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舞蹈學院,北京 100000)
云手是學習中國古典舞無法繞開的一個典型動作。其與青龍探爪、云肩轉腰、燕子穿林、風火輪五個動作組成了中國古典舞身韻的五大典型動作。云手可以說是體現了中國人自古以來對于意象精神的把握,以云為意象,手為載體,形式與內容統一,從名字中就可以感受這個動作的整體感覺,并且很形象的體現中國人的審美思想。云手在歷史的發展中經過了不斷傳承與發展,主要經過了武術到戲曲再到舞蹈的不斷改進與運用。
武術中的云手與戲曲和舞蹈中的云手作用有所不同。其作用可以概括為兩點,分別是技擊和調息。技擊是武術的根本目的,武術中云手的動作是雙手隨著身體的轉動,上至眼眉下至丹田,手不離眼,對稱的有機劃圓。這就是防御周身,化招拆招的體現,看似無力實則處處可以借力、發力,同時也體現著中國獨特的哲學思想和發力方式[1]。武術尤其講究內在調息,其訓練辦法十分多樣化,例如站樁(無極樁、提攜樁等等),云手的訓練可以說是流動的樁功。我們常講天人合一,天人合一不僅僅是一種思想,而且是一種狀態。而調息的訓練就是為了使身體協調放松達到這一狀態的境界。云手的訓練在動中求靜,在單一動作的有限中去感悟無限。宇宙自然是大天地,人則是一個小天地。人和自然在本質上是相通的,故一切人事均應順乎自然規律,達到人與自然和諧。中國著名的子午流注理論和《黃帝內經》中也提及許多關于氣息的運用與理論。這更加體現中國的思想與文化是一脈相承且不可割裂去談的。云手的技擊、調息功能與其哲學內涵是緊密相連的。
戲曲的理論與運用其實很大程度上向武術借鑒。比如從武術中的真“打”到舞臺上的戲“打”。這種舞臺化是經過無數的前輩們提煉及時間與觀眾的檢驗而得來的。戲曲中的云手即是訓練辦法也是美學的原則,中國的美學思想是寫意審美,寫是過程美,意是表達美。而云手,“云”無其形而蓄其力,“手”中其用而變化萬端。云與手放在一起,表現出云手這套動作和造型,正是通過一個千變萬化之形表達出真情實感之意。由此看,云手是中國寫意審美不可或缺的代表符號之一。并且云手作為基礎的訓練可以說是所有身段的基本原則,其口訣有:“丁字取勢,子午為法,一身是軸,四肢無用”。這十六個字簡單的概括了云手的外在運動規律和內在審美方向。所謂“丁字取勢”是說的做云手時基本的腳位,丁字步是在雙腳接觸直立的情況下,能夠移動重心最大的腳位。重心的移動、動勢的走向全然是靠身體的中心線去控制,且力量都在腳下。是最簡潔的去尋找心意氣力配合的方式之一。這也對應中正的概念。“子午為法”則是體現了中國陰陽的審美觀和哲學觀。為什么說子午就是陰陽呢?子午來源于十二地支,屬太陰歷,計算太陰黑道所用,子按日晷刻時和今天的時間刻度為午夜23點至凌晨1點,而午時則是對應今天時間刻度的正午11點至13點。由此可見子午兩個時間段,在晷盤上位置正好相對,屬日正和月正,由于日和月各自代表為陽和陰,所以古人用子午表達了一種相對立而統一,相對應而互關照的一種樸素的哲學及美學觀念。我覺得中國的前輩藝人們將子午二字引用在身段身法上是一種偉大的發明和借鑒。“一身為軸,和四肢無用”則是云手的具體辦法和真實感受。由此可見云手即是有效訓練身段的辦法也是能過夠反應整體審美思想的一個動作。
舞蹈的舞字在甲骨文中恰似一個成熟的人抓著兩只獸尾,在歡快地跳躍著,旋轉著,或是表達打獵歸來的喜悅,或是表達對生命的表現,由此看中國舞蹈是注重于美其形,精其意。云手是中國的,那么也是中國古典舞的,它在中國的武術、戲曲中一脈相承,同理也傳承于中國古典舞之中。中國古典舞的云手借取于武術、戲曲,尤其是戲曲。在中國古典舞的學科建立之后,無論基本功課的教學還是身韻課的教學,乃至劇目的創作都是必不可少的。舞蹈是舞臺藝術上的表演形式,關系最近的就是戲曲,它經歷了無數先輩們的努力提煉與實踐。中國古典舞的建立之初學科創始人唐滿城先生就十分嚴謹的深入地向戲曲做出過學習和借鑒。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無不具備嚴謹的傳承性和縝密的基于實踐的歸納性和總結性。這一點由于中國古典舞蹈的建立時間尚淺故此急待與我們這些后學者努力完成與發展,在這一點上做出很好表率的恰恰又是戲曲。以京劇藝術為例,京劇表演藝術大師侯喜瑞先生,就基于武術、前人的表演經驗以及自己的深刻體會總結歸納出了“云手十九式”其中,整云手,半云手,沖靠云手等各式各樣的云手,但又沒有加入任何的“色彩”,可謂是一張白紙但又變化萬端。舉其中最基本也最后代表的:中正云手、整云手和錢派云手,這三個云手來分析。中正云手是云手中最基本也最規矩的云手,其要領口訣有:行肩跟背,以腰為軸。此動作就有了球體的概念,且身體有抱陰負陽之感(類似前虛后實之感)。第二個整云手講究的是三圓兩撞,修煉的是力道,如何聽力使力。第三個錢派云手是錢金福先生所總結,其口訣為牽乳隨身,晃臂抱腹齊眉,走腰劈掌左云右云,抓面取地,繞腕吸氣提神。就一個簡單的云手就有如此多的做法要領,真可謂是“簡約而不簡單”。
云手再運用到戲曲的戲中,每個人物,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霸氣的柔媚的……都可由此一個動作體現,你的身份,性格,處境。以小見大,好的戲曲演員,就是能夠以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把你帶入到他的環境之中。如武生戲,《雅觀樓》劇中主人公李存孝,年方十六,是不折不扣的少年英雄,由于他勇猛異常,有飛虎將軍的稱號,劇中李存孝,蹬厚底靴,系大帶。第一場表演時,有一套非常繁重的舞蹈動作,將起霸與走邊結合在了一起,這套動作中,既有標準的中正云手的運用,又有從云手變化的各種動作及造型,這里的云手,左拳右掌,提肘沉腕,把人物造型盡可能地向上拔,以突出人物的年少氣盛,在云手行進過程中左掌舉火燒天式之后迅速地落臂爪耳至胸橫開,為的也是突出他年少英雄的諸多特點。又如《長坂坡》一劇中的趙云,在尋夜一場,有一套看似重復的身段動作,由于仔細的趙云是蹬厚底靴,扎硬靠,故此就要求云手,肩肘相齊,四擴柔力,同樣在舉火燒天式的動作之后要求演員,左掌自頂梁經鼻梁至胸口,順勢砸下,后平行拉開,這樣既能保證特殊服裝的特殊美感,又能夠在特殊人物的特殊創作上,體現出趙云的大將風度,凸顯出人物的深沉、勇猛和謹慎。戲曲對于云手的運用是規范的嚴格的并且也是豐富的緊跟人物的,這一點對于中國古典舞的教學和創作起到了非常好的模范帶頭作用。由此為我帶了深沉的思考和傳承發展的概念。中國古典舞在訓練之初,所強調的開繃直立是區別于芭蕾的,中國古典舞的開繃直立是結合著擰傾圓曲,也就是說中國古典舞演員的身體要做到,極圓極方,故此中國古典舞的云手除了要將戲曲云手完整充分的借鑒外還要,還要更夸張,更極致,當然這種夸張和所謂的極致,是有著堅實的美學基礎,并不是一味地,為區別而區別,為夸張而夸張。并且在人物塑造上、劇目的創作乃至對表演的啟發這都是值得借鑒的方式[2]。
在現在的中國古典舞中已有一些借鑒云手非常好的例子,比如經典的身韻組合《滿江紅》,其中就不乏云手的運用,如沖靠云手,半云手,大開大合云手等。組合中的云手其力道都是柔中帶剛,其節奏都是由慢至快。如剛開始的第一個云手為例,一個弓箭步慢靠到左手曲臂快收推回重心,雙手舉火燒天式完成半云手的同時轉身端腿,加上上身的高含,控制重心然后迅速傾倒而下,瞬時亮相。這樣一個云手讓觀眾一下就被帶入其中,充分體現了岳飛大將的氣質和悲痛的心情。而在我與索晶星同志共創的劇目《門神》中,開頭段,拆解了戲曲經典段落“起霸”的片段,其中也有許多云手的運用。比如雙人下場口臺前一同移動的動作,就將行肩跟背的云手動律由橫向轉圜變到了豎向轉圜并加入捋胡子的形象元素,同時加強了動作的內在耿勁。緊貼門神的傳統形象,與炯目尊威的氣質形象。云手不僅是訓練中必不可少的科目,也是劇目創作的手段之一,今天創作上有一些所謂的中國古典舞劇目對于云手動作內涵及審美的不了解也導致其似驢非馬。
目前中國古典舞中的云手作不單只是一個動作一種做法發,它是作為一個系列存在于身韻的典型動作之中,其包括:中正云手、小五花、大開大合云手、波浪云手……其中波浪云手就是唐滿城老師沿用了戲曲與武術中云手的運用結合舞蹈的特性所創造的動作。在借與取之后也有很大的拓展與進步,在充分運用身體后,使得動作更夸張更極致,肢體也得到更好的體現,情感表達也更加透徹,中國古典舞的云手試著在精其勢,通其法。從中提煉出本原,為我所用,在教學上找到更好的教學方法,創作上找到最佳的創作語匯,在內涵上找到國人之共鳴。唐滿城老師曾在《身段課的探尋》一文中舉過蓋叫天先生的例子。蓋叫天先生說:“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歸一。”應該抓住“一”,解決“一”,有了“一”就能有“萬物”,而這個“一”是什么?根據蓋老的總結就是“一切從云手突破”[3]。云手是審美符號與訓練法則,他是中國古典舞的縮影,其在戲曲中因為人物和環境的需要而千變萬化。云手的運用方法是否就是中國古典舞的“一”。這值得我們不斷地探尋,需要我們不斷深入地向傳統學習并繼承他。在不斷的實踐中認證這個答案。
中國古典舞正走著“尋取借立”的道路,這一切的尋取借都是為了最后自己的立,正如現任中國古典舞主任龐丹老師的《復興文化記憶:中國古典舞創作的立場、路徑與方法》一文中所說:“中國古典舞學科一直在從技術到藝術、從動作到創作的走向中不斷邁進,致力于從‘派生萬物’到‘萬物歸一’的本體探索……‘我’對‘古典’的追問應該是一個延續的、永恒的、未完成的過程,‘古典’也應該是從古至今到未來的、沒有時間界限的概念……因而中國古典舞的創作者有必要拓寬自身的創作視野,不‘畫地為牢’,僅僅糾結于歷史的真相,而是‘劃地為界’,堅守傳統哲學理念和審美品位。盡管當前中國古典舞已經建立起了相對科學的教學體系、多元的創作模式和多樣的表演形式,但在真實的歷史中不斷求索歷史的真實,樹立國族認同的‘國舞’旗幟也依然任重而道遠。”[4]
中國古典舞事業的發展就如同我們居家過日子一樣,應該是家底越過越厚、人丁越過越旺、事業越過越興;絕不能如竹簍背江,越過越空。家有我輩,當承家業,這是我輩的使命,更是我輩的責任。而云手也將會成為我教學與創作的切入點,繼續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