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服裝設計是戲劇創作尤為重要的一環,戲劇服裝源于生活卻不同于生活,它是通過服裝設計師在與導演的創作意圖相統一的基礎上,以大膽豐富的想象力塑造人物、表達主題與情感。因此,戲劇性想象力對整個戲劇舞臺的呈現效果以及演員的表演都有至關重要的影響,戲劇性想象力可以強化戲劇服裝設計的表現力,讓戲劇藝術錦上添花。
想象力是大自然賦予人類的一項特殊的才能,它能將不在實際感知范圍內的事物,在腦海中予以形象化,是一種能通過心靈之眼來觀察的特殊力量,這力量也正是戲劇創作的真諦。戲劇服裝設計不是完全自由的創作,它是為了強化某一個特殊需求而創造的,是為了某一部戲、某個場景、某一個特定角色而設計,因此戲劇服裝設計師在藝術創作中,應當遵循戲劇想象力的客觀規律,從劇作精神入手,在給出的戲劇框架中創作,使其服裝設計既能幫助角色的闡釋、情感的表達又能增添適合的光彩。從而真正意義上使戲劇服裝的設計作用得以發揮。
山歌戲《紅嫲》,是龍巖市、區共同打造的向中國共產黨建黨100周年獻禮的經典劇目,是一部傳承和頌揚紅色基因,時代氣息鮮明、閩西風情濃郁的現代史詩山歌戲。
《紅嫲》以全國著名女英烈陳客嫲為主創原型,向人們講述了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以“紅嫲”為代表的閩西兒女在黨的領導下,打土豪分田地,送兒踴躍當紅軍,建立蘇維埃政權,紅軍長征后反動勢力瘋狂反撲,閩西人民堅持斗爭,保衛土地革命果實,創造了閩西老區“二十年紅旗不倒”的革命奇跡。劇本以“分田—奪田—保田”為主線,全面展現了閩西兒女跟黨走,任何困難都壓不垮、摧不倒的堅定信念和意志品質。
《紅嫲》由國家一級導演金愛珠執導,無論是在表演、語言,還是在主題的表述上,都充分發揮戲劇性想象力,采用了大量寫意的詩化表達。導演把山歌劇“載歌載舞”的表現主義手段與話劇的心理現實主義創作原則和手法相結合,從而形成了山歌劇《紅嫲》獨特又鮮明的風格和藝術特色。劇中紅嫲兩次慘遭敵人“殺害”而不懼,在熊熊大火中唱著革命山歌從容赴死,用她生命中巨大的溫暖與堅韌,激勵著閩西兒女繼續砥礪前行。導演用這個形象的種子來升華主人公以及整部劇的精神內涵,從詩性哲理的角度,以美學意識表現形式,塑造出一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形象。
筆者作為主創之一到龍巖紅色革命根據地采風、參觀閩西革命歷史博物館,重溫革命事跡、緬懷革命先烈。翻山越嶺,在一處綠植纏蔓的地方,一處老舊的土樓映入眼簾,由此聯想到:這就是閩西兒女、甚至劇中紅嫲原型陳客嫲曾經住過的地方?曾經的土樓經過歲月與雨水的沖刷,留下了斑斑駁駁、深深淺淺的痕跡,似乎在默默訴說著發生在這里的歷史故事。我情不自禁地將劇本中的情節和所有情緒的起伏拉到這里來,靜靜的回味。一位樸素平凡的母親,在崢嶸歲月里歷經苦難,以自己的堅韌與樂觀溫暖著身邊每一個人,蛻變成勇敢堅毅的共產黨“紅嫲”。當我沉浸在這些人與事的同時,戲劇性的想象力也為我勾勒出服裝的模糊輪廓,這一意向的聯想喚醒了我腦海中對人物視覺造型的想象,為服裝設計創意播下了種子。在導演整體凄美又悲壯的藝術風格、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相結合的表現手法總體構思下,舞美設計以延綿不斷的群山為背景,以一條曲折蜿蜒的巖石山路為載體貫穿全劇,表現閩西兒女與革命戰士艱難跋涉、前仆后繼,不斷砥礪前行。服裝設計則賦予了角色情感表達以特定的色彩描繪,以扎染、做舊的棉麻布為質地,再以藝術化的拼接補丁與局部褶皺肌理做裝飾,統一協調的融合在服裝上,讓服裝固有色彩與細節形成對比,既有民族服飾亮麗的色彩元素,又不失樸素。一切都刻畫著艱難殘酷的苦難現實,也彰顯了在這個凄風苦雨的時代,一個個可敬、可愛、堅守著革命信仰,活的熱烈與堅韌的生命!她們的生命雖短暫,卻又那么的美麗與有力量的綻放過!(見圖一)

(圖一)
美國二十世紀最具影響力的劇場設計師Robert Edmond Jones曾經說過:“在劇場里,真實的東西從來無法讓人動容”。歷史文獻、原影舊照,這些東西很正確,但卻缺乏生命,沒有劇場性。戲劇服裝也不同于生活服裝,應該是一種似與不似之間的意象化服裝,它包含了時代、地域、民族特征及人物的性格、年齡、情感色彩、戲劇關系等等豐富的信息。所以我們必須停止仿制,把我們的想象力放在工作中,從博物館中跳出、從引經據典中超脫,不要去想服裝該長什么樣子,而要去想每套服裝設計在戲里的意義。只有置身其中,精準地去體悟一部戲的氛圍,一個個從不存在的浪漫真實,才能鮮活的從我們腦海中召喚出來。在《紅嫲》最后一場,女主人公昂首挺胸站在敵人點燃的火堆里,帶著笑容從容赴死,壯烈犧牲。這一場舞美設計師將火焰放大、夸張,隨著劇情的發展,火焰由小及大,最終布滿整個舞臺,熊熊烈火將本劇引向了高潮。生命的犧牲令人悲痛,這一場服裝色彩我選用了濃烈的寶藍色,特意加長的大襟衫,使版型更加展脫、大方,客家族特有的繡花圍兜被我簡化、提煉成黃色系扎染的素布圍兜,與寶藍色形成對比,在紅色的熊熊大火中,紅嫲像一顆淹沒不了的燦爛藍寶石奪目而出,在這里紅嫲已經不僅僅是紅嫲了,她的形象被放大,精神內涵被強化,極暖與極冷色的對比體現了邪惡與正義的抗爭,體現了再殘酷惡劣的環境都摧毀不了的革命精神與信仰,紅嫲用自己生命的溫暖與堅韌激勵了閩西每一位兒女,革命終將勝利、光明終會來臨!(見圖二)

圖二

圖三
“一百個人眼中有一百個哈姆雷特”,不同的創作團隊也都會創作出不同風格的作品。本劇中,金愛珠導演浪漫主義與表現主義相結合的手法,詩化的渲染與表達,可圈可點。比如,給紅軍送糧藥那一場,在綠綠蔥蔥的山林中,隨著一陣嬉笑聲,一群扎起頭巾、穿著一樣的改良扎染藍色大襟衫的中年婦女扛著糞桶跟著紅嫲沿著蜿蜒的山路一起走了出來,紅色短圍兜的設計讓他們盡顯俏皮,她們以載歌載舞的形式互訴著自己糞桶里藏著的物資,面對被敵人發現就會被殺害的危險,她們毫無畏懼,輕松又堅定,在紅嫲的山歌中她們取下頭巾當做手絹一齊高興地舞了起來。這一“衣境”寄托著她們對紅軍戰士的關懷與期盼,面對革命困難的無懼與齊心協力。加上舞美、燈光的配合,讓觀眾也陶醉于這一革命熱情高漲的唯美意境中。(見圖三)
詩化、寫意的表達,正是金愛珠導演執導本部山歌戲的鮮明風格,也是我在這部戲中追求的服裝設計創作理念。紅嫲在竹林養傷,一身灰色的素圍兜體現她身體虛弱又極度思念兒子的低沉心境。不知不覺紅嫲躺在椅子上睡著了,一層朦朦朧朧的透明紗幕悄悄落下,一個追趕蝴蝶的小男孩從石堆里探出臉來,“清仔!”睡夢中紅嫲仿佛回到了兒子的小時候,伴隨著歡快的樂曲,紅嫲與小清仔在山林中親昵的嬉戲玩耍,好不歡樂!跑著跑著,忽然,清仔不見了,“清仔!清仔……”紅嫲在焦急的呼喊中驚醒,產生錯覺,以為兒子真的回來了,到處尋找兒子,不料等來的卻是團長送來的清仔的遺物軍裝……隨著伴奏的一聲巨響,如晴天霹靂般將紅嫲徹底拉回到了殘酷的現實。夢境的甜蜜,增加了現實的殘酷感,同時也攪動著觀眾的情緒,令觀者沉浸在這唯美又令人嘆息的畫面中,感悟母親的痛苦與崇高。(見圖四)

圖四
身為戲劇工作者,我深知我們工作的要求不是自我表現或強調自我意識,而是確立劇作家的終極目的。所有的抽象必須來自具象,所有的超現實必須來自現實,所有的超脫也必須先有框架,所有豐富的想象在任意翱翔之前,也必須先有深厚的文化藝術底蘊來支撐。縱觀現代舞臺,有多少美輪美奐卻不能與演出契合的服裝造型在劇場飄移?有多少天馬行空的設計卻不明所以?都是因為缺少了底蘊的支撐而浮于表面。快速且表象的設計是我們必須要摒棄的,沉下心來不斷學習,創作出由內而外的設計作品才是需要我們不斷付出努力與追求的。可以說,龍巖山歌劇《紅嫲》的服裝造型設計,給了我一次提純閩西文化,強化戲劇性想象力從而凝練人物造型的實踐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