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嶺南服飾與地域文化的關系

陳天勛 柯躍貞 （廣州市紡織服裝職業學校 510310）

嶺南地區獨特的地理環境、物產資源和氣候特征，歷經了漫長的歷史演變和人文交流，促使嶺南文化既具有很強的本土基因，又具有豐富的多元文化，在中華文化系統中獨樹一幟。嶺南文化以農業文明和漁獵文明為源頭，不斷與中原文化融合，加上數千年海外商貿文化的影響，逐漸形成自身獨有的文化特色。嶺南在晚清時期的人口遷徙、海外貿易和戰爭事件，促使嶺南三系文化和海外文化充分融合。到了近代，嶺南地區作為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橋梁，由于嶺南地區原生性文化和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特點，在服飾圖案領域產生了很強的符號特征和典型性的文化指意，具有很強的學術研究價值。

一、嶺南區域地理環境決定了服飾文化的先進性

嶺南地區特指五嶺山以南的區域，這五嶺山主要包括都龐嶺、萌渚嶺、騎田嶺、大庾嶺、越城嶺。這些山脈既是大山，又是自秦以來陸續設置的關隘要塞，橫跨湖南、廣東、廣西、江西等地區，五嶺山以南自然還包括海南、香港、澳門等地。這些地區以珠江流域為主，大小河道非常密集，有豐厚的漁業文化和?；~塘的農耕特色，為紡織技術創新提供了豐富的物質資源。正由于嶺南地域環境有很多共通之處，促使了該地區的地域文化特色集中而鮮明，也同樣由于嶺南地區的物產資源豐富，以及對外交流頻繁，促使了該地區服飾文化的先進性。

以嶺南地區最具代表性的海南的黎族織錦（簡稱黎錦）為例，它是黎族婦女常穿的筒裙、搖兜等精美的民族服裝，歷史非常悠久，在紡、染、織、繡等方面獨具特色，被稱之為紡織藝術史上的活化石。最廣為人知的是宋末元初的著名棉紡織技術專家黃道婆，正是在海南黎族的幫助下，學習、改進和推廣新的紡織方法，發明了“錯紗配色，綜線挈花”的技術，為服飾精美的圖案裝飾奠定了基礎。黃道婆原本是從上海逃離童養媳來到海南島，黎族人民以包容開放的姿態接納了她，其背后正是因為嶺南地區這種特殊的地理環境所決定的，不同民族和地區的人們在這塊熱土上更容易被接納，諸如這種歷史文化的頻繁交融，帶來了技術上不斷的變革與創新。

二、嶺南地區亞熱帶海洋氣候決定了服飾的基本款式

由于嶺南地理位置的關系，該地區主要是熱帶、亞熱帶季節氣候特征，雖然嶺南地區有中國不多見的多種氣候并存，但受海洋性氣候影響，大部分地區具有熱帶亞熱帶的濕熱氣候特點，因此降溫、通風、去濕就顯得重要。如先秦嶺南土著人常穿著的貫頭式服裝，其制作非常簡便，取一塊布對折，中間挖一個孔洞，穿衣服時頭從洞中穿過，前后兩片不開襟，腋下以繩索系住?！柏烆^式”服裝能夠盛行，主要還是適應了當地老百姓對納涼降溫、方便勞作服裝的要求。

嶺南大部分地區高溫濕熱的氣候環境，對人們的頭飾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根據《廣東通史》記載，在廣東汕尾、清遠馬頭崗、曲江石峽上文化層、等地，出土的西周、春秋等時期的文物上，均發現人物面紋圖案中的雙髻裝飾。雙髻就是椎髻，頭發高高束起，可以通風散熱，雙髻是先秦時期嶺南土著人就開始流行的發飾，非常適合嶺南地區濕熱的氣候環境。

三、嶺南地區豐富的物產決定了服裝的多樣性

戰國時代地理名著《禹貢》，書中提到: “島夷卉服，厥篚織貝”。島夷是指沿海各島的人，卉服特指草服，類似蓑衣草笠之類，篚是用竹子編織的簍子，織貝特指吉貝、貝錦、草棉，就是指今天的棉花。嶺南地區很早就廣泛利用棉、麻、蠶絲、葛、蕉、竹、樹皮等植物纖維來制作衣料，這與嶺南地區豐富的物產密不可分。與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善用動物皮毛不同，嶺南人更善于應用當地物產，就地取材，并產生了獨特的服裝面料加工工藝。如桂州東和西江流域的麻布，雷州和增城的葛布，高要和潮州的蕉布，韶州的竹布等。

嶺南地區絲、麻、棉等種植物產異常豐富，紡織材料的多樣性促使了紡織技術的先進性。唐代廣州的竹布被列為貢品，宋代海南黎族的棉紡技術就很發達，周去飛著作《嶺外代答》，就非常詳細的記載了嶺南人如何就地取材，如何技術性處理材質，如何通過織布技術確保細密嚴整，如何應用獨特的染色工藝等。清代的李調元也通過《粵東筆記》記載了廣東專供織布用的“布蕉”，發現生長在山間貧瘠土地上的，纖維堅韌可用。明清代嶺南的土布已經與絲、茶共同成為最重要的出口商品，獲得“廣紗甲天下”的美譽。

嶺南的植物染料非常豐富，廣西桂林曾是“郁金”黃色染料的名產地，還有藍色染料“槐藍”，黑色染料“梅皮、薯茛”。嶺南還有特殊的“中藥染料”，在強調養生的今天備受推崇，如用傳統中草藥的藏紅花、榕樹根、板藍根分別染紅布、黃布、藍布。這些染布既適合了當地的資源條件，又有獨特的養生效果，頗具嶺南地方特色。再如近年來備受歡迎的香云紗，又叫莨紗?！拜ⅰ笔窍阍萍喨旧脑鲜磔ⅲ兲烊坏闹参锶旧珓?，早在北宋科學家沈括的《夢溪筆談》中就有記載：“《本草》所論赭魁（即薯莨），……有汁赤如赭，南人以染皮制靴。”現在香云紗已經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佛山順德的香云紗還是中國國家地理標志產品。

四、文化的傳播與融合決定了嶺南服飾的藝術特點

嶺南文化的傳播主要通過沿海到內陸、華僑移民、朝貢、海上絲綢之路等多種形式，呈現高能輻射式傳播形態。嶺南服飾在文化傳播與融合發展的過程中，不斷充實與完善其自身的文化內涵，既形成了有嶺南特色的服裝文化體系，又產生了很多地域特色的亞文化基因，如廣府服飾文化、粵北客家服飾文化、瓊雷福佬服飾文化等等。

1.中原文化與嶺南文化的深度融合

嶺南地區受沿海地域的影響，除了傳統農業之外，漁業和外貿業都很發達，人與人之間的流動性大，這有別于內陸中原地區單一的農耕文化。同時與五嶺山相隔的內陸大部分地區，暫且稱之為中原文化，也可以從狹義的角度理解成漢文化。嶺南土著服飾一開始并不是漢服風格，而是經過歷史上多次的中原文化大融合逐步演變過來。

秦漢以前，嶺南是多民族為主的地區，而秦漢統一戰爭以來，隨著大量移民遷入，帶來了內陸中原文明?！妒酚洝酚涊d秦始皇向嶺南地區進行了三次大規模移民，中原人的服飾習俗和紡織技術隨之也傳入嶺南。漢朝主要通過戰爭、通婚、開通關隘要道等方式，促使了中原文化與嶺南文化的融合。宋元時期的戰亂，外民族入侵，迫使中原大量士大夫階層攜家帶口移居到嶺南。據史料粵北《始興縣志》記載: “服飾居處，衣冠文物，蔚然可觀，與中州無異焉?！蔽闹兴f的中州就是指中原地區，也就是說嶺南地區在宋元時期就基本上實現了與中原文化的深度融合。

2.獨有的商貿文化對服飾產生重要影響

嶺南大多處于沿海地區，自古以來就是重要的商貿窗口，商貿交流促使嶺南地區成為東西文化交流的重要區域，這種多元文化對嶺南服飾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廣州西漢南越王墓的文物出土中，發現很多服飾裝飾物品，如:瑪瑙、雞血石、水晶、玉石等材質，從考古物件的微量元素分析，發現與海外貿易有緊密關系。

商貿文化對服裝服飾提供了大量豐富的物料選擇，隨之而來的還有異國他鄉的服飾文化。唐朝經由海上貿易進入嶺南地區的奇珍異寶中就有服裝，如歐陽詢在《藝文類聚》中記載“大秦國奉獻珍來經于州，眾既麗，火布尤奇”。這里的大秦國是指東羅馬帝國，州是指廣州，火布就是防火石棉衣料。明清時期是嶺南商貿文化發展的高峰期，商貿促使了手工業的迅猛發展，以傳統嶺南工藝品 “三雕一繡一彩”為代表的手工藝品就是在這一時期形成的。這個時期的紡織品具有很強的手工藝特征，如刺繡、金銀線在服裝鞋帽上的應用，看起來非常華貴。

3.外來民族文化對嶺南服飾的影響

外來文化伴隨著海外商貿活動進入嶺南地區，當時住在廣州的外國人身穿奇裝異服，服飾潮流大膽開放，顏色艷麗。今天廣東人的著裝較之其他省市，色彩明顯要艷麗一些，雖有不少學者將其歸屬于氣候色彩因素，但是忽略了隨商貿而來的外來文化實際上一直是根植于民間。即便在更早的唐代，除了東羅馬帝國而來的“火布”，還有文獻記載一種從海洋貝類中提煉出來的名貴染料，經由絲綢之路傳人中國。這些都見證和彰顯了嶺南人洋為中用，敢為人先的時代氣質。

文化交融帶來的除了豐富物質資源，還有對待文化的包容情懷?！捌炫邸痹臼乔宄瘽M族婦女的主要著裝，但在嶺南地區卻非常受歡迎，主要是在外來文化影響下，“旗袍”服裝所具有的民族性被激發出來。民國初年嶺南人對服裝進行了改造設計，產生了風格各異、款式新穎的旗袍服裝。如廣東地區的旗袍出現了西式服裝才有的大束腰、新紐扣的結構，服裝面料融合了法國的蕾絲，日本的提花緞等，使嶺南的旗袍服裝非常新穎。

4.近代革命文化對嶺南服飾的影響

嶺南地區一向受到海外文化影響較強，民風開化較早，再加上清朝后期至民國初年，嶺南地區選派留學生人數眾多，從西方和南洋地區帶來的現代思想觀念，服裝穿著開始異于清制，在當時軍事體制改革的背景下，清政府也不再嚴令管束。孫中山就任臨時大總統后，接連頒發剪辮令、禁纏足令，解放人的身心，嶺南地區都是率先執行。在這一時期，服裝款式從長袍馬褂演變成長褲西裝，有時老百姓也存在混合穿著。孫中山特意委托臺山縣人黃隆生，請他規劃和負責縫制出符合新時代的中式服裝。黃先生在尊重廣大老百姓穿短衣長褲習慣的基礎上，改良西裝成立領四袋的中山裝，顯得精煉、簡便、大方，其中紐扣的數量、口袋還分別被賦予革命時期的文化含義。嶺南服飾的中山裝影響了幾代人，當時的年輕人以有中山裝為榮，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山裝在當時成為嶺南地區融匯中西、大膽變革的標志。

5.改革開放后新嶺南文化對服飾的影響

改革開放從廣東開始，由于毗鄰港澳的地緣優勢，開放政策迅速刺激了區域經濟快速發展。嶺南地區迎來新時代最大規模的內陸移民潮，外來人口迅速增多，嶺南地區向來對新事物有很強的包容性，歐美、日本、韓國的時尚潮流最先影響到這個地區。

嶺南服飾代表著新穎和時尚，改革開放以來，自然深受年輕人的歡迎，嶺南尤其是廣東地區迅速成為中國現代服裝的發源地，一系列時裝品牌在這里迅速崛起，至今形成有影響力的嶺南服飾文化周、廣東國際時裝周等。

當嶺南地區在新的時代又一次站在了變革的風口。近年來政府基于地理環境、交通條件、區域經濟等因素提出的“粵港澳大灣區”戰略，更是強化發展嶺南區域文化相對集中的都市圈，也些城市也是嶺南文化濃縮的區域。人們常說的廣式、港式風格一脈相承，同樣基于這個相同的文化基因，設計師可以繼承和發揚嶺南精神，對這一區域的視覺要素進行符號化提煉，如的傳統織物元素、中山裝元素、嶺南圖案元素、嶺南畫派元素、嶺南植物花卉、符號圖案元素等等，并將其運用于現代服飾設計中，讓嶺南服飾風格煥發出新的活力。

四、結語

隨著粵港澳大灣區的區域經濟崛起，人文藝術活動的交流也日趨頻繁，嶺南地區的大灣區都市圈也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世界時尚之都，傳統歐美和日韓服裝風格反過來還會受到嶺南文化的影響。當前已有不少奢華品牌融入了大量嶺南元素，其中的很多就是采用嶺南服飾中典型的面料、款式和圖案要素。嶺南文化歷經千年，和世界上其他具有濃厚文化背景的區域一樣，正在散發出濃厚的文化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