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美術學院 401331)
在早先時期,藝術并非是人類學研究的中心議題。但是在任何沒有文字或者文字不發達的民族或社區中,藝術往往是其傳遞信息、表達文化和認知世界的一個重要方式。通過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中的藝術形式進行研究,是了解一個地區文化特性的重要途徑。各種現實情況的需求,加強了人類學對藝術的關注,但關注的并非藝術的組成形式,更多的是以藝術為研究對象,用人類學的視角和研究方法關注藝術形式背后的意義、價值觀念以及相關的文化活動。藝術人類學真正的興起是20世紀70年代之后。主要有四個方面的原因:一、正是由于后現代主義的興起,注重對異文化的關注。二、人類學自身的學科轉向,包括儀式表演理論、視覺人類學的發展。三、藝術學發展逐漸涉及到人類學的領域。四、符號與交換理論也是促進藝術人類學興起的要素之一。
“人類學研究有一個全球性和全人類性的整體觀……是為了對人類的藝術有一個更全面和更整體的認識”1正是因為藝術人類學進行的是跨文化和超越歷史的藝術研究,才能更加整體的、全面的關注藝術的全球性和全人類性以及社會性文化性。藝術人類學在時間、空間、階層三個維度上拓寬了藝術學的研究范疇。從時間上劃分,藝術史是從新石器時代開始,藝術人類學從舊石器時期算起。社會分層上不僅是上層的精英文化,還有民間藝術、少數民族藝術等多種形式并存。為了解構長久以來的西方藝術中心論,人類學在全面關注藝術的基礎上更加的關注非主流地區、非主流形式的“他者”藝術內容和形式。從而將全方位、多角度、各種層次的人類學研究特色運用到藝術學當中。“因此,我們應該將藝術人類學視為一個開放性的交叉學科,它具有跨學科的性質。實際上,正是通過不同學科的合力研究,才促成了藝術人類學的發展。”2
身份作為藝術學的一個重要主題,與藝術史最早的淵源要追溯到人物肖像畫和自畫像上。從倫勃朗到畢加索到弗朗西斯.培根以及安迪.沃霍爾無不投入大量精力在自畫像與人物畫像上,而且每一位藝術天才無不用自己獨特的創作方式使傳統再次煥發生機。
雖然藝術和人類身份之間聯系幾乎貫穿藝術史,但關于身份的理解、建構卻是呈過程性的變化之中,而非進化論的觀點,會朝著一個方向深入。對于二戰后的抽象表現藝術家而言,身份是作個體身份來理解,“真正的自我就是自主、自由的個體”。3因為受到榮格心理學和存在主義哲學的影響,所以強調自我的重要性。“20世紀晚期,對一種和諧統一、獨一無二的內在自我的信任以及對個人有能力擺脫社會獨立行動的篤信都遭到嚴重質疑”4所以和獨立個體身份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對集體身份的關注,一種社群歸屬身份的探討。批評家露西.利帕德(Lucy R.Lippard)“堅持認為身份是帶有關系屬性的,并取決于我們自身與他人之間的異同”5這就會導致相同屬性(個體)構成的集體,會形成一種集體性身份屬性。在集體身份的“社群”中會引發出“共享”身份的群體,如:女性、黑人、移民、宗教、年紀等。從而從共享身份的角度來實現集體性的自我。從而將身份與自我分為通過個體實現和通過集體關照兩種途徑。
對于當代探究身份主題的藝術家而言,問題就會從個體的自我和群體的自我兩個角度來思考。但隨著一批法國哲學家、結構主義人類學家的著作,身份問題不僅是從自我和集體兩個角度展開,而是思考身份建構問題。從人類學整體論的視角出發,我們會發現身份有自身多樣性、駁雜性、流轉性。人類學的視野并非要樹立一個中心,而是著眼于多重屬性,從而在文化的差異中獲得更加充分的認知。也正是有多樣性的前提,才能使得身份的駁雜性成為可能。“駁雜性研究主要集中于彼此聯系的不同文化之間混雜與合成”6通過實踐達到一種創新性融合和借用的狀態。那么自然關于身份的認知不是固定不變的。身份是伴隨著情境的轉變而發生流轉“這些身份類型中沒有一個真正的自我,因為一種身份在其他情境下或被轉換或被拋棄”。即便是在集體身份中,我們也會發現,集體身份中的獨立個體仍保持著差異,在不同的情境中,這些個體會脫離群體進行重組。例如,都是移民構成的集體身份在種族和性別上又會重新組合成新的集體。
關于身份的多樣性、駁雜性、流轉性。包括從集體、個體不同的角度去認知自我,其背后都是“被建構的身份”。當代理論家們提出一種觀點,即:“各種不同的身份是通過社會互動和共同的歷史形成的;也就是說這些身份是在特定文化和政治環境下習得的,而不是生來就固定的。”7在身份建構問題的背后,是關于福柯論及的權利的話語。以藝術人類學的視角再次回歸到身份問題上,是基于藝術人類學能以整體的眼光從社會、文化層面出發,關注到各階層的身份問題。建構身份的背后會導致思維的單一和固化。過于迷戀身份這一客體,從而忘記本體對自我的追尋。如果缺失了對自我找尋的精神,就更無法涉及從公共意義和個體意義兩個層面上來認識自己了。
我們的身份是由什么構成的?職業?家庭關系?學歷?社會地位?這種身份是誰賦予的,誰來界定身份的高低。在身份訴求的背后,是不安的情結,是缺乏安全感的征兆,迫切需要身份認同,使自己不被“遺棄”。
這種“身份”引發的危機,在我國是特殊歷史情境下的產物。自改革開放之后,伴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市場經濟、商品經濟、消費經濟這些“西方”經濟學名詞在中國迭代產生。社會學家以“斷裂”一詞形容1990年以后的中國社會現狀。五光十色的視覺世界與社會惡劣狀況的對比,構成了“斷裂”。“這種斷裂帶來了知識傳播的不平等、價值觀的破碎、社會生活的復雜化以及個人經驗的極端特殊化”。那些在社會結構中無法獲得穩定保障的人,就成為了社會中被忽略地“甩到社會結構之外”的人。這些人也想要進入結構之中,他們的努力,無疑是在通過個體自身來縫合社會“斷裂”的傷口。因不安帶來的惶恐,逐漸變異成對“高級”“超自我”身份的迷戀(身份階層的高低,是類比西方的精英階層和大眾群體而言的)這不但違背了身份的生物性還違背了身份的精神性;從想獲得穩定的安全感病變成“身份”挾持下的奴隸。
貪婪的迷戀,是欲望的表達,是新柏拉圖主義中薩圖恩的顯現。獲得身份是一個主動的過程,那么向身份內部的“規范”妥協,則是一種不能有任何妄違的俯首稱臣。這種情景是受所處身份階層綁架的結果,是“規范”內部的章程。稍有越界,則有被踢出該階層,從而失去此種身份的危機。沒有人能輕易的抗拒(高級)身份的魅惑,更難以做到違抗(高級)身份的旨意。
在不斷沉迷的過程中,人的自我勸解和順從心理會使得自己徹底淪為身份的產物,甚至不覺得有一絲不妥。我們成為身份塑造的“他者”。正是在這種社會普遍面貌中,越界去找尋“真我、本我”成了一種大不為,個體需要對抗的是整個大環境的輿論壓力。想去撬動它,不僅是困難的;更被動的是,想要去撬動的人會成為眾人眼中的異類。畢竟在眾人的眼中,能將自身納入高級的“身份階層”,是許多人為之奮斗一生的美好愿景。身份是我們實現價值的通道,但絕不應該是我們追尋價值、實現自我的羈絆。
關于身份階層的討論,其實是從集體身份的另一個角度出發,將群體認同和階層概念并置的思考。對身份的認識,始終和個體對自身的認知有緊密的聯系。通過藝術人類學在比較不同時期、不同文化對身份的認知能有一個整體、宏觀的視角,從而能避開固守的僵化思維,跳出定式去理解身份更為本質的屬性,從而也能從身份與自我的關系中有深入的洞見。
注釋:
1.方李莉,李修建著.《藝術人類學》 [M].三聯書店出版,2013年3月一次一版 P.14.
2.方李莉,李修建著.《藝術人類學》[M].三聯書店出版,2013年3月一次一版 P.8.
3.羅伯森;邁克爾丹尼著.《當代藝術的主題:1980年以后的視覺藝術》[M].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2012年11月1版P.46.
4.同上P.51.
5.同上P.47.
6.同上P.58.
7.同上P.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