府補助的強弱構造虛擬變量，并在第一階段采用Probit方法估計出民營企業獲得高強度政府補助的概率，即逆米爾斯比率(imr)；然后，將其作為控制變量加入第二階段的回歸中，結果如表4中列(3)所示。不難發現，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之間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并且逆米爾斯比率也高度顯著，說明在控制樣本自選擇問題之后，本文的基礎結論依然成立。

3.替換關鍵變量

本文的基準部分采用和訊網公布的中國上市公司履行企業社會責任的總體評分及細分指標衡量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水平。考慮到企業積極進行慈善捐贈是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一種較有代表性的方式，本文借鑒李姝等(2014)的做法，采用公司的對外捐贈額加1并取自然對數(lndonation)作為企業社會責任水平的穩健性衡量指標，數據來自上市公司財務報表附注中“營業外支出”的明細科目“公益性捐贈支出”，并經手工整理得到。保持其他變量不變，重新回歸后的檢驗結果如表5中列(1)所示。同時，考慮到企業社會責任的范圍較為廣泛，本文還選擇潤靈環球指數(CSR)作為企業社會責任的另一種穩健性檢驗指標，數據來自潤靈環球企業社會責任評級報告(2010—2016)。保持其他變量不變，重新分析的結果如表5中列(2)所示。

此外，在基準部分本文采用政府補助金額的自然對數衡量政府補助水平。作為穩健性測試，本文借鑒熊和平等(2016)的做法，采用政府補助金額/企業總資產×100表示政府補助力度(subsidy_r)。保持其他變量不變，重新回歸后的檢驗結果如表5中列(3)所示。

由表5列(1)～(3)可見，在對關鍵變量的衡量方式作出調整之后，總體回歸結果并未發生實質性改變。

4.考慮企業的生命周期特征

前文基于靜態視角的研究發現，政府補助對企業社會責任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那么這一結論對處于不同生命周期的企業而言是否同樣成立？對此，本文從動態的視角將全樣本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和衰退期三個生命階段，并重新對基準模型進行了檢驗。具體地，本文對于企業生命周期的劃分主要借鑒王旭等(2015)的做法，首先，將營業收入增長率為負的企業歸為衰退期，將營業收入增長率為正的前50%的企業歸為成長期，后50%的企業歸為成熟期；其次，將留存收益資產比從高到低排序，將前5%分位上的樣本歸入成熟期，以此得到三個周期的樣本。表5中列(4)～(6)的結果顯示，無論樣本企業處于成長期、成熟期還是衰退期，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之間均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

表5 穩健性檢驗結果

五、作用機制檢驗

前文理論推導發現，政府補助主要通過降低產品市場競爭的激烈程度來緩解產品市場競爭對企業社會責任的抑制作用，最終促進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對此，本部分借鑒溫忠麟等(2004)、錢雪松等(2015)的中介效應檢驗法，并結合前文的模型(9)，構建如下方程組實證檢驗政府補助對民營企業社會責任的作用機制。

competitioni,t=γ0+γ1subsidyi,t+εi,t

(10)

csri,t=η0+η1competitioni,t+η2subsidyi,t+∑Controli,t+εi,t

(11)

模型(9)中，β1為在不考慮產品市場競爭情況下，政府補助對企業社會責任的總效應。模型(10)中，γ1為政府補助對產品市場競爭的影響。模型(11)中，η1為產品市場競爭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η2為控制產品市場競爭程度后，政府補助對企業社會責任影響的直接效應。γ1η1即為政府補助經中介變量產品市場競爭影響企業社會責任的中介效應。

上文表3的回歸結果顯示，模型(9)中的β1顯著為正，故只需依次檢驗模型(10)和(11)的估計系數，表6列示了相關檢驗結果。

表6 作用機制檢驗結果

表6列(1)的結果顯示，政府補助與產品市場競爭負相關，回歸系數為-0.247，且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表明政府補助明顯地降低了產品市場競爭的激烈程度，驗證了命題2。列(2)的分析結果顯示，產品市場競爭與企業社會責任之間同樣顯著負相關，回歸系數為-0.100，表明產品市場競爭程度的降低有助于提高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水平，驗證了命題3。列(2)中政府補助的回歸系數為0.671，且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結合產品市場競爭變量的回歸系數可以判斷，政府補助可以通過降低產品市場競爭程度進而提升民營企業社會責任，驗證了命題4。

六、進一步分析

考慮到政府在補助次數、補助額度、補助的行業偏好、政治關聯、補助的附加條款等方面存在顯著的企業異質性，從而可能會對政府補助與民營企業社會責任之間的關系產生影響。對此，本部分著重從政府補助的異質性角度針對基準模型(9)展開進一步分析。

(一)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補助次數的影響

一般而言，政府提供財政補助并非隨機事件，其會依據企業特征或者行業特征考慮是否給予企業補助，因此不同類型的企業獲得的補助次數可能存在較大差異。對此，本文通過上市公司年度報表附注中的“營業外收入”項目所披露的政府補助的明細資料，手工搜集和整理企業獲得政府補助的次數，將全樣本按政府補助次數的高低平均分為9組，將次數最低的3組定義為低頻數組、將中間3組定義為中頻數組，將最高的3組定義為高頻數組，并重新對基準模型進行回歸，具體檢驗結果如表7列(1)～(3)所示。從中可見，政府補助對民營企業社會責任的促進作用僅在低頻數的樣本組成立。也就是說，政府補助次數并非越多越好，在促進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方面低頻數的政府補助發揮的作用更強。

(二)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補助額度的影響

相關研究表明，政府補助額度存在適度區間，只有處于這一最優區間內的政府補助才能發揮積極作用(毛其淋 等，2015、2016)。對此，本文依據政府補助額度的高低將全樣本平均分為9組，將次數最低的3組定義為低額度組、將中間3組定義為中額度組，將最高的3組定義為高額度組，并重新對基準模型進行回歸，具體檢驗結果如表7列(4)～(6)所示?？梢钥吹剑a助對民營企業社會責任的促進作用僅在中額度補助的樣本組顯著，說明政府補助金額并非越多越好。

表7 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補助次數與補助額度的影響

(三)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行業偏好的影響

通常，政府為了提高社會總福利而傾向于給產品公共屬性強的企業提供更多的補助，即政府補助存在明顯的行業偏向。因此，有必要考察企業行業屬性的異質性影響。本文參考《國務院關于投資體制改革的決定》(國發〔2004〕20號)，將全樣本劃分為競爭性行業和非競爭性行業(5)非競爭性行業包括：采礦業，煙草制造業，石油加工、煉焦和核燃料加工業，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制造業，醫藥制造業，化學纖維制造業，橡膠和塑料制品業，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有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通用設備制造業，專用設備制造業，鐵路、船舶、航天航空和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電力、熱力生產和供應業。兩個子樣本，并重新對基準模型進行回歸，結果如表8列(1)～(2)所示。可以看到，政府補助對企業社會責任的提升作用只在競爭性行業組顯著。

(四)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政治關聯的影響

相關研究表明，企業與政府之間存在政治關聯使得企業更容易獲得政府支持，從而獲取稀缺性制度資源，但是這種政治關聯同樣會導致資源配置扭曲以及嚴重的尋租行為(陳漢輝，2016)。譬如，Faccio et al.(2006)發現，企業利用政治關聯這一非正式渠道獲得政府補助，會明顯降低政府補助資源的配置效率。余明桂等(2010)指出，對于無政治關聯的企業而言，獲得政府補助會明顯提升其經營效益和社會貢獻。本文推斷，相對于存在政治關聯的企業，政府補助對無政治關聯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促進效果更為明顯。為檢驗上述邏輯，本文借鑒Faccio et al.(2006)、Fan et al.(2007)、何曉斌等(2020)等主流文獻的做法，依據樣本企業中的董事長或總經理是否曾任或現任各級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工商聯委員等將全樣本分為有政治關聯和無政治關聯兩個子樣本，并對基準模型重新進行回歸，具體檢驗結果如表8列(3)～(4)所示?？梢钥吹?，政府補助對民營企業社會責任的提升作用確實只在無政治關聯企業組顯著。

(五)政府補助附加條款與企業社會責任

一般而言，民營企業獲取政府補助會被動附加限制性條款。不同的約束程度情形下，政府補助所發揮的作用可能存在差異。借鑒步丹璐等(2014)的研究，本文按照政府補助的約束性程度將政府補助分為硬約束補助(subsidy_hard)和軟約束補助(subsidy_soft)，并進一步探討這兩種類型的政府補助如何影響民營企業的社會責任。其中，硬約束補助主要指國家明文規定補助條件和補助目的的政府補助，包括稅收補助、技術補助、信貸補助、進口業務補助、專利補助、社保就業補助等等；軟約束補助指國家沒有明文規定補助條件和補助目的的政府補助，包括企業發展補助金、產業扶持基金、企業扶持基金等。硬約束補助和軟約束補助數據均是通過分析上市公司年度報表附注中的“營業外收入”項目中披露的政府補助的具體原因，經手工搜集和整理而得。表8中列(5)～(6)報告了相關檢驗結果。從中可見，政府硬約束補助對企業社會責任的影響顯著為正，而政府軟約束補助的影響不顯著。這是因為，政府硬約束補助通常具有明確的補助目的，獲得這種類型補助的企業通常要幫助政府完成就業、提高社會產出、增強競爭力、維護社會穩定等相關職責；而軟約束補助沒有明確的補助條件，往往缺乏嚴格監督，企業獲得這類補助之后有著較大的操縱空間，容易引致資源濫用(步丹璐 等，2014)。這意味著政府借助政府補助這一財政手段推動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時，應該注重補助類型的分配，明確補助的使用目的，強化政府補助的約束性，適當補充硬約束補助和減少軟約束補助。

表8 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補助行業偏好、政治關聯、補助附加條款的影響

七、結論、啟示與局限

首先，本文借助產業組織理論的SCP研究范式構建寡頭市場模型，分析民營企業在產品市場上進行古諾競爭可能實現的利潤，進而結合企業內部的社會責任投資，推導出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政府補助與產品市場競爭，以及產品市場與企業社會責任等關系表達式，結果發現政府補助與企業社會責任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并且產品市場競爭在上述關系中起中介作用。其次，本文利用2010—2016年中國民營上市公司的數據對理論命題進行檢驗，結果證實了理論命題的預期，并且該結論在控制內生性、替換關鍵變量、考慮企業生命周期特征等一系列穩健性測試下依然成立。最后，本文的進一步分析與檢驗發現，政府補助對企業社會責任的促進作用在低頻數的政府補助、中等額度的政府補助、競爭性行業、無政治關聯、硬約束補助等樣本組更加明顯。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得到以下啟示：一是政府需要充分發揮宏觀調控作用，運用財政手段適度干預微觀經濟主體的行為，以規范市場交易秩序，緩解市場競爭激烈程度，從而保障民營企業有履行社會責任的內生動力。二是民營企業履行社會責任不能單純依靠企業的自律意識，而應該強調多方合力共同推進，尤其是政府應該積極發揮戰略引導功能，引導民營企業運用財政資源積極投入產品研發創新，以增強市場競爭力和企業實力，從而降低對政府補助的依賴。三是政府需要從財政補助次數和額度分配、補助類型、受補助企業所在行業等方面提高政府補助的使用效率，加強對財政資源的監管力度，同時也要完善政府補助的法規制度，使政府補助資源能落到實處，真正發揮促進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的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構建的理論模型相對簡單，后續研究可以嘗試采用更一般化的市場需求函數，以得到適用范圍更廣的結論；同時，也可以擴展至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之間的對比，相應地，文中的純寡頭市場模型擴展至混合寡頭市場結構。此外，未來研究也可以進一步關注政府補助的異質性特征，比如不同政府層級的補助、補助的增量、補助的具體內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