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邊界問題研究的創(chuàng)新之作
——讀鄧紅英新著《中印邊界問題與印度對華政策》

方一琴

中印邊界問題長期存在，近年又出現(xiàn)沖突加劇的趨勢，兩國經貿合作和人員來往遭受負面影響。中印邊界問題為何長期存在并嚴重干擾中印關系的正常發(fā)展呢？國內外學者從中印邊界的歷史情況、地緣政治、權力斗爭、外交決策、國內政治、國際環(huán)境等角度進行過一些分析。鄧紅英的新著《中印邊界與印度對華政策》（世界知識出版社2019年8月出版）立足印度的國家戰(zhàn)略和對華認知，系統(tǒng)探究了印度邊界政策演變及其與印度對華政策的互動情況，希望加深對印度邊界立場和政策的理解，促進中印兩國在邊界談判上實現(xiàn)真正的相互理解和包容。

作者指出，中印邊界是英國殖民擴張的產物，但印度尼赫魯政府提出所謂“歷史邊界論”，強調印度邊界是長期歷史的產物而不是英國的殖民遺產，企圖將印度的邊界侵占合法化，致使中印兩國很快在印度占領“麥克馬洪線”以南領土問題上出現(xiàn)矛盾與分歧。然而，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印度力排眾議確立了對華友好政策，并有意避免激化中印邊界矛盾。一方面，獨立后印度政府的首要任務是維護國家獨立、安全以及發(fā)展經濟，美國支持西方舊殖民勢力、結盟巴基斯坦以及試圖插手克什米爾問題，使印度視之為最大安全威脅。在印度的地區(qū)戰(zhàn)略中，新中國兼有合作伙伴、競爭對手及安全威脅等三種身份，但因中國經濟落后、外交孤立和安全環(huán)境不佳，總體上印度政府不是將中國視為直接威脅，而是當作印度在全球反帝反殖和爭取新秩序的合作伙伴。因而，為了反對殖民統(tǒng)治、應對美巴結盟以及獲得和平的中印邊界，尼赫魯政府頂住國內壓力確立了對華友好政策。另一方面，因地緣競爭、意識形態(tài)差異以及政治體制的不同，印度對中國并不信任，并在中國直接管轄西藏后對華疑懼心理進一步增長。尼赫魯政府利用西藏力量薄弱和中國忙于處理西藏問題的有利時機，加快在中印邊境地區(qū)搶占領土，甚至企圖通過對華友好來取得中國對印度侵占中國領土的既成事實的承認。中國拒絕承認英國侵略者制造的“麥克馬洪線”，但立國之初邊界問題在中印兩國國家戰(zhàn)略和對外政策中都不是優(yōu)先事務，雙方都傾向于管控分歧和通過對話協(xié)商解決問題，因此中印邊界得以保持和平與安寧局面。

作者認為，中印友好關系自建立之初就存在很多問題，兩國和平共處關系并不穩(wěn)定。從印度方面看，國內在對華友好政策上沒有達成共識，中印友好合作基礎也不深厚，印度還在中印邊界中段和東段侵占了中國領土。在1958年印度媒體報道中國修建途徑阿克賽欽的新藏公路后，印度政府又在中印邊界西段向中國提出大片領土要求。在中印邊界分歧持續(xù)增長的同時，印度對華戰(zhàn)略需要卻快速下降。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印度的不結盟政策得到美國和蘇聯(lián)的認可，兩個超級大國爭相拉攏印度，這使印度的國際形勢大為好轉。印度對中國的戰(zhàn)略需求急劇下降，既不需要聯(lián)合中國制衡美巴同盟，也不需要通過對社會主義中國友好來向世界宣示其不結盟政策的真實性。隨著中印在邊界劃分、西藏問題以及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方面的分歧和矛盾激化，印度的邊界政策和對華政策同步強硬化，邊界爭端還日益主導了印度對華政策，并導致1962年中印邊界沖突爆發(fā)。

1962年印度同時與中國和巴基斯坦交惡，安全壓力劇增。新形勢下，印度政府轉向優(yōu)先發(fā)展軍事力量，還調整不結盟戰(zhàn)略以獲得美蘇等國的軍事和經濟援助。利用美蘇支持，印度繼續(xù)開展反華行動，不斷侵犯和蠶食中國領土、支持中國分裂勢力、迫害在印華僑、制造中印外交糾紛以及進行反華宣傳。1971年印度出兵巴基斯坦后，兩線作戰(zhàn)危險和國家安全擔憂大為緩解，遂再次注重國內經濟發(fā)展，兩級格局瓦解后這一轉變更加明顯。

1981年中印重啟邊界談判，1988年拉吉夫·甘地同意不再將解決邊界問題作為中印關系發(fā)展的前提條件，冷戰(zhàn)后印度政府還限制邊界問題對兩國關系的干擾和阻礙。擺脫邊界問題的掣肘后，中印關系快速發(fā)展，兩國政府對話與交流日益頻繁并走向機制化，雙邊合作快速發(fā)展，范圍持續(xù)擴大，程度不斷加深。然而，作者指出，印度國內關于對華政策依然沒有達成共識，印度政府對華政策選擇的是兩面性極強的中間路線，在中印邊界問題上也采取了兩手政策，既堅持談判與保持和局，又尋求優(yōu)勢和加強爭奪。30多年來，中印邊界談判的主要成就是將信任措施從邊境地區(qū)擴展到軍事乃至非軍事領域，但因權力斗爭、國內制約、文化心理以及第三方作用等因素的影響，近年來中印邊界談判停滯不前。此外，隨著經濟實力增強，印度積極地尋求大國地位，還日益將中國看作是印度維護安全、發(fā)展經濟以及尋求大國地位的主要障礙，中印邊界問題仍然是中印關系的重要議題，不時干擾兩國關系的正常和順利發(fā)展。

作者認為，中印邊界爭端對印度對華政策一直存在不同程度的影響，最初是非優(yōu)先事項，后來一度發(fā)展為主導因素，最后又從主要障礙下降為干擾因素。但不管中印邊界問題對印度對華政策的影響如何變化，決定性因素是印度的國家戰(zhàn)略和對華認知。如何有效管控中印邊界問題及其對印度對華政策和中印關系的干擾呢?作者強調，印度從未支持擱置中印邊界爭端，我國必須適當關注和重視兩國邊界問題。當前中印兩國達成公正合理的邊界協(xié)議的前景渺茫，走向沖突卻較為容易，我們需要警惕印度民粹主義抬頭和利用邊界問題獲取選票。

關于中印邊界問題的出路，作者認為，目前中印兩國處理邊界爭端主要采用的是現(xiàn)實主義的權力制衡辦法，同時也努力建立各方認同的制度或機制來增進互信，并為邊界和平提供制度性保證。但保持權力平衡或均勢并不容易，近年來中印邊界局勢再次緊張化就是原有軍事平衡發(fā)生變動引起的。印度為了增加談判籌碼和顯示主權，加強了在邊界爭議地區(qū)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巡邏滲透，打破了中印邊界地區(qū)的和平與安寧局面。中印兩國走出邊界處理困境，需要尋找新方案新出路，建構中印合作共同體是一條有效途徑。觀念上，中印兩國都要努力理解對方的邊界心理和利益訴求，不應一味強調自身的絕對利益和相對收益。行動中，中印兩國要繼續(xù)通過國家領導人會晤、政治精英對話特別是民間交流來構建互信。最后，中印兩國需要繼續(xù)鞏固和推進雙邊合作，在此基礎上保持邊界地區(qū)穩(wěn)定局面，并最終簽署邊界協(xié)議。

2020年4月中印邊界矛盾再起激化并主導了印度的對華政策，鄧紅英的研究毫無疑問既有學術意義，也很有現(xiàn)實價值。一是從新視角研究中印邊界問題，提出了諸如不能擱置中印邊界問題、需要警惕印度民粹主義等新觀點新看法，有利于我們知己知彼和全面了解印度的邊界立場和對華政策。二是從整體上把握印度的邊界政策，指出我們不僅要關注印度邊界政策、對華政策及其互動關系，還要探究其后的印度國家戰(zhàn)略和對華認知根源。2014年印度人民黨執(zhí)政后，中印邊界對峙出現(xiàn)頻率高、時間長、規(guī)模大的新特點，顯然我們需要研究其后的印度國家戰(zhàn)略和對華認知根源。

當然，作者的研究也有一些有待商榷之處。如盡管印度對中印經濟合作的不滿情緒加劇，但總體上對中印合作關系秉持積極樂觀態(tài)度，甚至期望能夠通過經濟合作最終解決中印邊界問題，當前莫迪政府通過不斷挑起中印邊界沖突想實現(xiàn)中印經濟脫鉤，這意味著隨著地緣政治重新主導中印關系，地緣經濟合作不僅未能緩解中印邊界矛盾，自身發(fā)展還受制于地緣政治算計。

總體而言，鄧紅英博士研究中印邊界問題的新作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不僅能拓展和深化中印邊界問題研究，還能加深對印度國家戰(zhàn)略、對華認知、國內政治結構、民族文化心理等等的認識。這本書語言生動活潑，結構細密嚴謹，邏輯性較強，是值得閱讀的一本了解中印邊界問題和探討中印關系的理論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