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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言馬語

2021-01-29 08:18:44張偉明
海燕 2021年2期

文 張偉明

我是一匹馬,名字不叫浮云也不屬神馬,我曾有過十幾個名字,目前的主人給我取了一個新名字叫伙計。我總是被人賣來賣去,從西方賣到東方,從北方賣到南方,從草原賣到城里,從城里賣到山莊,從山莊賣到果園,從果園賣給養牛的,從養牛的賣給一個無所事事的畫家,從畫家手里賣給一個什么生意都做但卻對做生意越來越生厭的商人。這商人喜歡茶藝、喜歡攝影還喜歡登山,他把我買下來興奮了一段時間后,便不知道如何去安置我了。他朋友們的果園已經讓我呆了一圈了,這些果園的草都快讓我啃光了,不是因為我胃口有多大,而是馬天生就如此:不是在被人騎著的路上,便是在吃草的地方。

新主人騎我的次數越來越少,我吃草的時間便越來越多,很多人不知道馬是靠吃草來打發時間的,就像人要靠做許許多多無聊的事來打發時間一樣,什么品茶、打麻將、修剪花草、散步、上網、洗腳、修指甲、搞衛生,甚至吵架也是為了打發無聊。作為馬,我打發無聊的方式很簡單,就是不停地吃草、啃草或者是找些結實的樹干蹭蹭身子,權當也是一種按摩。

剛把我買回這座南方的小城時我還真的不太習慣,雖然滿眼看上去都是綠樹青草,但總覺雨水多多,土地潮濕,弄得蹄甲常常是濕軟濕軟的,走起路來都覺得不踏實,那種能讓自己放開四蹄飛馳的小草原更是不敢奢望了。在果園里有時悶得慌了,能找上一處跑上一二十米的空間已很了不起。長到二十多歲,呆過的地方無數,二十多歲的馬齡相當于人類年齡的六七十歲,人也知道我有點老了,所以他們把我賣來賣去的頻率越來越高,他們或許害怕我會老死在他們手里?還是到后來都覺得無法長久安置我?或許都有吧,或許他們大多數是“葉公好馬”而已。想到自己創造了“葉公好馬”這詞就會發笑。我發笑的時候人類是看不出來的,我只是從鼻孔里噴出響鼻。我的各種各樣的情感幾乎都是靠響鼻來表達,我噴出的響鼻有深有淺,有輕有重,有高有低,有急有緩……只是人類都很難聽懂,人類之間我發現他們都很難溝通,人與馬無法溝通更不足為奇了。

人與人之間無法溝通便會帶來誤會、隔膜,甚至征伐。人與馬無法溝通也常常讓我受傷,比如把我越往南方送,養我的人便越來越不懂得釘馬掌,他們不知道馬掌對我有多重要,就像鞋對人類有多重要一樣。南方的人以為我的蹄甲厚厚的應該不需要釘馬掌,反正他們也不知道怎樣去釘,有些人為我試釘過幾次都我把釘傷了,看我走路一拐一拐的,便又把蹄釘撥出來,他們把我釘得冷汗淋漓,他們卻說南方悶熱馬都愛出汗,我拼命噴出響鼻,告訴他們:你們的釘子插進我肉里了!但他們還在繼續釘,總覺得能把蹄釘釘進去便行了。他們沒學會釘馬掌,卻學會了如何綁捆住我的四條腿,并把我放倒在地,他們釘馬掌時就像釘著一塊木板,全然不顧我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們只說這馬喜歡打響鼻。

如果不是四蹄被捆綁,真想把他們踢飛到樹上去。當他們拍拍手以為大功告成,并以一副自以為稔熟的釘掌師傅的神情欣賞著繞我轉一圈,然后頗有成就感地離去后,他們的“杰作”便接二連三地發作了。先是前面的兩只腳開始拐,接著后面的兩只腳也都拐開了。發現我快走不動時,他們才又緊張開來,又把我捆綁放倒,又把釘進蹄里、扎入肉里的釘子撥出來,又讓我撕心裂肺地噴出響鼻。當中還會有人說這馬愛打響鼻,真把我痛得牙癢癢也恨得牙癢癢。

后來他們也懶得給我釘馬掌了。他們說我的蹄甲夠厚,要磨也磨不到哪里去,其實他們不知道,如果他們扎扎實實地把沒裝蹄鐵的我騎上一整天的話,我腳底的蹄甲定會磨去一大半,搞不好會廢掉我的腳。好在他們騎我的時間最多也是一兩個小時,好在他們騎我的地方大多數是些松軟的泥土路,不然的話我死定了。

在南方這個到處能看到綠色的縣城里,我總是能吃到一種散發著酒氣的草。每次吃過后都讓我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從我眼里會有一種五顏六色的電流如流動的水般搖曳。這時候我會思緒飛揚,在搖曳的電流里會喚醒我遙遠的記憶,我會想起北方,想起那無際的草原,想起那白皚皚的雪地,甚至會想到吃母奶時的情景。說真的我還真喜歡這種散發著酒味的三葉草,在這小城的周圍好像在哪都能遇到這種三葉草。當然了,碰上這種三葉草時我不會吃個沒完沒了,吃多了三葉草我會變成一個如喝多了酒般的醉漢,變得暈暈乎乎東西難辨。

我不想新主人看我腳步踉蹌便認為我真的老了,便覺得我不堪一騎了,便又起那要把我轉賣出去的念頭。他決不會知道我腳步有些踉蹌是因為我醉意蒙眬了,他不會想到馬也會有醉意,就如人們一定不會想到馬也會笑一樣。自從發現了這種迷人的三葉草后,我慢慢開始喜歡上了南方的這座小城,沒有可奔馳的草原變得不迫切了,經常潮濕的空氣變得不緊要了,沒有馬掌的日子變得不再難熬了。為了讓自己能長久地留在這個縣城里,一定要讓主人覺得我腳步還如此穩健有力,他策鞭時我隨時都可以起跑,甚至他要到一些山上去拍什么風景照我都可以像只靈活的山羊般把他馱上去。

插圖:包蕊

有那么幾次他拍拍我的脖子說,還蠻有勁!其實他不知道這種時候我偷偷吃了幾口三葉草,三葉草少吃時會讓我四蹄生風,多吃了腳步便開始踉蹌,所以我要把這個度牢牢把握好。有幾次我吃多了三葉草竟然在果園里轉起了圈圈,好在是在夜晚,人們并不會留意到我,不然他們會覺得我瘋了。因為那時我一會兒用兩只腳,一會兒用三只腳走路。其實那個時候我是在跳舞,跳我小時草原里的舞,小時候我經常看見我原來的主人一家會和他的朋友圍著篝火跳舞,在紅紅的火光里,他們跳的舞真好看!不時飄起的火星逸在夜空中像一只只好看的搖曳的螢火蟲。

今晚顯得興致不錯的主人把我從他朋友的果園里牽出,他要騎上我到河堤去溜達一圈。看得出來他今晚喝了不少的酒,其實今晚我也吃多了三葉草。我以為這么晚了主人不會騎著我去溜達的,我想讓自己轉圈圈跳舞,我想看到在自己的眼里流逸出那些五顏六色的電流。沒想到主人真要騎上我去溜達,好在他喝得夠醉,好在他感覺不到我的四蹄也像他的腳步般踉踉蹌蹌。

在黑夜的河堤上騎在我背上的主人告訴我,他今天中標了,可以讓他發一筆不小的財。他對我說,伙計,你知道我今晚喝了多少酒嗎?足足兩瓶的五糧液,五糧液真他媽好喝,這酒喝再多我都沒吐過。今晚的月亮真好啊,河水里的月亮真好看,可惜忘了帶相機。伙計,別看我是個商人,我拍的相片可有水準了,有些還在報刊上登過,你可別把我當成是一般的商人,喝多了酒我常常也像李白般吟出好詩來,要不要聽聽?你又噴響鼻干嘛?到底想聽還是不想聽?你又噴響鼻了,你真是個奇怪的家伙,喝了酒騎你就像坐在船上泛著波浪,一晃一晃的,不過這樣也蠻好,伙計,這種感覺就是詩意,懂不?騎馬讓我覺得是在泛舟這就是詩意,“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伙計,這詩特棒吧?可惜不是我寫的。李白就是李白,斗酒詩百篇,我就是灌上一壇酒,至多有詩半首就已經了不起了。伙計,這個時代再也不會有李白了,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喝喝酒,賺點錢,拍點想拍的照片,養一匹馬,也就是我能過的日子了,這日子還算愜意。伙計,你也許不知道,之前我喝醉了就一個人在這河堤上瞎轉,自有了你后我喝醉了就不用孤零零地瞎轉了。和你在河堤上瞎轉看著腳下的河水漾漾,我會覺得自己像個古時的詩人,古代的詩人在馬背上吟頌出了不少的千古詞章與絕句,我看“黃河之水天上來”這詩,李白一定是醉酒后騎在馬背上,望著滾滾流向天際的黃河水,而后他的絕句也像滾滾黃河般從他嘴里氣吞山河地奔涌而出……我是喝多了,怎么老跟你說李白,但我喜歡這樣。伙計,不然我這輩子都是賺錢、喝酒,喝酒、賺錢,這多沒勁,你說是吧?這樣的人生多沒勁……伙計,別看這么一條河堤,里面的故事多著呢……

主人不知是跟我說話還是他在自說自話,他說的那些云里霧里的,我可不能像他般云遮霧罩的,我得使盡全力控制著身體不至過于搖擺,更不能讓自己出現失蹄的情況。雖然我四蹄輕浮,眼里也有那種五彩的電流飄逸,時不時也會走神兒到那四蹄飛奔的草原里去,但這種時候一定要使自己保持腳步穩健,馬失前蹄便會讓我什么都失了。我不時噴出響鼻,這是提醒自己的一種方式,也可以讓主人覺得我是在對他不停胡言亂語有回應,每回我噴響鼻他就會拍拍我脖子說,伙計,你還真能聽懂我說什么呀。今晚主人說了些什么對我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好好把他馱在背上,重要的是我要好好配合主人完成他的河堤瞎逛。主人說,伙計,看到沒?前面那個花叢,到了花叢旁邊你就停下。

主人在花叢旁邊撒了一泡尿,重新上來后,我發現沒之前那么沉了,可能與他撒了長長的那泡尿有關,也可能我沒早前那么迷醉了。往前走了五十多米,我看到前面站著一個女人,經過女人身旁時,我聞到女人身上有一股桂花香。走過女人二十多米時,聽到河里“咚”的一聲,我驚愕地停下來,和主人同時都往剛才女人站的方向望,但女人竟然已經無影無蹤了。主人拉起韁繩讓我繼續往前走,我聽到主人說了一句,怎么就那么想不開呢?接著好像長嘆了一聲,在長長的河堤上我不由自主地噴出一聲響鼻,響鼻消失在夜色朦朦的河堤深處。他們的許多行為我無法明了,但那聲投進水里的回響卻讓我毛骨悚然。

主人把我借放在他朋友的柚園里。在這個小城,主人認識各種各樣的朋友。奇怪的是,他認識的朋友大部分都有或大或小的果園,不知他是否是為了安置我而有意為之,或是本就如此。他那些果園的朋友不一定都喜歡馬,但他們大都愿意讓我在他們的果園里。其中最讓他們歡迎的是我可以給他們的果園除去各種各樣的雜草,拉出的便便還可以給他們的果樹做肥料,他們都說馬糞不臭,不比牛糞。在他們的心里還有一個因由,就是果園里有一匹馬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虛榮。每轉到一處果園,果園的主人都會不時帶上他的朋友來看我,盡管是暫時寄養的,盡管他們連騎都沒騎過我,但他們的神情完全就是他們是我唯一的主人似的。

有些園主在朋友面前說到興奮處,還會站在我屁股后不時拍起我的馬屁,說你們看這馬屁有多結實。其實他們不知道拍我的馬屁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馬唯一的防御工具就是后蹄,這是從我們的祖先那里傳下來的,只要后面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會突然奔跑,或是條件反射地打蹄,大多數的猛獸攻擊馬時都是從后面撲上來的。所以一代代傳下來之后,馬的基因里便有了這種條件反射,對突然發生在屁股后面的任何事情其反應就是打出飛蹄,很多人都不知道馬打出的飛蹄分量到底有多大,但我知道我的無數祖先曾一蹄可以把一頭雄獅踢死。

在北方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去拍馬屁,連小孩兒自小都懂這道理,但在南方就不一樣了,越往南走拍我馬屁的人便越多,不但是大人拍,連小孩兒有時也敢拍。有幾次我都差點失蹄傷人,如果我不是越來越明白他們喜歡拍馬屁是怎么一回事的話,如果在南方我不是一再告誡自己千萬不可隨意打出飛蹄的話,那我可闖了不少禍了。盡管真正闖禍的是他們,但他們決不會這樣認為,因為他們拍牛的屁股時牛從不會打蹄。老天,南方人總喜歡把我當牛看,好在南方不會有什么猛獸從后面突然攻擊我,就是一些看上去兇狠的狗,只要沖到牛高馬大的我面前,也會嚇得緊夾著尾巴趕緊逃開,所以我告訴自己在南方應該用不上打蹄了,即使后面有什么突發之事也不可打出飛蹄,只是到那時我不知道能否真正控制得了我的后蹄,因為這事關基因,因為這事關條件反射。呵呵,人類的語言還真夠復雜的。

這個柚園可真大,一半栽種了柚樹,一半是荒蕪的雜草。對我來說,人類的所謂荒蕪之地基本就是我的樂園,荒蕪的雜草地意味著能吃上種類繁多的草類。人們的印象中好像馬吃的草很單一,就是草原上的那些萋萋綠草。其實我們能吃的草很多,幾乎南方牛、羊能吃的草我們都能吃。即使是牛、羊不吃的芭蕉葉我都會吃得津津有味。柚子園的那幾棵芭蕉葉就被我吃去不少。對了,還有那些竹葉味道也還真不錯。

柚園的主人好像從沒主動走近看過我,有時我吃草不經意走到他面前時,他才會看我一兩眼,我覺得他對柚樹或我的糞便更有興趣,也關注得更多。柚樹讓他充滿著發財的夢想,而我的糞便在他眼里應是極好的肥料,他總會及時地把我拉下的糞便埋到柚樹底下。他每次進來柚園首先要做的事便是搜集我的糞便。他撿拾糞便時兩眼放光,他看著掛在柚樹上的柚子時也是這種目光。他不知從哪兒收拾來各種各樣的糞便,什么鳥糞、豬糞、羊糞、雞糞,搞得整個柚園臭烘烘的。他還把一種叫什么豆菇的東西拉回來和糞便混在一塊發酵,聽說這樣搭配會是一種絕妙的肥料,但整個果園弄得臭不可聞。連我都聞著難受,他卻若無其事地在果園里忙來忙去,看來真是久聞其臭而不覺臭了。而且我看到他平時對果園噴農藥也從不戴口罩,每次他在果園里噴過農藥后我都會暈暈乎乎的,我知道果園里彌漫夾雜著農藥味的臭味會對人體帶來極大的危害,即使是對馬也危害不小。

我不知道這果園的主人經營這個柚園多長時間了,但他能活到今日簡直是奇跡,他簡直也是一個奇人,或者說是個怪物。好在有大半沒有種上果樹的荒蕪之地好讓我躲避那些可怕的氣味,但我知道若我這樣長久地呆下去也將是躲無可躲。因為果園的主人一有空便在柚樹邊緣開墾挖坑,然后種上柚樹苗,看他的打算是一定要把所有的荒蕪之地都種上柚樹苗才作罷。他挖坑時的目光堅定無比,他挖坑的樣子無堅不摧,再翠綠的花草再堅韌的藤蔓,最終都在他手下變成枯枝敗葉碾作土,成為果苗的有機肥。但他的柚樹真的被他打理得很好,由于勤施農藥,柚樹的每片葉子都完美無缺,由于大量施用其特制的農家肥,使得柚園里的每一片葉子都在陽光下青翠欲滴地閃閃發光。特別是那日見日長的柚子,更是滿樹滿枝地掛著,如果不是打了撐,許多柚樹早已不堪重負。

沒事時,果園的主人會在柚樹下不停地轉悠。他會不時撫摸柚樹下碰到的每一只柚子,這些柚子在他眼里大概都幻化為一個個金元寶。這一只只柚子也像是一個個女人的乳房,觸摸起來或許只有他才能體味到那種快感。當然,這些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或許他僅僅只是喜歡觸摸柚子而已。

柚園的主人好像一天到晚不圍著柚子樹轉便像是沒什么事可干了,他人生最大的依托便是這些柚樹和那些在他看來或許比女人乳房更好看的柚子。很少看到他的家人來柚園,偶然看他的家人來柚園都會因無法忍受這里的氣味而捂著鼻子趕緊離開。慢慢地變得再也請不到人來柚園干活兒了,他只好一個人打理柚園,他也越來越喜歡自己一個人打理柚園了。因為他看不慣那些捂著鼻子說他果園里臭的人。臭?吃柚子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們說臭!

隨著柚子越長越大,越來越成熟,柚園主人索性搭個帳篷在園子里住下來。一是防止別人盜摘柚子,二是或許睡在別人覺得臭氣彌漫的果園里他才會安心、才不會失眠。因為我發現自從他進入帳篷后他的鼾聲便伴他一覺到天明,醒來后他照樣會在柚樹下轉悠,照樣會撿拾我的糞便埋進柚樹底下,照樣會以一種撫摸女人乳房的專注神情去撫摸每一只柚子。說什么久聞其臭而不覺臭,我覺得這是屁話,我都在這柚園里呆了一個多月了,只要靠近柚樹,惡臭便把我熏得暈頭轉向。好在馬基本沒有反胃的習慣,如果有那習慣的話不把我吐個翻江倒海才怪。

主人半個多月沒來帶我去溜達了,他是生意忙得團團轉?還是翻山越嶺到很遠的地方去拍他的什么風景照了?有時為了轉移那彌漫的奇臭,我會多吃三葉草。此舉是讓自己迷糊些,好暫時轉移開那些飄飄蕩蕩的奇臭,吃多了三葉草我會不由自主地搖頭晃腦,好在柚園主人一直無暇顧及我,不然他會把我瘋了的樣子告訴我主人的。

這兩三天柚園的主人顯得異常興奮,他的興奮顯得很復雜,像喝高了一種劣質的高度米酒般坐立不安。那天下午他破天荒地來到我跟前,像是也吃了三葉草般不停地對我說話,他說,過兩天就有果販子來收購柚子。今年的收購價特別好,能賣到兩元錢一斤。十幾年沒賣過這么好的價了,我早知道終有一日柚價會漲起來的,之前的價格賣到幾毛錢一斤時很多柚農都砍去了柚樹改種了其他的果樹,那些沒砍柚樹的也因失管任其荒蕪在了那里。我就偏不砍樹,而且要把每一棵柚樹喂得飽飽的,我就不信有朝一日柚價不上來。這幾年來我把所有心血都花在這些柚子樹上了,我到處去收撿各類糞便來肥果樹,在別人的眼里我都快變成為一個掏糞的了。朋友嫌我臭,家里人也嫌我難聞,你以為我真不知道臭呀?但想想果樹會給我帶來財富我便顧不上那么多了,我一直想換個大房子,一百四十多平米的那種。原來九十平米的房子顯得小了,有時和老婆吵架了都還得睡在一塊,三間房子大女兒一間,讀初中的兒子占了一間,夫妻兩個只好總擠在一間。多年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房間,我愛橫睡倒睡橫七豎八著睡都行,我想怎么磨牙就怎么磨牙,就是打鼾到天棚上也不會有人擰我的鼻子。我至今都還沒弄明白,都二十多年的夫妻了,我老婆至今竟然都還沒習慣我打鼾,也總要在我忘乎所以地打鼾的時候,擰我鼻子把我弄醒,她這樣子不知打斷了我多少美夢……不說這些了,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今年的柚子肯定不少于二十萬斤,按二十萬斤結算收入便有四十萬元,到時把那舊房一賣,加上這四十萬元,便可換一套一百四十多平方的大房子了。柚子只只結得這般飽滿也有你的一份功勞,這段日子也好在有你陪伴著,看來你也像我一樣不怕臭、不嫌我身上難聞,如果你不嫌棄這里的話,你愛在這里呆多久我都歡迎……

柚園主人不斷對我說著話,看來他這段時間確實壓抑得夠久,也看得出他真的很興奮,當他說希望我能長久地呆在這個柚園時我拼命地打著響鼻,我在對他大聲說著:要再讓我呆在這園子里我便一頭撞死算了!當然他聽不懂,他還走近來摸我的臉,好像還說我打響鼻的樣子很有意思。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很難聞,當他靠近我時,我在他身上聞到一種可怕的味道。這味道不是吸附在他身上的糞便味,也不是他身體里的汗臭味,而是從他體內某個器官里發出來的味道,這是一種腫瘤的味道,而且這種腫瘤已惡化,也就是人們所說的癌。

很多人只聽過有些被訓練過的狗能聞出患者身上有沒有腫瘤,其實馬的鼻子一點也不比狗鼻子差。馬吃草的時候每時每刻都要分辨哪些草是吃不得的,這完全得靠精密靈敏的鼻子,我看那些即使訓練過的狗也未必能做到吧。為何我知道柚園的主人身上長出了癌?是因為幾年前我曾有個主人的身上也發出過這種味道。那時我不知道這是癌的氣味,總之聞到他身上的這種氣味我會很不舒服。這氣味很難在鼻子里面散發,你會覺得那股難聞的氣味一連好幾天都會在鼻孔里揮之不去。

我在原來那個主人身上聞到那股氣味后,主人沒多久便被送去了醫院。他在醫院呆了三個月便死去了,后來我聽說他得了癌癥。從柚園主人身上又聞到這股似曾相識的味道讓我很不安,我想告訴他不要再沒日沒夜去漚制那些奇臭無比的肥料了,我想告訴他不要動不動就給柚樹噴灑那些高濃度的農藥了,而且噴灑農藥時還從不見你戴口罩。你以為你不是人呀!一天到夜泡在惡臭里會讓你的器官也發臭的,大口大口吸那高濃度的農藥會讓你身體長瘤的。其實你不要把果園弄得奇臭無比,其實你把果樹都肥得有些不正常了,哪有柚子都掛得滿頭滿枝的?哪有看到有一只蒼蠅便滿園滿園地噴灑農藥的?其實你真的可以悠著點緩著點,其實你施十分之一的肥、灑十分之一的農藥都已足夠,都可以讓你賺上幾十萬元了。其實你身上本可以不長腫瘤的,即使有了腫瘤也不一定惡化成癌的,你應該讓自己放松些,不要覺得別人有多大的房子你也想有多大的房子,你以為你真想自己一人睡在一個房子里呀,到真的一個人睡在一間房子時我敢肯定你再也睡不著再也睡不香。之前你九十多平米的家多溫馨呀,自從你把自己弄得全身臭烘烘后你的家便變了樣子。你也變了,你的身體也不知不覺變樣了……

我不斷打出響鼻,其實我是著急地告訴他我想對他說的話。我告訴他快點把自己渾身上下洗個干凈,快點回到家里去,快點與家人好好團聚,快點去醫院檢查……我雖然要忍受著聞那從他身體里面發出來的氣味,但我還是沒讓自己從他身邊趕緊離開,我拼命地告訴他我的著急,但他最后還是拍了拍我的長臉說了一句:你今天怎么那么喜歡打響鼻?說完他便轉身去侍弄他的那些寶貝柚樹去了。

整個園子的柚子全部摘完用了足足一星期的時間。果販拉出去的柚子載了好幾卡車,摘柚子時園主家人都一同來幫忙,柚子掛了這么多,價錢這么好,他們都顯得很興奮,摘起柚子來都很賣力,或許他們都用這種賣力來表達內心的歉意吧。果園依然臭氣熏人,除了果販和他帶來的那十幾個工人總說臭死了之外,柚園家人沒有一個人說臭。家人都發現園主在短短的這段時間里消瘦了許多,他老婆心里想,等柚子賣掉了,一定要弄些好吃的給老公好好補一補。做兒女的心里想,以后有空要常常幫老爸干干活兒,即使這里很臭,大不了戴口罩。他們都用默默干活兒來彌補心里的不安,他們都知道園主這樣沒日沒夜地操勞,只是想賣個好價錢,只是想把那九十多平米的小房子換成一百四十平米的大房子。即使他想有個自己的睡房,但最后還不是一樣為了這個家?摘柚子期間,柚園主人雖然看上去明顯消瘦、臉色蒼白,但因為激動,因為汗水淋漓,他的臉上竟還透出淡淡的紅潤來。

如柚園主人所愿,把樹上的最后一只柚子摘下,所有的柚子一個不剩都賣完后,拿在他手里的資金足足有四十一萬多。接過這一大疊錢時,他極力不讓人看到他那微微在顫抖的小指。他把小指藏在錢下面,他用開心的笑容來遮蓋心底的激動和那些許的緊張。而我作為一匹馬是無法分享人們對豐收的喜悅之情的。我靜靜地躲在果園的一角吃我的草。或許我也可以試圖讓自己高興一些,畢竟這豐收的場面得來不易,但每當我想讓自己高興一會兒時,那股可怕的味道便會把我的心動壓抑下來。

現在雖然各種糞的味道消淡了許多,但從柚園主人身上滲逸出來的那股腐敗的氣味卻越來越觸鼻,吸進去越發怵人。這氣味吸進去不單是讓人聞著難受,可怕的是吸進了這種氣味還會讓人心里難受。不對,應該是讓馬心里難受才對。雖然我一直克制著,但園子里的三葉草也快被我吃得差不多了,自從在柚園主人身上聞到了那種可怕的氣味后,我每天都要吃不少的三葉草來迷糊自己。三葉草真是好東西,它既可以用來迷糊自己,也可以用來興奮自己;它既可以使我快樂,也可以讓我發暈。我不知道還要熬多久才能離開這個柚園,我不知道主人是否因忘乎所以真把我遺忘了。

隨著所有的柚子摘光,這一星期里果園變得一片死寂,也不見柚園主人或者是他家人的任何影子。對來自園子外面的任何動靜我都會高聳著耳朵聆聽半天,哪怕是只啃草根的老鼠發出的聲音都會讓我停止吃草去聆聽。這一星期的最后一天,終于讓我盼到了我想聽到的聲音。主人終于找上門來,而且他不是僅僅來看看我而已,他是來帶我離開這個果園。他是要把我帶到他另一個朋友的園子里去。

在南方這個小城市里,主人總不愁找不到可以安置我的園子。主人終于把我帶離了這個柚園,如果他再遲幾天來的話,也許我會瘋掉,柚園主人雖然一直沒有再來,但他身上的那股味道卻像幽靈般一直在園子里飄蕩。主人來帶我離開時,園子里的三葉草早已被我啃個精光。走的時候雖然沒吃三葉草,但我的樣子卻比吃了三葉草還興奮。我不時地噴起響鼻,主人騎在我背上,凹凸不平的道路也不能影響我節奏輕快的腳步。

奇怪的是,主人卻顯得情緒不高,他騎在我背上半天沒吭聲,他的目光迷離地看著前方,快到河堤時他才開腔跟我說話。他說柚園主人賣掉柚子的第三天便住進了醫院,查出得了肺癌,而且身體里的癌細胞已經擴散了。主人說柚園主人是他的一個好哥們兒,每年都送不少的柚子給他吃,主人也會每年從柚園主人手里買不少的柚子送人,但今年他這哥們兒竟忘記了送柚子給他吃,他竟也忘記了要來買柚子送人。即使看到街上已有不少新鮮的柚子上市,主人也沒有想到這已經是摘柚子的季節了,也許因為這段時間他確實太忙,煩心事太多。

這段時間里主人確實有些焦頭爛額,早前眼看好不容易投下的標的現在卻變得風雨飄搖,有人把主人和那環保局長告了上去,說這次投標是暗箱操作的結果。主人送去的標的與公布結果竟然只相差不到千元,這可是兩千多萬的大工程呀,怎么可能計算得如此精確?所以流標的人搜集外加杜撰了他們的材料,把他和那個局長一并告了上去。他們的目的是即使告不倒他倆,也要讓這次招標流標,要重新再來。他們的告狀起了作用,局長被市紀委查得頭發蓬亂,主人也被請去談了幾次話。主人騎著我又來到河堤時已是黃昏,主人對我說,伙計,你相信我和局長之間真的有什么貓膩嗎?你覺得這年頭要能攬這么一單工程真的能沒貓膩嗎?說真的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但我卻不怕紀委那些人查,因為投標前我的確沒送局長一分一毫,就是吃飯都沒有吃一次。但我和局長私下有約定,等工程全面完工后局長的好處會大大的。至于是什么好處,伙計,這就不能說了,這年頭誰要想賺點錢還真他媽的不容易,但這一切都會過去的,再熬一陣子吧,好事總要多磨的……主人的自言自語斷斷續續的,他把壓抑在心底的不敢跟任何人說的話都向我訴說著。

夜幕已經完全降臨,和上回一樣河堤上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孤單身影,可以看出是一個女人。這回主人好像沒太留意前面那個身影,即使從女人身邊經過時,他就像是從一棵寂靜的樹旁邊經過。大約離開女人二十多步之遙,我聽到身后的河里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這響聲嚇得我停下腳步并回頭張望,但那個女子已是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以為主人也會和我一樣回頭看看,但他卻始終動都不動地望著前面的黑色里的長堤,好像黑幕深處有著更重要的什么在吸引著他,也更能把他的心思牽掛進去。不知又走了多久,我聽到主人在黑暗中說了一句: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嚴格來說主人給我新找的寄居地不是一個真正的果園。也許多年前這里是個果園,許多的果樹已被砍去,成為一個個樹樁,可能果園的主人想把這些種了多年不賺錢的果樹都砍去,再種上別的看上去能賺錢的果樹。當他把果樹都砍去時,聽說想要改種的果樹也變得不那么值錢了,所以他種也不是不種也不是,只得看看再說,故這么一等便荒蕪了多年。現在不少的果園都變成這樣,我去過的幾個果園大都是這種情景,不是失管就是果樹被砍伐,整個果園荒廢在那里。

主人的朋友看上了這處城市邊緣的果園。在他朋友看來這是一塊好地方,離城里不遠不近,它在一座山下的一處開闊的坡地上,白天可以俯看城市,夜晚可以欣賞城里的萬家燈火。主人的朋友向這里的果農買了一塊使用權有二十年的地,然后把這塊地圍起來,再在里面蓋了幾間平房,養了只猛犬,圍起一角養起幾十只雞、鴨,還種上了一些青菜。我只是晚上呆在這院里,白天主人的朋友會把我拉到后面的坡地上,那里的草類很豐富,我興奮地看到有不少三葉草。我現在把三葉草看得越來越重要,之前我心里還是挺計較主人為何要把我寄養來寄養去的,自從發現三葉草這寶貝后,我便不再計較主人的行為了。對我來說,三葉草成為了一種真正的寄托,在南方這個小城市里,只要有三葉草的地方便是我的家園。

這里的空氣清新得可以吸進五臟六腑,這里的百草好像都在散發著花朵的芳香。主人并沒有告訴我他的朋友是干嘛的,能看出他年齡已經不小了,起碼是個已退休之人,不然他不可能整日整日呆在這里,一會兒飼喂他的雞、鴨,一會兒侍弄他的菜園子,不時還會帶上他的猛犬來看我是不是在那里吃草,或解開繩子讓我換一處新地方吃草。

我注意到他很喜歡讓我圍著他的院子吃草,只要看到哪一處沒有馬糞,他便要把我拴在那里吃上半天的草,直到那里有馬糞了他才會給我換個新地方。平日里他的院子很少有人來,但隔一兩個星期這里會熱鬧上一次。他會有一幫朋友來這里聚會,他會讓他的朋友看他養的馬,他從來不會跟他朋友說這馬是一個朋友寄養在他這里的。他總會跟他的朋友說,走,去看看我養的馬。

看過馬后他那些朋友又會跟他轉到院子里,他的朋友會對他的這種生活嘖嘖稱羨。中午或晚上吃著他自養的雞、鴨和自種的青菜,以及用山泉水煲出的藥根湯。在一片觥籌交錯中,園子的主人紅光滿面,他對敬酒的人來者不拒,對那些不勝酒力的人他總會說這句話:我心臟都搭了四次橋了還在喝,你有什么好怕的?也許他朋友都知道他心臟真的是搭過四次橋,所以他這一說沒一個不把杯中酒喝光,沒一個敢不喝了杯中被滿上的酒。

更多的時候,院子主人的臉色并不好。隨著他朋友的離去,他臉上的紅潤會漸漸消退,或者他的紅潤好像被什么堵塞了,那紅潤的臉色時間一久會轉化成醬紫色,要等他下一輪的朋友再探訪時,在他帶著他的朋友在院里院外轉悠,在他與朋友在院子里觥籌交錯時,他臉上的醬紫色才又會煥發出一種紅潤來。這時他的朋友又會夸他氣色很好,又會羨慕他把退休生活安排得很有品味。慢慢地我在他朋友口里知道了他曾是縣長,因為所有來的人都叫他縣長,主人每次來看望他時也會遠遠地叫他縣長。縣長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叫的人都變得恭敬有加,被叫的人也顯得頗為受用,人家叫縣長的頻率越高,他臉上的紅潤維持的時間便越長。但上門的人越少,叫他縣長的聲音越清冷,他便越不肯走出院子,他臉上的醬紫色也就越來越重,這種時候我會比較倒霉,他會大半天都不來看看我,不來給我換個地方吃草,也不給我水喝。如果我的長臉也像人類的臉那樣,那我也早就憋成醬紫色了。

我盼望他朋友來探望他的心情一點也不亞于他盼望他朋友來的心情。他常在大門后面側耳傾聽外面的動靜,我也常會引頸聆聽任何的風吹草動。縣長是學農技出身的,他對養殖可謂是行家里手。如果園子夠大的話他會把這里面弄得六畜興旺,如果園子夠大的話他會把這里侍弄得花果飄香。事實上他的確把雞、鴨飼養得冠紅羽亮,他的菜園子也是菜蔬豐饒。他好像總是無法容忍自己無事可干,一時無事可做時,他會把雞、鴨趕得滿園跑。他會邊趕邊說,你們這些懶東西,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你們應該多運動,這樣你們的心臟才不會像我一樣出問題,多運動你們的肉質才堅實,我那些挑嘴朋友才會夸你們美味可口,才能嘗到什么是地地道道的家養雞、鴨,來這里探望我的次數才不會越來越少。你們都有伴兒,我也需要人來做伴兒……噓!別躲在那里,噓!跑起來,都給我跑起來……

我在圍墻外常能聽到退休縣長把里面弄得雞飛狗跳。有時院子里也會很安靜,那是累了的縣長坐在椅子上看報紙時打起了盹。打盹醒來的縣長用手背抹去流到嘴角的口涎時,常會說上這么一句,歲月不饒人啊,一天又這樣過了。

不管有沒有人來探望縣長,他每晚還是會把我牽回院子里的那塊空地上。縣長和那個柚園主人一樣,也喜歡收拾我的糞便。他常會對前來探望他的朋友說,我的青菜全是用馬糞做肥料種出來的,天然的農家肥,無公害,味道好。來探望他的朋友都會帶來不少的水果或諸如獵槍之類的禮物,在各類禮物里,縣長對獵槍情有獨鐘。每次只要收到來客送的獵槍,他便喜愛有加,那時他的臉色會顯得更紅潤,喝起酒來更是不把他那搭了幾次橋的心臟當回事。而每當曲終人散他都會把新簇簇的獵槍拿出來把玩、擦試,興趣來時還會瞄準一片樹葉打上幾槍。年輕時他當過民兵營長,而且是個神槍手,縣里每次射擊比賽他不是拿第一就是第二,從那時起對射擊的偏愛成為他最喜歡的業余愛好。這愛好一直保持到他從縣長的位子退下來,并延伸到他的退休生活。只是退休后不再可能想去哪兒打上幾槍就打幾槍了,但只要看到槍支,他還是會如見到老朋友般高興,哪怕這些槍支都變成了獵槍,甚至是汽槍。

一些客人或朋友都知道他有這偏愛,便時不時會送給他獵槍。退休縣長現在已有十幾支獵槍,他把這些獵槍都擦試得一塵不染或者會打上槍油顯得油光可鑒。院子里的房間墻上都會掛有一兩支獵槍,而每個房間的床頭邊都會擺著一支獵槍,每次有客人或朋友參觀他的房間,縣長都會解釋說,我把這些朋友送的獵槍都是當成藝術品般掛放著的。有些客人會說,真是槍癡。退休縣長不知有沒有聽清楚,他會拿起獵槍給客人摸摸說,這可是真家伙,能殺死一頭野豬的。記得我在草原時,當時的主人也有獵槍,還有一個獵槍證。縣長沒有獵槍證,那么他整天舞刀弄槍的就涉嫌違法了。后來,他正是因為自己的違法行為害死了他自己。

在退休縣長這里呆了快四個月了,我吃草的范圍也往外伸展了一大圈。主人怕縣長照顧我不方便,說了幾次要給我換個新去處,但縣長一再把我挽留了下來,說他一點都不辛苦,有時牽牽馬也是一種很好的鍛煉。最主要的是,他說他已經把我當成了一個老朋友,每天聽不到老朋友脖子上的鈴鐺響他會很不習慣。主人見縣長這么堅持,也就讓我繼續留在了這里。

這四個多月里,我發現探望縣長的朋友和客人越來越少。那次來了兩個客人,他們的酒喝到一半便被一個緊急電話叫走了。退休縣長理解他們的離去,他在任時也經常把才喝了兩口酒或剛睡著的下屬緊急叫到辦公室。那個時候他覺得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只是現在那些往日被他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屬,如今當著他的面被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便變得不習慣了,變得心里不是滋味,變得郁郁寡歡。那孤零零的酒瓶讓他看著很不舒服,早前的高興酒變成了悶酒。他會把那些剩下的酒一杯一杯地喝掉,喝多了酒后他會和酒瓶碰杯,喝多了酒后他會抱過獵槍和槍支說話,或者和他的那只黑色猛犬說話。

那次他竟然想到了我,把我牽回來對著我說了很多的話。他說,還是你夠朋友,不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也看到來看我的人越來越少了,來看我的人里有真正想來探望我的,我知道也有一些是想來看我的笑話的。真正看望我的人看我活得好好的,他們便真高興,而那些看衰我的人更想來看我的衰敗,有時他們在我面前會真高興,但他們的高興是因為他們發現了我的衰敗。你可能不知道,退休后我選擇在這里蓋了個院子,是不想看到那些假假真真的嘴臉。我從一個農村娃一直干到縣長退下來,我知道這幾十年里自己雖然幫助過不少人,當然也得罪了不少人。那些把我看成對他有恩的人來看望我時是誠心實意的,而那些被我有意無意得罪過的人,心里是憎恨我的。他們來看望我時更多是想來看到我的衰敗,或者來看我的笑話,但這些人大概都很失望。他們看到我時我總是臉色紅潤,我的退休生活過得有滋有味,我養的雞、鴨很生猛,我的菜園子什么菜都有,我還養了一匹馬,就是你啦老朋友,你可給我掙了不少面子。說真的,聽到你在院里院外走動的聲音我心里還真踏實了不少。城里我是越呆越不舒服了,走在街上或去公園散散步碰到那些不想跟你打招呼的人,你是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繞又無處可繞,硬著頭皮打了個招呼,握了下手,看對方嘴角強扯出的笑容,自己同樣也是硬擠出來的笑容,這半天里的心境便弄得糟里糟氣了。與其呆在縣城的房間里生悶氣,還不如跑到這山邊來享受孤獨,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有時還可以打打獵槍。雖說是享受孤獨,這種話大多數都是說給人聽聽,只是在人面前裝裝風雅或說來安慰安慰自己罷了。孤獨你以為真那么容易享受?三兩日要沒人來探望我其實我心里也空得慌,你也看到過我躲在門后面聽有沒有傳來的腳步聲。那些家伙忙什么呢?怎么就越來越少見到他們了?我的青菜都快長老了,我的雞、鴨也越來越懶得運動了,也許是我越來越懶得趕著他們運動了。知道我房間為何到處都擺著槍支嗎?其實到了晚上我心里會莫名其妙的發慌,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說白了就是缺少了安全感,常常半夜醒來看到床頭上的槍支我心里便會踏實些,有時我還會抱著槍支睡呢。那些家伙忙什么呢?真是的。

退休縣長覺得對我想說的話都說完后,他便拿出一支獵槍坐在院子里擦拭,那次他把獵槍擦拭好后給槍上了子彈,他瞄準遠處的一片紅葉,隨著一聲槍響,那片紅葉應聲而落。

院子四周我都拉過便便撒過尿之后,卻好像并沒能讓退休縣長滿意,也好像是沒能真正安撫他內心深處的那種莫名其妙的不安。我知道他真的覺得自己孤獨,如果在院外長久地聽不到我的鈴鐺聲,他便會尋過來看我是不是還在。有時我是故意這樣做的,我只是想他別老是呆在院子里,總悶在里面對他身體不好,對他心臟不好,有時還弄得雞飛狗跳的,我希望他活得健康些,長久些。我開始喜歡上了這里,也慢慢喜歡上了這個退休縣長。

退休縣長知道我很喜歡吃水果后,便把朋友送給他吃的水果大部分都留給了我吃。其中那種進口的鮮紅的蘋果更是讓我百吃不厭,有幾次我還吃上了榴蓮,那可真叫水果之王,讓我開了眼界。那幾日我是吃過榴蓮不看草啊,就是人說的黃山歸來不看岳那種感覺。在退休縣長這里吃到的大多數水果,都是我之前也沒吃過甚至沒聽說過的,看在這些奇珍異果的份上,我真心希望退休縣長健健康康地好好活著,也真心希望他的朋友、客人多來探望他。朋友、客人來了他快樂我也快樂,有時我引頸眺望來客身影的頻率,比他躲在門后側耳聆聽外面動靜的頻率還高呢。

一個多星期后終于又來了三個客人,我遠遠地便能聞到客人帶來了我喜歡吃的那種進口蘋果。退休縣長的臉色又漸漸變得紅紅潤潤,他照例帶客人看他的雞、鴨,看他的菜園,然后就是帶他們去看我。有個客人興致勃勃地伸出手來撫我的鼻子時,我聞到了他手上留有讓我唾涎的水果香,我對著他發出一聲快樂的響鼻,客人便興奮得大笑起來,說他這輩子是第一次摸到真馬呢,他這一說大家也大笑起來。

看過我后他們回到院子里去欣賞退休縣長收藏的那些獵槍,接著是喝茶、聊天,留客人吃飯、喝酒。退休縣長照例是用他那搭了四次橋的心臟讓一個不勝酒力的客人把一杯高濃度酒喝了下去。總以為他們的聚會會延續到下午,但酒沒喝到一半這三個客人又被一通緊急電話叫走了。客人走后,退休縣長坐在桌前默不作聲,接著他深吸了口氣,拿過杯子獨斟獨飲起來。他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還是保持著他貫有的風格,就是決不能把開啟了的酒剩下一滴留在瓶子里。他拿起酒瓶把瓶子里的最后一滴酒滴在杯子里,看著那最后一滴的酒滴在杯子里,從他的臉上泛出一種空泛而又莫名其妙的笑容。

把最后一滴酒喝完后,退休縣長在院子里轉了一圈,他好像想找點什么事干干,或是和誰說說話。后來他看到了那堆水果便想到了我,他走出院子找到我,并把我牽回院子里。在院子里他把客人送來的水果都拿出來讓我吃,看到那些紅紅紫紫的水果,我興奮得響鼻連連。看我吃得歡,退休縣長也顯得高興起來,他進到屋里拿出一支他最心愛的獵槍,他給獵槍上了子彈,并瞄準遠處樹上的一片紅葉,不知為何他對著那片紅葉瞄了很久,卻始終沒打出子彈。后來看他瞄累了,他把獵槍放下來休息了一會兒,接著他又把獵槍拿起對那片紅葉瞄著,同樣也是瞄了很久都沒見他扣扳機。我看到他端著的槍在晃,從他的額頭上滲出汗來,他始終沒能控制住獵槍在他手上的晃動,最后他終于放棄了,聽到他嘆了一聲說,怎么就總瞄不上勁兒呢?

覺得自己累了的退休縣長坐回到椅子上,一陣不規律的心跳讓他覺得難受。他從房間里拿出常備的那種救心丸坐回到院子的椅子上,坐下后他從瓶子里倒出兩粒藥丸吞下,然后把藥瓶放在身旁的獵槍下。也許是因為吃藥不久,藥效沒那么快起作用,心臟那不規則的抽搐讓他難受。他拿過槍抵在胸口的部位,這樣做他覺得好受了一些,但一次更劇烈的抽搐讓他難受得臉色一時變得紫黑,他的手晃動得更厲害了。他知道自己剛吃下的那兩個藥丸已不夠量,得再吃上幾個才行,隨著心臟又一次劇烈的抽搐,他的手也在晃動中開始抽搐,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手伸向獵槍旁的藥瓶,但他無法控制的手卻碰上了板扣,隨著一聲槍響,他那曾搭過四次橋的心臟被擊得粉碎。

退休縣長誤殺了自己后,所有的人都說他是因為退休生活孤獨而自殺了,連他的家人也一致這樣認為。其實真不是這回事,他真的是誤殺了自己。他的退休生活雖然不免孤獨,但我知道他已是慢慢開始適應了他的這種生活。因為他在院子里讓雞飛狗跳的頻率開始少了許多,他是因為煩悶才讓雞飛狗跳的,他在慢慢適應他的退休生活,也看得出來他已經開始學會和欣賞自己的退休生活。因為前天夜晚我竟然看到他對著夜空的星星吹起了口哨。但是沒有用,小城的人永遠記著的是:在這個小城曾經有一個縣長,因退休后不堪寂寞,在縣城邊的一個自建的院子里,用獵槍自殺了。

主人又騎著我走在小城邊的這條長堤上,他給我找了一個新的寄養處。

日子過得不算快也不算慢,但竟然也在退休縣長那里呆了半年多,我懷念那些美味的水果,也懷念退休縣長。退休縣長誤殺了自己三天后,主人賄賂中標的案子也終于結案,經查實舉報局長受賄沒有任何證據,紀委撤消了對局長的檢查。檢查結案后局長被調到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局單位當局長,被檢查的這半年里,局長的頭發花白了一大半。雖沒檢查出問題,因期限的原因,原來的標的已作廢,需重新招標。那天,局長來找主人,他告訴主人說,他已辭職,準備去西北和一個朋友去弄煤礦。臨別時他對主人說,好在你沒給我錢,沒用你一分錢都把我搞得這么難受了,看來還是得自己去掙自己的錢花起來才踏實些。

重新竟標的那天早上,主人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不知為何,局長離去后的那個背影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他在家門口站了很久,然后他折身帶上他的寶貝相機,經過桌子那疊厚厚的竟標材料時,他視若無睹,鎖好家門,鉆進車里把車駛往大山深處。他知道那里有更迷人的風景。

夜色中,長堤的前面又現出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來,經過這身影時我看到是個女的,這女的身影纖細,吹起的河風拂動著她的發梢。

經過那女人的身旁時我有意放輕腳步,我怕嚇到她或是打擾了她,經過她的身旁時我覺得她的背影很好看,我希望她那好看的身影一直留在河堤邊,讓河風撩起她那同樣好看的發梢。我輕蹄慢步地往前走,走出了二十多米后我終于沒有聽到那沉悶而又可怕的“咚”的一聲投河聲,我開始讓自己放快些腳步,我想快些去到新寄養地,對新的寄養地我充滿著好奇與期盼。

走出約四十米時,我到底還是聽到了沉悶而又可怕的“咚”的一聲,這“咚”的一聲好像從整個河床里漫延開來,這冷涔的漫延開來的聲音浸得我四肢冰涼。

我不敢也不想自己回過頭去,我裝作沒發生什么事般一直不停蹄地往前走。在那“咚”的一聲之后,我發現背上的主人也沒有回過頭去,更沒有讓我停止下來,他也像是沒聽到有什么事發生一樣,騎在我背上默默地前行。

走過三分之二的路段時,我聽到一直沉默著的主人在我背上喟然長嘆,而我也終于聽懂了這句話:神馬都是浮云呀!

他的嘆息如時隱時現的霧靄消逝在長堤夜色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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