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道真言（三）

黃河

問曰：倘心地未能至虛至明，而胎神已出，為之奈何？師曰：必不得已，尚有煉虛一著。胎神雖出，要緊緊收住，留他做完了煉虛一段工夫，放那猴子出去，則真光法界任意逍遙，大而化之，不可得而知矣。敢問：何以謂之煉虛？曰：難言也。

前言火候之法，子今日所看丹經(jīng)，與我意合，不過主靜內(nèi)觀，使真氣運行不止而已。又謂之抽鉛添汞，不過真水常升，真火常降而已。古圣“懲忿窒欲”四字，是沐浴抽添之要訣也。忿不懲則火宜降而反升，欲不窒則水宜升而反瀉。雖十分工夫，做至九分九厘，亦必丹鼎飛敗，真元下泄，且有不測，不止不成已也。然懲忿窒欲，尚是勉強(qiáng)工夫，必至無忿可懲，無欲可窒，連懲窒之念俱忘，方可成丹。

煉丹之法，始于煉心，繼以采取，終以火候，如此而已矣。煉心之法，靜觀為宗。靜中之觀，有觀無物;觀中之靜，以靜而動;元精溶溶，元神躍躍，元氣騰騰，三元具矣。采取之法，真意本于真心，真元由于真意，引之而升，如珠之引龍，懦懦乎不蹺不慢，引之而降，如竹之引泉，涓涓乎不疾不徐，如奏笙簧，如調(diào)琴瑟;男歡女愛，夫剛婦柔，兩情和暢，送入黃宮，而采取交會之理畢矣。至于火候，以真氣薰蒸為沐浴，以綿綿不絕為抽添;一年十月，有物如人，從中跳出，徘徊于太陽之宮，出見于泥丸之府，而一身之丹成矣。至若煉虛，全要胸懷浩蕩，妙至忘身，無我無人，何天何地，覺清空一氣，混混沌沌中，一點真陽，是我非我，是虛非虛，造化運旋，錯行代明，分之無可分，合之無可合，是曰煉虛。煉虛者，以陽神之虛，合太虛之虛，而融洽無間，所謂“形神俱妙，與道合真”者也。此出胎以后之功，分身以前之事也。

問曰：陽神出胎以后，尚在人腹中，何能與太虛合體？師曰：虛其心可以忘形。人而至于忘形，則陽神在腹中，與在太虛無異，何不可合體之有哉？總而言之，煉虛只完得煉心末后一段工夫。但幻身有形，故曰煉心;陽神無形，故曰煉虛。曰：煉虛工夫，要做幾時？師曰：九年溫養(yǎng)，不過做得煉虛一著。煉虛之妙，變化無窮，可以踏霞駕云，渾身飛去，豈特出神而已乎？然此一著最不容易，千人萬人中難得一二人也。

問曰：煉心煉到一無所有，脫胎之后，可以省卻煉虛一節(jié)否？師曰：既煉至一無所有，則身心皆化于虛，更何虛之可煉？以一無所有之心，結(jié)一無所有之胎，養(yǎng)一無所有之陽神，合一無所有之太虛，顯大法相，放大毫光，百千萬億身遍滿虛空際，譬如明珠發(fā)光，總一光而已。若煉心時節(jié)未能淘盡宿根，則陽神為夾雜之神，雖欲飛騰霄漢，猶如綿里藏針，油中著水，不容相入，是以假九年溫養(yǎng)之功，做脫胎煉虛之學(xué)，仍煉至一無所有而后已。約而言之，煉心之陽神，性之也;煉虛之陽神，反之也;性反之間，非人所能為也。問曰：誠如師言，煉心之陽神，可以不費溫養(yǎng)之功，而出神太早，丹經(jīng)所呵，此何義也？師曰：我所得傳于子者，以煉心為最上一乘：從此結(jié)胎，是個圣胎;從此出神，是個圣人;放大光明，超出三界，與太虛而常存，后天地而不毀，此西方古佛修行之妙道也。奈何世之師家，但知煉命，不知煉性;但知開關(guān)閉氣、移爐換鼎之法，不知性始真空、渾然無物之理，所結(jié)之胎原是凡胎，所出之神原是凡人，依舊上不得天，依舊參不得圣，無可奈何，只得重做工夫，使這孩子重去修真學(xué)道，重去明心見性，實者虛之，有者無之，此所謂因其本而反求其末也。譬如一人本原虛弱，兼帶風(fēng)寒，盲醫(yī)無識，但去補(bǔ)其虛弱，連這風(fēng)寒通補(bǔ)在內(nèi)，病何由去？仙家煉命之學(xué)，補(bǔ)原之藥也;煉心之學(xué)，去病之藥也。欲要煉命，必先煉性;欲要補(bǔ)元，必疏其雜病而先去之，此一定之理也。是以精修之士，獨重?zé)捫模缘靡稽c元神如水月交輝，火候到時，胎神圓滿，揭開鼎蓋，跳出輪回，盡天地，遍乾坤，都化作一團(tuán)紫彩金光，上貫三清，下徹六道，將見元始至尊與毗盧遮那古佛歡然來會，與之握手?jǐn)⑵蹰熤鄷r，恨相見之已晚。此近在頃刻之間，而更何九年溫養(yǎng)之可言哉？

數(shù)息者，所以收其放心。若能靜觀，刻刻內(nèi)照，安用數(shù)為？夫靜觀到一念不起之時，方可用意尋玄關(guān)一竅。既云一念不起，而又何用意尋？不知用意之法有個妙處，在無心中照顧，如種火者然，不見有火而火不絕。萬境皆空，忽然一覺，非玄關(guān)而何？從此便要認(rèn)得這個機(jī)關(guān)清。譬如有人乘千里驥，絕塵而奔，吾要認(rèn)得這個馬上人，暫一經(jīng)眼，牢牢記著，頰上三毫，宛在目中，如此玄關(guān)方為我有。長生不死，超出萬劫之外，全憑此時一覺為我主張;千變?nèi)f化，全憑此時一覺為我機(jī)括。然此一覺，非易事也。明珠美玉無價之寶，可以智力求，而此一覺，不可以智力求。然亦非難事也。走遍天涯，原來近在這里，個個人自有的，不費一錢去買。或者曰：煉丹應(yīng)有切實工夫，安用此一覺為哉？吾應(yīng)之曰：此一覺，無始以來不可多得，太極得此一覺而生天地，吾身有此一覺而成仙作佛。總計之，有兩個一覺。然此一覺在何時尋、何處尋？曰：靜極而動之際，有此一覺，靜時固非，動時亦非，露處在一息，一息之后不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