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在《婦女的愛情與生活》中的情感表達

錢 旸

（揚州大學音樂學院,江蘇揚州 225000）

一、舒曼音樂創作中的感性和理性

在整個西方音樂史中，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以其獨樹一幟的風格屹立在整個西方文明之中。這一時期不僅出現了無數偉大的音樂家，還將人的情感從音樂中解放出來，在音樂中釋放了作曲家和聽眾各自的情感體驗。然而，當我去思考浪漫主義時期音樂的情感時，其中包含的性別特質吸引我去進一步研究。浪漫主義時期“整個音樂活動總是充滿著與性別相關的焦慮”。“音樂創作、音樂制作和音樂愛好都應該歸于理性，由理性控制，而非由‘直覺、感覺和想象力’的女性文化特質。”[1]而浪漫主義時期的大多數音樂都是“直覺、感覺和想象力”的，但將浪漫主義時期的音樂視為是女性特質的似乎并不能得以論證。

舒曼作為浪漫主義時期的代表性作曲家，其作品中的細膩情感一直為人所稱頌。蘇珊·麥克拉蕊在《陰性終止》一文中說到：“舒曼對舒伯特C大調交響曲評論的那篇著名文章深刻地表現出對性別相關的焦慮。這篇文章細致地建立起更具陽性特質的貝多芬和更敏感和浪漫的舒曼之間的二元對立。在整篇文章中，舒曼在他即將被舒伯特的魅力所淹沒之時，呼吁貝多芬的‘陽剛力量’來保護自己免受舒伯特的影響。”[2]這樣看來，即使舒曼特別喜歡舒伯特對音樂的敏感性，即他眼中的女性特質，他仍然希望通過使用貝多芬的力量來使他的音樂更具有陽剛之氣。因此，本文希望通過對舒曼歌曲的分析來找出舒曼特有的情感表達。

舒曼在1840年創作了120多首歌曲，他稱這一年是“歌曲之年”，他專注于情歌，包括聲樂套曲《詩人之戀》和《婦女的愛情與生活》。他與克拉拉即將結婚也一定程度上激發了他的靈感，舒曼用歌曲來表達他的激情和沮喪。[3]在三首聲樂套曲中，《婦女的愛情與生活》為聽眾呈現了最直觀的音樂連貫性。[4]因此，分析這首作品將最直觀地看到舒曼在其音樂作品中的情感表達。

二、《婦女的愛情與生活》中的音樂分析

這首聲樂套曲是根據德國詩人阿德爾貝特·馮·沙米索的同名組詩《Frauenliebe》進行創作的，講述了一個女人從愛情、婚姻、生孩子到丈夫去世的情感和生活經歷。

第一首“自從我見到他”，鋼琴在第一小節中以柔和、緩慢、略帶猶豫的前奏開始。它非常簡單明了，就像愛的輕快腳步小小走進女孩的心，顯示了年輕女孩對于初戀的幸福、焦慮和希望。音樂隨著女主人公的內心感受而波動，前奏的動機一直持續到最后，巧妙地描繪了女孩愛情中的矛盾情緒。

第二首“他，最高貴的人”，從降B大調轉到降E大調。作曲家使用了相同的連續頓音，生動的前奏象征著女孩的情緒進入了活躍階段。歌曲的旋律也從第一首的穩定和冷靜轉而成為生動和活潑，旋律根據內心的激動進一步推動了情緒的發展。“只有真正有價值的她才會受到您的選擇的青睞。我將祝福這個高尚的人，我將祝福她并為之歡喜。”音樂生動地描繪了女孩初戀的真誠和最純正的感情。

第三首“我無法把握或相信”，這是一個美夢，女孩的迷戀讓她在眾多女孩中脫穎而出。“所以當我還在做夢的時候，讓我死吧，在這里抱著他的胸膛。”這一首歌曲沒有前奏，鋼琴聲部用簡單、連續和有力的和弦表達了女孩對真正愛情來臨的驚奇和懷疑。女孩不顧一切的癡迷也預示了整個聲樂套曲的悲劇結局。

第四首“你的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開頭旋律非常優美柔和，鋼琴部分也增強了人聲的旋律，象征著女孩的愛情很快就會實現。在第26小節，音樂達到了高潮并加快了速度，表明女孩愿意一生都奉獻給愛情。然后音樂再次變慢，重復之前的旋律并結束了歌曲。

第五首“幫幫我，姐妹們”，歌曲的鋼琴部分一開始使用起伏的和弦推動旋律向前發展，描繪了女孩和她的姐妹們在婚禮前愉快而忙碌的場景。第27小節開始鋼琴伴奏改變了之前的樣式，以相同的和弦和低聲部的八度音程持續演奏，并達到了高潮，表明了女孩的堅定愛意。而結束的節奏，就像坐著馬車的女孩，開始了新的人生旅程。這個女孩變成了女人。

第六首“甜蜜的朋友，你凝視著”，這一首是女人懷孕了，內心充滿了恐慌和憂慮。鋼琴前奏的曲調不斷出現在歌曲中，表達了女人的復雜情緒，女人不再是那個開朗樂觀的少女，終日的憂郁和悲傷也為最后的悲劇鋪平了道路。

第七首“在我的心理，在我的胸口”，這首歌曲是明亮的D大調，使用了6/8拍，旋律非常愉快。富有節奏的鋼琴聲也襯托出了女人成為新母親的喜悅和對孩子的愛。這一首夾在前后兩首的負面情緒之間，象征著最后的幸福。

第八首“現在您第一次讓我痛苦”，作為陳述性的終曲，第八首歌展現了整個套曲的悲劇結局。“我愛過，我生活過；那個世界不再存在。”女人失去了繼續生存的勇氣，所有的幸福只是美好的回憶。最后一部分的鋼琴回到了套曲中的第一首，以相同的調性和音樂演奏，但是由于角色情緒的變化而表達出不一樣的情感。

三、《婦女的愛情與生活》中的情感表達

舒曼通常在整個作品中使用單一的形象來傳達詩歌的中心情感或觀念。然而，由于這首詩是關于一個女人的事，她將全部的生命和精力都奉獻給了她所愛的男人。起初，我認為這是舒曼在19世紀的父權制社會中也認識到的性別不平等。但是，當我閱讀更多內容時，我發現這不是舒曼想要表達的。

1840年7月，舒曼創作《婦女的愛情與生活》之時，正在等待法院的最終裁決，該裁決將不顧克拉拉父親的強烈反對，而準許讓克拉拉嫁給他。如果是一個有著不同心境的另一個作曲家，可能會將這個套曲看作是在現實發生之前一場慶祝活動——在克拉拉眼中的一場人生歷險。克拉拉作為女主角，為她的訂婚、結婚和成為母親而欣喜萬分。然而與此相反，舒曼的這首套曲中歌曲的喜怒無常令人好奇。事實上是在那個時候，克拉拉已經是一位享譽歐洲的著名鋼琴演奏家，同時也是一位偉大非凡的女性。“舒曼被沉重的抑郁和自我懷疑的發作所困擾，作為一個男人和一個作曲家，他能滿足克拉拉的期望嗎？萬一他最終辜負了他呢？”[5]

舒曼把所有的情緒都投入了這個套曲之中，而女主人公的細膩情感正是他敏感和多疑的內心反映。就像第二首歌中的歌詞，女孩認為只有最高尚的人才能得到男孩的青睞，這也是舒曼自身的情感表達，他認為只有最優秀的男人才能得到如此高貴的克拉拉。第三首歌當高貴的男孩選擇女孩時，她不敢相信，并且懷疑這是一場夢境，象征著當克拉拉選擇舒曼的時候，舒曼的那種不可置信。而在第六首歌中，當嬰兒來臨時，女孩并不高興，而是感到焦慮和恐慌，體現舒曼內心的緊張感。這八首歌中的情感起起落落，以悲傷開始，以悲傷結束，甚至在最快樂的時刻，音樂都進入了沉重的氣氛。這都象征著舒曼的敏感和缺乏信心，他不相信自己有能力為克拉拉帶來幸福。

藝術歌曲作為一種結合音樂和詩歌的藝術形式，似乎在19世紀的浪漫作曲家那里得到了極大的發展。音樂與詩歌融為一體，音樂語言充滿詩情畫意。這個套曲同時也反映出浪漫主義對音樂情感表達的強調。舒曼用藝術歌曲來表達他的內心感受，并將他的愛傳達給了克拉拉。

正如我在開始時所說的那樣，當舒曼即將被舒伯特的魅力淹沒時，他呼吁貝多芬的“陽剛之力”,這個聲樂套曲同樣體現了這一點。“《婦女的愛情與生活》的終曲比人們通常認為的貝多芬的《致遠方的愛人》更為有力。像貝多芬的音樂一樣，以第一首歌曲的音樂結束他的套曲，舒曼不僅僅是向貝多芬致敬。實際上他更是使用了《致遠方的愛人》最后一首歌曲的兩個相關小節。”[6]而從舒曼的音樂和他的文章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有強烈情感沖動的人，他“也因舒伯特的誘人風度吸引了貝多芬的男子氣概”。我認為這兩種不同的情感和風格之間的沖突使舒曼更加獨樹一幟。

舒曼繼承并發展了德國和奧地利的藝術歌曲。他的藝術歌曲通過描述人們的內心感受來贊美情感之美。他的作品中詩歌的抒情性和音樂的表現力相結合，極為打動聽眾的心靈。此外，舒曼極大地提高了鋼琴在藝術歌曲中的地位。長長的前奏，插曲和后奏使他作品中的鋼琴伴奏呈現出豐富的和聲和織體，使音樂形象更加個性化，并提高了歌曲的意境。舒曼的藝術歌曲為后來的浪漫主義藝術歌曲的發展奠定了基礎。他的情感通過他的藝術歌曲傳達給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