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月華,熊紫悅
(長沙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長沙 410000)
鑒于漢語趨向動詞特殊的語法、語義性質,多年以來它們一直是漢語學界研究的重點。其中,“回”是趨向動詞當中比較特別的一個,它最初并不表趨向,而是一個表動作的一般動詞?!盎亍痹跉v時發展中經歷了語義和語法的諸多變化,在現代漢語中,表現為一個有著諸多語義、語法功能的異類多義詞,吸引了不少學者的關注。我們運用大數據文獻分析法對趨向動詞“回”近30年的文獻進行調查,總結相關研究所涉及的內容、采用的方法以及存在的不足,并分析未來趨向動詞“回”的研究方向。
我們以中國知網、超星發現、Google學術為文獻來源,中文文獻先后以“趨向動詞+回”“趨向補語+回”進行檢索。在英文文獻的檢索中,分別以motion verb‘hui’、verb of movement‘hui’、directional verb‘hui’、directional compound‘hui’為檢索項。設置檢索時間為1990年至2019年,導出文檔格式為EndNote,進行人工核對后,共得到100余篇文獻的相關信息。這些信息包括題名、作者、關鍵詞、摘要等。對數據進行處理并轉換為RIS格式后導入VOSviewer軟件中,對關鍵詞進行共現可視化處理,得到關鍵詞的共現圖譜,如圖1所示。圖1直觀地展示了30年來“回”所涉及的研究內容,圓圈和字體的大小代表關鍵詞出現頻率的高低,節點間連線的粗細代表相關研究關聯性的強弱。
圖1顯示,除了作為關鍵詞進行搜索的“回”之外,出現頻率最高的其他關鍵詞依次為“趨向補語、語法化、句法、語義、二語習得”。表明以往對“回”的研究主要在語法化、句法、語義與二語習得四個研究領域展開,“回”作趨向補語是其中的研究重點。圖1還展示了四個研究領域所涉及的主要關鍵詞,以它們為線索,將從句法、語義、語法化與二語習得四個方面對“回”的已有研究進行系統梳理。

圖1 “回”相關研究關鍵詞共現可視圖
“回”的句法研究涉及的關鍵詞主要是“方言、短語、賓補位置關系、方位名詞、回歸、動兼方類詞”等。相關文獻近40篇,涉及古代漢語、現代漢語及方言等三個層次的研究。
古代文獻的句法研究主要著眼于“回”進入連動式、動趨式以及其他句式的具體時間以及它在不同歷史時期的主要用法。如《大唐西域記》中“回”可用作謂語及連動式[1]。漢朝時期鳩摩羅什佛經翻譯中,“回”可用于連動式與復合趨向動詞[2]。
現代漢語的研究主要關注“回”不同于一般趨向動詞的一些特殊搭配。例如,一般動詞跟趨向動詞組合,通常是動詞在前、趨向動詞在后。但鄧天玉發現,“回”既可以用在一般動詞后邊,如“歸回”,還可以用在一般動詞前邊,如“回歸”,類似的還有“轉回、收回”等[3]。郭攀發現,“回”在近現代漢語中存在“往(朝)+回3+(X)V”這樣的特殊結構,“回”兼作方位名詞,稱為動兼方類詞[4]。
“回”的方言研究注重調查方言中異于普通話的特殊用法。如研究發現澧縣方言“回”作量詞時不同于普通話,“回”可以重疊,構成“VV”格;邵東方言“V回”不帶處所賓語而是用“V+到+N處”或者采用復合形式“V+回來/回去”和“V+轉來/轉去”。
“回”的語義研究相關文獻有30余篇,主要涉及“認知分析”、“概念化”與“義項派生”等幾個關鍵詞。主要從概念化的角度解釋“回”空間概念的形成、“回”與其他返回類路徑動詞的異同以及“回”的多義性研究。
馬玉汴[5]、黃月華/白解紅[6]等從參照與突顯兩個認知機制入手,提出“回”的概念化涉及兩個不同的移動事件,第一個事件是圖形離開源點到達某個目標,第二個事件是該圖形以所到的地點(或位置)為起點回到第一個移動事件的起點。“回”突顯的是后一個移動事件,前一個事件為“回”的概念化提供了第二參照,也是趨向動詞“回”的基本概念產生的關鍵。
高建英運用意象圖式理論對“回、還、歸、返”在空間概念上的區別進行了分析,認為:“回”強調整個路徑的客觀性,其意象圖式不凸顯任何部分;“還”強調位移主體內在動因,圖式凸顯運動前半程;“歸”強調了位移運動終點,圖式凸顯運動終點部分;“返”強調運動路徑相互逆反,圖式凸顯運動方向[7]。
多位學者對“回”的多義性進行了描寫與解釋。一部分側重于義項的區分,如將現代漢語“回”細化為6種義項:(1)表示“旋轉環繞,多次循環的過程”;(2)表示“到出發點,引申為單次循環的完成”;(3)表示“恢復到原狀態,由動態到靜態的過渡”;(4)表示“運動方向扭轉”;(5)表示“對答呼應”;(6)動量詞,表示“一個往復循環的整體性事件”。另一部分側重于在義項區分的基礎上進行義項派生解釋。劉月華認為,“回”的基本義為“表示向原處所(出發地、家、家鄉、祖國等)移動,立足點不一定在原處所”,進而引申出其比喻用法為“表示可使領有關系、占有等關系轉移的動作動詞”[8]。
近年來,語法化研究是認知語言學的熱點,“回”的語法化研究相關文獻有30來篇。涉及到的關鍵詞有“趨向補語、動量詞、量詞、認知、隱喻”等。學者們從普通話、漢語和方言三個方面入手,對“回”的語法化路徑、產生的動因進行了分析。
王國栓的研究顯示:“回”在南北朝以前不是趨向動詞,而是主要用作動作動詞或形容詞,它在作動詞時有“回旋、轉車”之義;南北朝之后,“回”由“回旋、轉車”之義引申出了“回家、返回”的意義,并逐漸取代了“歸”表“回家、返回”的用法,為其跟在主要動詞后面充當V2提供了可能;“回”進入V2的時間比較晚,東晉已產生趨向補語的用法,但“回”進入V2是在南北朝之后,此時趨向補語已經發展成熟,“回”作趨向補語是一種大勢所趨[9]。王彤偉對“回”用作量詞的源流進行了探討,認為:“回”最早的動量詞用例出現在南朝的樂府歌詞中,是由其“返回”義虛化而來, 用以表達“動作重復的次數”;“回”最早的名量詞用例出現在唐朝,而現代漢語中常用于稱量事情的“這/那回事”到清代晚期逐漸開始使用;元末明初,隨著章回體小說的興起, 名量詞“回”又引申出用以表達小說回目數量的用法[10]。
還有一些學者的研究表明,“回”在有些方言中得到了進一步的語法化。如在膠南話中,“回兒”已經發展出經歷體標記的用法,其語法化包括兩個階段:一是通過泛化“一回”的次數,發展到不限定次數的“回”;二是從動量義到時量義,最終重新分析為經歷體標記[11]。與普通話相比較,馬來西亞華語“回”虛化程度更高。“回”在馬來西亞華語口語中除了作動詞、趨向動詞、量詞以外,還可以作動態助詞。馬來西亞華語“回”因受廣東話“返”和福建話“轉”的影響,復制了廣東話“返”和福建話“轉”同樣的語法化路徑而產生出馬來西亞華語口語“回”作動態助詞的用法。
從以上梳理來看,已有研究理清了“回”語法化的主要過程:動作動詞→趨向動詞→趨向補語→動量詞→名量詞。但缺乏語言類型學的相關研究,對語法化出現的具體時間以及動因也存在爭議。
隨著漢語對外教學的加強,趨向動詞的對外漢語教學研究成為21世紀以來趨向動詞研究的一個新熱點。主要原因在于趨向動詞具有不同于其他語言相對應路徑動詞的語法語義特點,給國外漢語學習者習得趨向動詞帶來了困難。相關文獻有20余篇,其中涉及趨向動詞“回”的關鍵詞主要有“偏誤分析、動趨式、非范疇化”等。
偏誤分析是趨向動詞二語習得研究的重點。國外漢語學習者在學習趨向動詞特別是動趨式時常常會發生偏誤。國內外研究者們通過問卷調查和語料庫等研究方法對語義和結構中產生的偏誤進行分類,探究偏誤產生的原因,并提出教學改進意見。
學者們發現,國外漢語學習者出現的偏誤因各自的母語不同而有所不同。相關研究認為,以英語為母語的漢語學習者,一般表現出來的偏誤類型有誤加、誤代、遺漏以及錯序四種。日本初級漢語學習者的偏誤集中表現在,該用復合趨向補語的地方使用了簡單趨向補語,該用結果補語的卻用了趨向補語;中高級漢語學習者的主要問題在于,該使用復合趨向補語的地方卻使用了簡單趨向補語。泰國學生混用“回、回來、回去”,出現立足點失誤。韓國留學生習得趨向動詞時除了立足點偏誤以外,還在時態的表達方面出現失誤,如將“我回過家了”說成“我回家過了”。此外,韓國留學生還存在“回”后加動量短語時出現的偏誤,如將“我回了(一)趟家”說成“回家了趟”、“家趟回了”。
針對這些偏誤,學者們提出了以下建議:第一,加強趨向動詞虛化的教學;第二,加強語用和語義教學;第三,加強語感教學,克服母語干擾;第四,遵循語義從簡單到復雜,句式由常用到特殊的教學順序。在實際教學中,教師應當拓展思路,為提高學生對漢語的掌握程度將各種教學方法融合起來。
運用大數據文獻分析法對趨向動詞“回”的研究進行梳理,共分析梳理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的文獻100余篇。分析發現,學界對“回”的研究立足于普通話、方言以及古漢語與現代漢語,從句法、語義、語法化與二語習得四個方面展開,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已有研究勾勒了“回”在古代漢語、現代漢語以及一些方言中的句法語義特點,描繪了“回”的大致的語法化路徑,也找出了國外漢語學者在習得“回”時存在的偏誤及其對策。但未來“回”的研究仍需往廣處和深處拓展:一是相對于其他趨向動詞,“回”的跨語言研究非常缺乏,我們目前尚不清楚“回”與其他語言“回”類詞在句法、語義以及語法化路徑上的異同,今后應該運用新的研究方法加強“回”的語言類型學研究;二是已有研究對于古漢語與方言的調查分析不夠全面系統,對于其在不同方言及各個歷史階段的全貌尚了解不夠,因此,今后還應進一步加強對不同方言與不同歷史時期語料的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