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才圖會》對《山海經》的圖文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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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以來,諸多官方“類書”就時見引用《山海經》條目,到了南宋,陳元靚開始了民間類書的編纂,其編著的綜合性日用類書《事林廣記》,在元、明兩代,流傳廣泛,不斷被翻刻重印,似乎預告日后類書大量出版的現象。
在《事林廣記》中,出自《山海經》的遠國異人、鳥獸,原來被歸入《山海靈異》中,后來的新編將其收錄進《方國類》與《禽獸類》。胡道靜提到,《事林廣記》在各種古代類書中別樹一幟,不只包含著較多的市井狀態和生活顧問的數據,還開拓了類書附載插圖的途徑。a胡道靜:《事林廣記·前言》,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560頁。《事林廣記》收入《山海經》內容的比例不高,僅有14個遠國異人與40個左右的神、鳥、獸、魚出自《山海經》。元明刊刻的新編《事林廣記》大都有文無圖。b陳元靚編:《新編群書類要事林廣記》,長澤規矩也編:《和刻本類書集成》第一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陳元靚編:《新編纂圖增類群書類要事林廣記》,東京:高橋寫真會社,1977年,明萬歷間(1573—1619)西園精舍刊本。
晚明王圻父子所編纂的類書《三才圖會》有了很大的轉變,圖像成了類書重要的骨干。c王圻編、黃曉峰重校:《類書三才圖會》,臺北:成文書局,1974年,槐蔭草堂雍正乾隆間后印本。此書繼承《事林廣記》的方國異域與禽獸二元的分類方式,卻將異域方國與神祇并置,歸為人物部,鳥獸鱗介則統歸鳥獸部。這些圖像,與胡文煥新刻《山海經圖》《臝蟲錄》屬同一母本,有許多值得參見比較之處。
王圻(1530—1615),松江人,嘉靖四十四年(1565)進士,酷愛藏書,撰述宏富,編纂《續文獻通考》《稗史類編》等作品多種。王圻原為萬歷三十五年(1607)《三才圖會》編纂者,謀篇布局、提綱凡例應始定于王圻。此書除了卷首,共107卷,插圖六千多幅,分天文、地理、人物、時令、宮室、器用、身體、衣服、人事、儀制、珍寶、文史、鳥獸、草木十四部。王圻編天文、地理、人物三卷,時令以下,由次子思義續編。思義,太學生,醉心圖譜。一百多卷且圖文并茂的《三才圖會》可說是王氏父子的心血結晶。
丁原基先生曾提到,類書有圖者,似源于唐仲友《帝王經世圖譜》,而圖譜類書,則源于陳元靚《事林廣記》,自后《永樂大典》《圖書編》《三才圖會》及《古今圖書集成》等均延續此傳統。a丁原基:《六十種類書》, 93-95年研究課題計劃,第1—2頁。四庫館臣也說,明人圖譜之學,惟章潢《圖書編》與王圻《三才圖會》,號為巨帙。b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卷136,子部,類書類二,北京:中華書局,1965 年,第1156頁。
《三才圖會》的內容非常龐雜,數據分門別類、系統儼然,上至天文星象,下至草木蟲魚,無所不包,并且附有描摹細膩的圖樣以資比對。與之前如《太平御覽》等收錄《山海經》內容的官方類書相比,《三才圖會》的特色,在于圖文并茂的圖鑒式格局,對于異獸奇人的說明,有時是左文右圖的編排方法,有時甚至將文字附于圖上。以圖像學的觀點看來,《三才圖會》似乎更加強調“圖本”的意義,這應當與晚明出版文化的風氣有關。當然,本文最主要的是要關注此部類書如何將《山海經》編排到其中,又反映了編者何種思想內涵。
萬歷時期同樣編纂《山海經圖》的還有杭州的胡文煥c鹿憶鹿:《殊俗異物,窮遠見博——新刻<山海經>、<臝蟲錄>的明人異域想象》,《淡江中文學報》(臺灣)第33期,2015年12月。和建陽的一系列日用類書,都以神、鳥獸與諸夷臝蟲分列的方式呈現。較早的《異域志》與《異域圖志》則單純關注諸夷臝蟲的部分。d鹿憶鹿:《<臝蟲錄>在明代的流傳——兼論<異域志>相關問題》,臺灣師大《國文學報》第58期,2015年12月。《三才圖會》把有關《山海經》的條目與圖像分入《鳥獸卷》與《人物卷》,《鳥獸卷》包括《山海經》中的異鳥異獸,也有各種奇形怪狀的蟲魚;《人物卷》更值得玩味,不只兼收《山海經》中的神靈和遠國異人,還包括三皇五帝、歷朝帝王、名臣、名家、名僧,與明代各種職貢國并列。
《三才圖會》的凡例說明將《山海經》的靈祇安排于《人物卷》的原因:
仙釋二家雜見諸書,今取其稍信而可圖者,余俱不載。如俞兒、帝江,雜見稗官,似為非妄,第非神非鬼,故附于裔夷之末。e王圻編、黃曉峰重校:《類書三才圖會·凡例》,臺北:成文書局,1974年,槐蔭草堂雍正乾隆間后印本,第17頁。
《人物卷》引用《山海經》圖像的有第十卷西王母,第十二卷到第十四卷則有四十余個《山海經》中的“裔夷”,包括高麗國(第一個)、女人國、君子國、扶桑國、文身國、丁靈國、氐人國、一臂國、一目國、三首國、三身國、長人國、羽民國、小人國、聶耳國、無腹國、交脛國、穿胸國、奇肱國等等,當然還包括王圻所說“非神非鬼”的登山之神俞兒、水伯天吳、昆侖山神神陸、金神蓐收、鐘山神燭陰,還有鵲神、相抑氏、奢比、帝江等等山神水神。
王圻在凡例中特別強調“人物有圖有說,第世遠人湮,未易盡圖”,這些數據源是“據家藏舊本,余缺者不敢妄貌”,遺憾的是,王圻未說明是何種家藏舊本?其實,此書最大的問題就是通常未言明出處。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人物卷》中的“西王母”:
西王母配位西方,與東王公共理二氣,調成天地,陶鈞萬品,凡上天下地女子之登仙者咸所隸焉。周穆王八駿西巡,乃執白圭玄璧,謁見王母,復觴母于瑤池之上。漢元封元年降武帝,殿進蟠桃七枚于帝,帝欲留核,母曰:“此桃非世間所有,三千年一實耳。”偶東方朔于牖間窺之,母指曰:“此兒已三偷吾桃矣。”是日,命侍女董雙成吹云和之笛,王子登彈八瑯之璈,許飛瓊鼓靈虛之簧,安法興歌旋靈之曲,為武帝壽焉。
《三才圖會》的西王母圖像是一種女仙的形象,這一系列的西王母圖,以萬歷二十八(1600)年、徽州汪氏“玩虎軒”刊行的《有象列仙全傳》a《有象列仙全傳》傳為王世貞所輯,萬歷二十八年由玩虎軒刊行。最早,還有萬歷三十年(1602)出版的《仙佛奇蹤》b洪應明編:《仙佛奇蹤》。,王圻圖本的西王母圖像與之頗相似。王圻或許不曾見過另一個豹尾虎齒的蔣應鎬系統圖本,《三才圖會》書中,除了“西王母”以外,其他《山海經》的圖像,皆與胡文煥新刻本類似,應出于相同母本。(見圖1)

圖1 左起《有象列仙全傳》《仙佛奇蹤》《三才圖會》。
《山海經》中提到西王母的經文有三處,《西山經》記載西王母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發戴勝;《海內北經》記載西王母有三青鳥,《大荒西經》記載的西王母與《西山經》差不多。在《山海經》的記載中,西王母有著虎齒豹尾的人獸合體外表,會發出呼嘯的聲音、居住于玉山上,或居于昆侖丘的洞穴之間,主掌刑殺和災厲,隨侍于西王母身畔的,是三青鳥。與《三才圖會》的引述相比,《山海經》中的西王母在外形、住所的敘述上,都流露著不同的趣味。

圖2 蔣應鎬本西王母圖。
《三才圖會》中的西王母似乎是天地間尊貴的女神,是與“東王公”相互對應的“配偶神”,調理天地陰陽二氣,化成萬物;同時,西王母亦為天上女仙之首,“上天下地女子之登仙者咸所隸焉”,又引述《漢武帝神仙傳》漢武帝覲見西王母,西王母設仙宴款待的場景,展現的是西王母作為“母神”“女仙之首”雍容華貴的氣派,這樣的貴婦人形象,顯然與《山海經》原來的記載差異極大。
《三才圖會》的圖本中,西王母云髻峨峨,身后有兩名女仙捧香爐、執羽翣隨侍,身畔祥云繚繞,還有一青鳥陪伴在旁;蔣應鎬繪本中的西王母則相當忠于《山海經》的說明,極力表現豹尾虎齒的形象。顯然王圻的西王母形象,并非原始信仰中豹尾虎齒的人獸合體神祇,而更傾向于相信西王母是漢代以來的女仙模樣。從西王母與鐵拐先生、魁星、南海觀音同列一卷的情況看來,西王母已然脫離了《山海經》的形象,成為道教或民間信仰中重要的女神女仙。

圖3 胡文煥本,左起神陸(吾)、俞兒、帝江、相抑氏。
《海外北經》的“相柳氏”圖,胡文煥新刻《山海經圖》將之誤作“相抑”(圖3,右1),顯然是因字形相近而產生的訛誤;《三才圖會》中的文字說明,與胡文煥本完全相同,也將相柳誤為“相抑”(圖4,右1)。王圻并未說明《三才圖會》圖像的來源,但從刊刻錯誤的相合看來,胡文煥圖本與《三才圖會》淵源頗深,或參考了相似的母本,又或有因襲的關系。昆侖山的山神名叫“陸吾”,胡本訛誤作“神陸”(圖3,左1),王圻也誤為“神陸”(圖4,左1)。胡本的文字說明極少,又為出版牟利,往往另移一頁,王圻不然,圖文同框,而文字說明也比胡本詳細豐富。(圖3,圖4)

圖4 《三才圖會》圖本,左起神陸(吾)、俞兒、帝江、相抑氏。
《三才圖會?人物卷》中的“裔夷”集中于第12、13、14卷,共175圖。其中來自《山海經》的遠國異人第12卷有2圖 (女人國、狗國)、第13卷有5圖(一臂國、丁靈國、君子國、一目國、氐人國)第14卷有15圖(三首國、三身國、長人國、羽民國、小人國、聶耳國、交脛國、無腹國、長臂國、穿胸國、長毛國、柔利國、奇肱國、無?國、不死國)。此外,在第14卷最末,猶有《山海經》中的神靈圖像共14圖。
明代有多種相似的異域圖本,《異域圖志》、《新編京本臝蟲錄》、胡文煥新刻《臝蟲錄》,這些圖本大部分的圖像頗為相似,相互參照,可看出收入的內容各有增減。值得注意的是,《三才圖會》中的“裔夷”,與胡文煥新刻《臝蟲錄》數目、項目完全相合,且插圖或與胡文煥圖本相似,如下圖的一臂國、一目國。此外,也有再據前人圖像加工。
以小人國的圖像為例,胡文煥圖本僅在畫面中間有一列小人,一共六個;到了《三才圖會》中,小人卻多出一倍,除了六個一列的小人之外,三三兩兩的散布在畫面各處,甚至還有兩人摔角的情景出現,似乎是以六小人的圖像為主所進行的改造。(圖5左1,圖6左1)
對不死國圖像的處理,《三才圖會》也有變化。胡文煥本的不死國圖像,遵循《山海經》對不死民的描述,特別將不死民的皮膚填涂為黑色,并且,不死民背后有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或許就是《山海經》里提到的“不死樹”。《三才圖會》“不死國”圖的背景,與胡文煥本稍有不同,背景的樹木、樹葉的形狀皆有更動。(圖5左2,圖6左2)《山海經》的敘事慣常以“異常化”的手法來強化擁有特殊能力人物的形象,但到了晚明、特別是對王圻這樣的文人而言,“不死”的意象可能與道教、修真練氣有關,是另一番不同的想象。《山海經》的神話思維因而在圖像中被淡化了,不死國轉而成為長生不老的神仙居所。

圖5 胡文煥圖本,左起小人國、不死國、一目國、一臂國。

圖6 《三才圖會》圖本,左起小人國、不死國、一目國、一臂國。
《三才圖會?人物卷》引用《山海經》遠國異人圖像,也引來諸多批評,以為務炫博聞,去取粗疏,淪為荒誕不經者,如《氐人國》《一臂國》《一目國》《三身國》《羽民國》諸圖,或人首魚身、或僅一臂、或為獨目,或為一首三身,或為鳥形,不一而足,以之為《三才圖會》的缺失。a何立民:《王圻父子<三才圖會>的特點與價值》,《史林》,2014年第3期。學者的批評其實有失公允,殊不知《山海經》的文圖已在晚明的出版文化或閱讀大眾中成為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一種博物知識的呈現,這一點在建陽的日用類書中反映得更徹底。a鹿憶鹿:《明代日用類書<諸夷門>與山海經圖》,《興大中文學報(增刊)》(臺灣)第27期,2010年12月。
王圻在把《山海經》中的異人,或明代《臝蟲錄》中普遍出現的職貢國都稱為“裔夷”,罕見當時習見的“臝蟲”說法,且將諸夷臝蟲皆歸入《人物卷》,與晚明日用類書《諸夷門》編排的差異極大。
《三才圖會》引用《山海經》的鳥獸鱗介部分很多,而借由《三才圖會?鳥獸卷》與胡本《山海經圖》的對比,發現《三才圖會?鳥獸卷》包羅了幾乎所有胡本的圖像。然而,萬歷二十五年的胡本與萬歷三十五年以后刊刻的《三才圖會》畢竟有所差異,兩者都是右圖左文,但前者文字極少,可說以圖為主,而后者通常文圖同框,如果圖文分開,則文字敘述詳細,引經據典;其次,《三才圖會》的圖像背景非常講究,幾乎少有鳥獸孤立情況,比《人物卷》更強調山水巖石或花草等空間襯托,表現出一種文人氣。

圖7 胡文煥圖本,左起九尾狐、龍蛭、潔鉤、鴸。

圖8 《三才圖會》圖本,左起九尾狐、龍蛭、潔鉤、鴸。
《三才圖會》與胡本的構圖類似,只在圖像的表現上做了增添,《三才圖會》開始替各種靈獸、仙禽繪制山巖、草木的背景,此為晚明《山海經》相關圖像僅見。另外,《三才圖會》收入的圖像數量,遠較胡本為多,來自《山海經》的異獸仙禽,與其他來自典籍、傳說的飛禽走獸,甚至是日常的家禽家畜并置。
在鱗介類之中,居首的是“龍”,其次是“應龍”,其中“龍”為胡文煥新刻《山海經圖》所無,“應龍”圖則與胡文煥圖本非常相似,但《三才圖會》的應龍圖添加了簡單的山川背景,凸顯應龍飛翔的狀態。
雖然胡本中未見“龍”圖,但龍這樣受到士庶歡迎的神獸,被收入號稱包羅“三才”的《三才圖會》中,是可以理解的。

圖9 《三才圖會》,龍圖。
龍八十一鱗,具九九之數。九,陽也。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虬龍。《淮南子》曰:萬物羽毛鱗介者,相于龍。龍頭上有物如愽山者名尺木,龍無尺木不能升天。其為性麤猛而畏鐵,愛珠及空青而嗜燒燕。將雨則吟,其聲如戛銅盤,涎能發眾香。其噓氣成云,自夏四月之后,龍乃分方,各有區域,故兩畝之間而雨旸異焉。又多暴雨,說者曰,細潤者天雨,暴者龍雨也。
《三才圖會》仔細梳理了有關龍的說法,包括龍的形象、種類、習性、音聲、喜好,甚而是龍的司掌,龍八十一鱗的形象呼應了九九至陽之數。龍又可分為幾種不同的類別:有鱗片的是蛟龍、有翅膀的是應龍、長角的是虬龍。龍頭上有如愽山爐的凸起物稱為“尺木”,龍須藉此方能升天。龍生性粗猛、害怕鐵器,喜歡寶珠、空青(一種青藍色的礦物,可以入藥),喜歡吃烤燕子肉。夏天以后,龍始分布各地,各有職掌,故兩畝地之間,偶或有晴雨相異的狀況。

圖10 左起胡文煥本、《三才圖會》應龍圖,右為《三才圖會》鳳圖。
“龍”被編者安置于“鱗介類”之首,無獨有偶,《三才圖會》也同樣將胡本所無的“鳳”編排在鳥類的第一圖,其次則是鸞鳥。
《三才圖會》也梳理了與鳳的樣態、習性、祥瑞有關的說法:
鳳,神鳥也。俗呼鳥王。羽蟲三百六十而鳳為之長,鴻前麐后、蛇頸魚尾、鵲顙鷲思、龍文龜背、燕頷雞啄,五色備舉,出于東方君子之國,見即天下大寧。首文曰德、翼文曰禮、背文曰義、膺文曰仁、腹文曰信,其聲若簫、不啄生蟲、不折生草、不群居、不旅行、不罹羅網,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
鳳的形象是蛇、鴻、龍、龜等動物的綜合體,并且渾身充滿祥瑞、道德的象征,編纂者甚而強調鳳鳥鳴聲的動聽、對于棲木、飲食的堅持,以及不殺生的仁愛秉性,而在圖像中,鳳鳥所立,有石有花有葉,似是樂園。
關于鳳鳥身上紋路的闡釋,南宋尤袤本的《山海經》與《三才圖會》不太相同,《南山經》記鳳皇曰:
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
宋代《太平御覽》引用《山海經》鳳鳥的記述則曰:“首文曰德,翼文曰順,背文曰義,膺文曰仁,腹文曰信。”《三才圖會》的說法可能另有所本。
描寫龍“性麤野” “聲如戛銅盤” “嗜燒燕”,相比之下,鳳可能更獲得文人的喜好。《山海經》《淮南子》提到君子國時,皆未提及鳳鳥出君子之國的描述,可見鳳鳥與君子國的關連,當出于文人的再詮釋。
鸞鳥是另一種受到士庶歡迎的祥瑞動物。《山海經》中的鸞鳥首見于《西山經》:“有鳥焉,其狀如翟而五彩文,名曰鸞鳥,見則天下安寧。”經文對鸞鳥的描述十分簡略,僅提到鸞鳥是一種身上有五彩紋路的吉祥鳥類,時常與鳳鳥一同出現,如《海外西經》《海內西經》《大荒南經》《大荒西經》《大荒北經》《海內經》,皆見到“鸞鳥自歌,鳳鳥自舞”的安詳樂園景象。
胡本整理“鸞鳥”的說法而有所添加:
女床山有鳥狀如翟,玉乘畢備,身如雉而尾長,名白鸞,見則天下太平。周成王時西戎來獻。

圖11 鸞鳥圖,左為胡本,右為《三才圖會》。
《三才圖會》有關“鸞”的說明,則比胡文煥更進一層,強調五采,更強調五音:
《說文》云:鸞,神靈之精也。赤色五采,雞形、鳴中五音,頌聲作則至。一曰青鳳為鸞,鸞雌曰和,雄曰鸞。舊云鸞血作膠,可續弓弩琴瑟之弦。或曰鸞,鳳之亞也,始生類鳳,久則五采變易。當上古時鸞輿順動,此鳥輒集車上,雄鳴于前,雌應于后。后世不能致,作和鸞以象之,因謂之鸞。
在龍、鳳與鸞鳥的圖像對照下,明顯看出,《三才圖會》的特色,鳥獸所棲都是有山有水或有樹有云,絕非單調枯躁的一只應龍或鸞鳥。

圖12 胡文煥圖本,左起、當扈、精衛。

圖13 《三才圖會》圖本,左起、當扈、精衛。
出自《南山經》,經云:“有鳥焉,其狀如雞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其名曰,食之無臥。”《三才圖會》對的描述與胡文煥本相同,“食之無臥”,皆作“食之令人少睡”。
當扈則出自《西山經》,經云:“其鳥多當扈,其狀如雉,以其髯飛,食之不眴目。”胡本與《圖會》的記述則作:“飛咽毛尾似芭蕉,人食則目不瞬。”

圖14 左為胡文煥圖本阿羅魚、文鰩魚;右為《三才圖會》圖本阿羅魚、文鰩魚。
《北山經》云:“譙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羅之魚,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癰。”胡本與《圖會》則云:“譙明之山,譙水出焉,注于河。中多阿羅魚,一首十身、音如犬吠。食之已癰,亦可以御火。”阿羅魚來自《山海經·北山經》的何羅魚,胡文煥與《三才圖會》都訛誤為阿羅魚。
《西山經》云:“泰器之山,觀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文鰩魚,狀如鯉魚,魚身而鳥翼,蒼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東海,以夜飛。其音如鸞雞,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見則天下大穰。”胡本與《圖會》則作:“泰器山,觀水出,注于流沙,多文鰩魚。魚身鳥翼蒼文,晝游西海,夜入北海,其味甘酸,食之已狂,見則大稔。”

圖15 胡文煥圖本,左起玃、黑人、如人。

圖16 《三才圖會》圖本,左起玃、屏翳、如人。
上面所列為《三才圖會》與胡文煥新刻《山海經圖》的比較,可看出二者間同中有異。胡刻本的訛誤,也同樣出在《三才圖會》上,如玃獸,考諸其鹿形、人掌的形象,應當為《西山經》中的如:“有獸焉,其狀如鹿而白尾,馬足人手而四角,名曰如。”胡本與《三才圖會》都將“”作“玃”,當為字形近似而產生的訛誤。
《三才圖會》又仔細爬網“玃”的來歷,把此獸當成現實世界存在的動物:
玃似獼猿而大,色青黑,能攫持人。好顧眄,長七尺,人行健走,名曰猿玃,或曰玃,又名馬化。同行道婦女有好者,輒盜之以去。《抱樸子》云:“猿壽五百歲則變為玃。”又有豸周生西方深山,面如彌猿,體大如驢,善緣木,皆雌無雄。群豸周相隨要,路上強牽男子而三合之,十月而生,此亦玃之類也。
顯然玃是一種猿形的動物,只是《三才圖會》將之配以《西山經》鹿形的如圖像。
又如胡文煥的“黑人”圖,《三才圖會》作“屏翳”,兩者皆與《山海經》的內容有出入:
雨師妾在其北,其為人黑,兩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龜。(《海外東經》)
郭璞注:“雨師即屏翳也”,胡文煥與《三才圖會》都沿用這個說法。
“如人”名稱也非《山海經》原本所有,此圖像應為“反踵”的梟陽/贛巨人:
梟陽國在北朐之西,其為人人面長唇,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左手操管。(《海內西經》)
南方有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海內經》)
由前文關于“屏翳”和“如人”的討論,可知胡文煥與《三才圖會》中《山海經》數據的相似性。值得注意的是,如人、屏翳的說法,并非胡文煥獨創,在晚明流通很廣的建陽日用類書的《諸夷門》中,雨師妾或作黑人、其人、屏翳,雨師妾圖像旁所附的說明,與胡文煥、《三才圖會》皆相同。可見在明代,這批《山海經》的圖像分別為不同的編書人所引用,圖本或有精粗、編排的不同,但大抵非常相似。
《三才圖會》的凡例中已明言時令卷以下為王思義編纂,《鳥獸卷》共六卷,鳥類兩卷、獸類兩卷、鱗介類兩卷。鳥類卷中鳳為首,同卷中有雞又有鵝,杜鵑、貓頭鷹則混雜在《山海經》的奇禽異鳥當中;兩卷獸類則收錄的有鼠、兔、牛、羊、豬與貓、狗等等,六畜無一遺漏;鱗介類有鯨、鯉、鰻、鮪、彈涂、蝦、蟹、蚌等等,水中魚類海鮮一應俱全。鱗介類還包括昆蟲,有蝶、蚊、蜘蛛、蜉蝣、蟋蟀、蚯蚓等等,讓人匪夷所思。《鳥獸卷》像似一部有圖有文的動物圖鑒,發揮了類書的功能。
鄭和下西洋,西方傳教士東來,都使得明人的地理觀有了重新的詮釋。紀實與想象的海外異域同樣受到重視,到了晚明,《山海經》成了名副其實博聞多識的博物學專著。
《三才圖會》引用《山海經》,又特別強調其圖像的表現,是明代學術世俗化的產物,而日常真實與虛幻想象混雜,正是二元的博物知識代表。
《人物卷》中將《山海經》中的靈祇編入,似乎對帝江、俞兒等神的神格不確定,而又對“非神非鬼”存在,一種曖昧的肯定。也就是說,王圻對《山海經》中“諸神”是否具備神格頗為質疑,但又為這些“諸神”的存在提出辯護。王圻的想法里,由于《山海經》的信息在稗官野史里頻繁出現,這些典出《山海經》的特殊存在,似乎又非虛妄。
參照王圻對《山海經》“諸神”的看法,則《鳥獸卷》中的飛禽走獸“圣/俗”并置的情況,可能也透露出王圻將屬于《山海經》“圣世界”的靈禽異獸,與“俗世界”真實存在的家禽家畜、飛禽走獸一致看待的想法。也就是說,《山海經》中的鳥獸圖像,與現實中的鳥獸蟲魚或家禽家畜都是一種真實存有。
在《鳥獸卷》中,搜羅圖像及編排方式的特殊性,神圣的鳳鳥、鸞鳥,形貌特殊的畢方鳥、比翼鳥、鴸等等,與雞、鵝、鴿等日常家禽以及鸚鵡、鷹、啄木鳥、貓頭鷹等真實存在的禽鳥混同一處。獸類、鱗介的情況亦然。獸類的圖像包括許多《山海經》的獬豸、騶虞、龍馬、夔、類、馬腸等等,而這些神獸又與庶民熟悉易見的豬、馬、貓、虎、豹、狼等等,在一個平行時空。鱗介類的圖像則將龍、應龍、巴蛇、珠鱉與鮪魚、金魚、鯨魚、鯉魚、彈涂魚、蠵龜等等并置,等于是虛實混淆,真假莫辨,人神共處,常異不分。
不同于胡本《山海經圖》或建陽日用類書《諸夷門》對怪奇鳥獸、山海靈物的搜集與展示,《三才圖會》打破了真實與虛構、圣與俗的分類方式,以博物的態度將日常與非常的鳥獸知識詳細整理,并附上相應的圖像以供讀者參照。對諸多物種的羅列,不僅開拓士庶的博物學視野,其對日常家禽家畜圖文并茂的羅列,似乎也提供了《三才圖會》作為童蒙書的可能性。因此,《三才圖會》在日本有更多發展,《倭漢三才圖會》《無飽三才圖會》,甚至相關《訓蒙圖匯》的編寫都受其影響。a鹿憶鹿:《晚明<山海經>圖像在日本的流傳——以<怪奇鳥獸圖卷>與<異國物語>為例》,臺灣師大國文系《中國學術年刊》第41期,2019年12月。
《三才圖會》對《山海經》圖像的青睞,應是資料匯編的類書在晚明時期對異域知識建構的呈現,而圖像的加工,或加山水,或附草木,似乎是晚明版刻藝術到達黃金時代的一種證明。圖像不只是附屬插圖,而是獨立于文字的另一種閱讀,圖像隱隱然為了另一群不同于知識精英或科舉生員的大眾閱讀方便,巿井小民都會成為消費巿場的一分子。
王圻的《三才圖會》在處理“遠國異人”的圖文數據時,并未采用胡文煥、建陽日用類書《諸夷門》的諸夷臝蟲分類方式,而是將這些典出《山海經》圖像的異人、職貢國與古圣先賢、神佛菩薩一同放置在《人物卷》。王圻的編纂方式打破了當時根深蒂固的、對外夷落后蠻荒的貶抑性想象,他淡化了士庶習以為常的華夷區分。總之,《三才圖會》對《山海經》的編纂引用方式表現晚明一個知識分子難得的開闊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