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哲
在一部優(yōu)秀的電影的結尾,觀影者總在感嘆電影本身精彩的同時,往往會被黑屏上的“根據真實事件改編”二次震撼。在被稱為第七藝術的電影體系中,由新聞事件和人物獲取靈感改編的現(xiàn)實題材的電影可以說是一個極度重要的類型。
從宏觀來看,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大多先以新聞報道,網絡媒體傳播,以及真實案件的形式或被大眾所知曉,創(chuàng)作者在選取適當的角度對事件加以還原,改編和講述,因此觸碰社會的某些黑暗或弊端,以其還原真實的力量給受眾心靈的震撼。不僅如此,真實事件改編電影有著優(yōu)良的市場前景,這是不少藝術電影所不具有的,且近年來該類型電影頻頻斬獲各類國際電影獎項,真正做到“既賣好又賣座”。“……新聞電影并非簡單的‘新聞+電影’,區(qū)別于新聞紀錄片,應當是‘新聞事件’與‘藝術改編創(chuàng)作’的結合,是一種對新聞事件的二度創(chuàng)作”[1]。針對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其跨越媒介的講述,形式虛構但內容紀實的類型研究,不僅可以為我國現(xiàn)當代電影創(chuàng)作提供方向并起到促進作用,更加為新聞媒介的商品化提供了可能。
自電影誕生伊始,對電影執(zhí)有現(xiàn)實主義態(tài)度的盧米埃爾兄弟,就拍出了《代表登錄》并奠定了它們“新聞片”的先驅地位。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現(xiàn)代傳媒業(yè)和影視業(yè)都在高速發(fā)展,近幾年在國際電影舞臺,此類電影的光芒愈發(fā)閃耀。《聚焦》改編自《波士頓環(huán)球報》的神職人員猥褻童男的事件,并獲得2016年第88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好萊塢工廠所生產的《薩利機長》《127小時》,《拆彈部隊》等大量近年來的優(yōu)秀影片讓真實案件改編影片更加大放異彩,2018奧斯卡電影之夜,《三塊廣告牌》雖然未斬獲終極大獎,但也已是許多影迷心目中的無冕之王。瑞士的洛迦諾國際電影節(jié)早在2004年就建立了名為“新聞前線”的單元,是年播放了91部與真實事件相關的影片。法國電影《以女兒之名》被稱為法國版“江歌案”。
涉及真實事件改編電影,韓國電影很難不被提及,韓影很早便具有創(chuàng)作現(xiàn)實題材方面電影的優(yōu)秀歷史傳統(tǒng)。特別是從2003年以后,三十余部取材于真實案件的作品獲得了頗為巨大的國際影響。這些真實案件改編作品挖掘人性之深,鞭撻社會之犀利,都成為韓國電影獨樹一幟的電影現(xiàn)象,這些電影不僅票房獲得了巨大成功,被本土影迷積極回應,所獲得的國際地位和國際響應也是不可估量。韓國著名的三大歷史懸案先后被搬上熒幕(《殺人回憶》《那家伙的聲音》《孩子們》);2011年的《熔爐》改編自光州聾啞學校的性暴力事件,并發(fā)酵了“熔爐效應”,其社會影響可見一斑。
早在1921年,我國第一部故事長片電影《閻瑞生》就實現(xiàn)了電影和新聞的結合,該片改編自1920年北洋時期轟動上海的兇殺案社會新聞,該新聞也是后來2014年電影《一步之遙》劇本原型。從20世紀30年代到90年代,中國電影多專注于現(xiàn)實主義表現(xiàn)風格,“載道”和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占到很大部分,因此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并沒有太大的發(fā)揮發(fā)展的空間。[2]90年代以后,中國進入社會轉型,包括電影在內的各個行業(yè)高速發(fā)展,“特別是第六代導演以及新生代導演的出現(xiàn)迎來了中國新聞事件改編電影的突圍,不同于文學作品改編,他們更關注社會底層和事件的客觀”[3]。從90年代以后到21世紀的伊始,大量的真實事件改編電影在我國電影市場涌現(xiàn),《可可西里》《落葉歸根》《盲山》《馬背上的法庭》《天水圍的夜與霧》等都使得觀眾直面現(xiàn)實生活的巨大張力與真實。近幾年,更是出現(xiàn)了《解救吾先生》《親愛的》《失孤》《踏血尋梅》《紅海行動》《我不是藥神》等大量優(yōu)秀的真實事件改編作品。
美國學者布斯認為:作者-敘述者-角色-受眾,四者是一種修辭關系,作者通過某些技術和手段對修辭進行選擇,從而來構成這四者的特殊關系,進而表達某種特殊效果。新聞報道和電影都是通過塑造這種關系來表達各自的立場,隨著敘事立場的改變受眾對此事件會有不同的理解。敘事內容,敘事視點和敘事焦點便是體現(xiàn)從真實事件本身到電影化事件之間流變的幾個表現(xiàn)方式。
在真實事件改編成電影的過程中,出于對故事內容進行一定擴張,往往都需要增加適量信息。因為一般來講新聞故事的內容都要小于電影的篇幅所表達信息。這些增加的信息中包含有:增加適量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增加故事人物和對白。如在影片《踏血尋梅》中,郭富城飾演的警察臧sir便是一個新聞案件中不會提及的警察角色,創(chuàng)作者增加了這個角色并設計大量對白來借這個角色傳達自己的聲音和想法;增加結尾,許多真實故事并沒有結尾,如人稱“貴州四大名捕”的追逃干警隊伍報道,但在經過電影《西風烈》的改編后,逃犯被就地正法,干警一死三傷,使得故事具有完整性。
除了增加適量信息,從真實案件到電影也會合理刪減內容。創(chuàng)作者會把自己想要主要呈現(xiàn)給觀眾的摘出,表達自己所主要想表達的內核,因此使得內容不過于冗長,讓受眾分清事件主次。在奧斯卡最佳影片《聚焦》中,創(chuàng)作者把多名記者的調查過程和結果,融合在一個主要角色的身上,從而來壓縮冗余的角色,使得主角記者成為事件調查者的縮影。
除上文所提到的增加和刪減方面,敘事變遷中很重要的便是對于內容的改編。而在故事結構角度來說,“倒金字塔”結構是新聞敘事最常用的,而電影的敘事結構則要多變豐富,因此改編故事的呈現(xiàn)結構也成為敘事內容變遷的一個重要手段。
此外還有敘事結構方面的調整,新聞往往呈“塊狀”的敘事結構,圖片,題目,導語,主體等組成分明,結構彼此獨立,但內容和意義上層層遞進。而電影的敘事結構趨于“線性”,不論是從情節(jié)性還是它的沖突推進方面來說。
敘事視點即為電影創(chuàng)作人員在作品中呈現(xiàn)出的看事件的角度。其目標就是要引導觀眾沿著創(chuàng)作者所期望的關注角度來觀看故事。在早期的電影時代,并不存在有意識安排的視點,但隨著情節(jié)電影的發(fā)展,傳統(tǒng)的被桎梏的攝像機視點似乎被釋放出來,轉為了或主觀的或客觀的,或居中人的,或上帝的各種被有意識安排的視點。
全知視點,也是我們常說的上帝視角(零度焦點敘事),可以是明確的敘事人,也可以不存在這個敘事人。這種存在表面是客觀理性和旁觀的,實際上傳達的是隱藏在故事背后主創(chuàng)人員的主觀思想。
限知視角也被稱為內焦點敘事。從影片中某個或某幾個角色的視角出發(fā)講述,他們知道的,只是從影片設定他們的可知范圍內知道的事情,電影的進程或許會隨著他們的可知范圍慢慢擴大而不斷地推進。看似是角色的主觀視角其實也是經過影片創(chuàng)作者的選擇而呈現(xiàn)給受眾的他們想要給受眾看的內容。
還有一種比較少見的純客觀視角也被叫作外焦點敘事。有點類似于全知視角,多被用于新聞的敘事中。
在具體的真實案件改編電影中,少有涇渭分明的單純使用哪種視角來單一的講述故事。創(chuàng)作者往往采用復合視角、多視角進行講述,通過各種視角的來回切換來使得情節(jié)得以發(fā)展[4]。
單就焦點來說,新聞和電影沒有本質的區(qū)別,只是聚焦的點不同,呈現(xiàn)方式不同,它們考慮的核心問題都是“給觀眾看什么部分”。不論以什么樣的敘事手法,敘事節(jié)奏,敘事視角來講述,大部分的真實事件改編電影還是聚焦于事件發(fā)生的過程或事件本身,但故事講述的方式又各不相同。如《踏血尋梅》的反高潮的戲劇處理,“在已經形成了觀眾認知聚焦的先決條件之下, 卻非常勇敢地選擇嘗試淡化懸念感, 消解觀眾的期待與焦慮, 導演似乎更愿意去呈現(xiàn)瑣碎的真實的生活細節(jié), 從而帶領觀眾體驗此情此景下當事雙方的心理狀態(tài), 并從合理的思維邏輯角度去試圖理解社會悲劇發(fā)生的原因”[5]。導演創(chuàng)作了臧sir這一角色穿針引線,通過他調查的過程使得整部影片呈現(xiàn)一種“復調”式敘事,但臧sir卻又不是唯一敘事角度,創(chuàng)作者編造一張巨大的敘事網,使得敘事人多樣,敘事視角多樣,聚焦于看似與案件并無關聯(lián)的當事人的一些生活瑣事和細節(jié),但卻暗下有一條清晰的邏輯試圖挖掘發(fā)生案件的真正原因。區(qū)別于傳統(tǒng)案件改編電影探尋“怎么發(fā)生”,《踏血尋梅》更注重于探尋“為什么發(fā)生”,給受眾展現(xiàn)了社會悲劇發(fā)生的“蝴蝶效應”圖譜,而這種“立體化”的講述方式,在效果上更能給受眾以回味和思考的空間,從而引起集體性的社會反思。
深刻的社會影響,民眾的反思,問題的解決是新聞以及真實案件改編電影的最后目的。“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字樣出現(xiàn)在電影結束時,即是該電影敘事獲得最大成果的時候,以此來組織和引導大眾參與討論,形成輿論導向,進而試圖推進社會的進步和革新。
首先是擴大傳播的范圍和深度,2011年韓國電影《熔爐》上映之前,光州聾啞學校的老師對于學生的性侵害,其殘忍行為并沒有被大眾所全面深刻的了解,人們對于過于平面的新聞描述似乎較為麻木,傳播范圍也較小。甚至在案發(fā)后,許多嫌疑人通過極其卑劣的手段逃過了法律的制裁。但是在電影上映之后,國民輿論被重新激起,不論是傳播的范圍還是深度都得以擴大和加深,事件強烈的撼動了韓國社會,此案也被重新審理,嫌疑人和犯罪者都被重新給予了重判,一年后,著名的“熔爐法案”被通過,這充分顯示出優(yōu)秀的改編電影敘事通過提高事件的關注度擴大了傳播的范圍和深度,從而體現(xiàn)出巨大的社會價值。此外明星效應的敘事參與也提高了事件的影響力和傳播力度[6]。改編自著名演員吳若甫被綁架事件的《解救吾先生》,不僅從新聞本身體現(xiàn)了這種效應,也從參演的全明星陣容獲得了這種效果。
然后是激發(fā)了民眾反思社會道德和制度,某些作品通過對真實案件的改編,對事實實現(xiàn)二度創(chuàng)作,通過揭露和批判社會現(xiàn)實,來體現(xiàn)其反思性。如電影《盲山》,該片改編自拐賣女大學生進山當農戶媳婦的社會新聞。樸實紀實的拍攝手法使得文化教育落后,生產力水平低下,封閉的環(huán)境和村民的粗鄙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使得受眾通過某些現(xiàn)實被揭露而反思當下的一些社會現(xiàn)狀。一些影片一定程度推進了社會的制度完善,就電影《可可西里》來說,影片由《誰來保護可可西里》的新聞改編而來,通過影片“再新聞”的手段使得事件得以持續(xù)得到關注,可可西里的野生動物的偷獵問題,瀕臨滅絕珍稀動物保護問題,一直被新聞報道,但是單純的新聞輸出并沒有得到實質制度推進。但是在2004年電影與觀眾見面之后,政府出臺了相關政策,著力保護藏羚羊并先后建立了四個保護區(qū),在立法方面也有所關注和推進,使得藏羚羊的數量有實質上的回升。此外又如,總理李克強就影片《我不是藥神》作出的批示:抗癌藥是救命藥,不能稅降價不降!總理在批示中指出“國務院常務會確定的相關措施要抓緊落實,能加快的要盡可能加快”。
敘事本身的多樣性就是對于電影藝術多樣性的一種補充,隨著講述的方式方法豐富,電影人通過各種藝術手段來多維觀察這個世界,觀察人性,觀察人類文明。不論是蒙太奇藝術,還是巴贊的長鏡頭美學,電影人在現(xiàn)實和虛構中尋找一個平衡,表達出自己的思想世界,從而影響受眾。電影人因此形成了某種風格,在藝術的宇宙中大放異彩,為藝術的天空中填充著屬于自己的星辰。從更大的人類文明角度來講,真實事件改編電影也是對社會文化的一種補充,新聞的單一手段并非面面俱到,而電影正是在真實與虛幻之間,探尋著一種記錄人類發(fā)展進程中發(fā)生事件的一種方式。
真實事件改編電影,以一種鏡頭的方式一定程度的還原了現(xiàn)實,給了受眾更多面對現(xiàn)實的思考。而真實事件改編電影的敘事,隨著敘事方式的不同:不論是敘事語言,敘事時間,敘事空間還是敘事節(jié)奏的轉換;敘事立場的流變:敘事內容,敘事視點以及敘事焦點的變化,產生著不同的社會價值和藝術價值。此類影片作為我國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電影類型,如果電影人能以真誠和冷靜,又細心的態(tài)度來對待和挖掘探索,定能讓我國的電影進程更上一個臺階,發(fā)揮出巨大的市場性和藝術性方面的潛力,讓我們看到未來我國電影走向的一條光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