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姚嬉娃
自我表達是一種將個體的情感與價值通過特定的方式展現給他人的行為。長期以來,女性通常作為被書寫和被表達的角色。“即使女性與男性存在的歷史同樣長久,但是女性并不知道自己是誰,怎樣為自己命名”①。近年來,女性表現出強烈的獲得公共領域中話語權的渴望。然而,在許多以盛贊女性之美為名的自我表達下,仍有對消費邏輯的認可乃至攀附。
消費社會是消費占主要活動的社會,消費社會的文化就是消費文化,是人們的消費更加追求符號價值與象征意義的文化。在消費文化的滲透下,女性的自我表達時常受到消費邏輯的支配。
2020年下半年,一種名為“茶藝風”的審美風格橫空出世,流行于各大社交平臺,其風格包括妝容、服飾、濾鏡等方面,由此引發的網民對女性自我表達與對女性婚戀觀、道德觀和價值觀的討論遍布于網絡空間之中。
通過所有物或攜帶品來彰顯自身審美品味、價值觀念與生活品質,是女性自我表達的常見手段。對商品意義的遵循首先表現在對品牌文化的自我投射。本文受訪者江南小女子表示:“我是看了娜塔莉·波特曼拍的廣告才想要買迪奧小姐香水的,what would you do for love?娜塔莉說出這句話時既浪漫又勇敢,是我想成為的那種女性。”此外,消費社會中一些物品除了使用性意義之外,還被打上一定的文化或象征意義烙印。
比如,拍攝茶藝照的女性通常身著淺色清涼衣物,佩戴蕾絲、蝴蝶結等飾品,手持奶油蛋糕、布偶熊等,營造一種天真純潔又帶有“邀請感”的氣氛。這些物品在廣告中被賦予特定的象征意義,并逐漸為人們所接受。受訪者李百加表示:“奶油等于性暗示就是茶藝帶起來的風,要是愿意往那方面去想,裹個大棉襖烤地瓜也能算是性暗示。”
可見,當接受并濫用產品的象征意義時,女性的表達比起內心本意,更可能只是商品的符號意義及其傳遞出的社會價值。
女性的自我表達常標榜特立獨行。但由于對獨立的認知不清,或受到外界的影響,女性的自我定義常出現主觀愿望與客觀結果背離的情況。
在茶藝風中,一方面,能看到許多茶藝照模仿者展示身體的同時,表達了一種自己只要想就可以但并不稀罕的態度,用另類的方式表達對“綠茶”類型女性的鄙夷。受訪者江南小女子和summer都表示,拍茶藝照上傳社交媒體,是覺得“比起提起綠茶婊就抨擊的反應,這種‘干不過綠茶,就成為綠茶’的回擊顯得自己更自信”。另一方面,許多女性通過抨擊茶藝風與同茶藝愛好者割席,比如知乎上點贊數1.3萬的回答“最近挺火的茶藝照是什么?”,內容整篇都體現出答主對茶藝的不屑,如“看起來很easy”“刻意的賣弄的”等。
無論上述哪一種類型,乍看之下,是女性為了捍衛自認為正確的價值觀而采取的自我表達行為,然而在鋪天蓋地的概念制造與廣告營銷沖擊下,這種表達卻常存在反叛與盲從并存的吊詭特征。當“她們”在贊揚或攻擊某種對象時,很難說她們知道自己贊揚或攻擊的到底是誰。
社交媒體是面向人際網絡進行自我表達最便捷的平臺。其中常見女性對身體外觀的展示,包括身高、體型、容貌等身體特征,也包括服裝、飾物、隨身攜帶品等形成的氛圍特征。
在茶藝風照片中,被攝者往往將身體完全暴露在鏡頭中,眼神直勾勾盯著鏡頭,頭歪向一邊,笑得天真無邪。配合喂食等身體語言與服飾以及打光配合,創造出傳統觀念里天真無知少女的形象。此外,由于茶藝照對“白幼瘦”審美的隱性推崇,因此對拍攝者的身材也有要求。受訪者summer、束束、一顆啵蘿都贊同,“身材纖細,長相更好看、更少女的人更適合拍茶藝照”。
許多滿足標準的女性在社交媒體上曬照,不滿足的條件就用美顏軟件整飾。誠然,身體是人際交往中重要的語言,但倘若被媒體和商業鼓吹的審美標準束縛,那這種自我表達就變成一種舍本逐末的鬧劇。
符號化是消費文化實踐的重要手段,即“為了構成消費的對象,物必須成為符號”②。在鮑德里亞看來,消費文化的意識形態就是通過在物品和意義之間建立一種關系,從而來操縱大眾進行消費。在這種操縱下,人們默認商品被賦予的符號意義具有現實性,只要被嫁接上一套意義,普通的生活用品都可以被包裝成具有特定內涵的物品。在茶藝風作品中,蕾絲、布偶熊、淺色衣物等,本身與其象征的純真少女意義沒有聯系,但長期以來商業廣告、服裝模特、明星網紅共同創造并合理化了這種象征意義,促使女性受眾不斷產生購買欲望,加入消費浪潮。
在為商品嫁接上一套文化意義之后,還通過與某種生活方式的可能性建立關聯,暗示擁有商品就會擁有理想的生活,比如布偶熊被賦予可愛、單純的意味,通常與幸福的生活、美好的愛情等場景相關聯。消費過程對消費者實現一種心理上的平等和自由提供了可能性,在對“我買故我在”心理的主動迎合下,合理化的自我幻景被建構出來了。在消費邏輯的支配下,女性在自我表達中也難免掉入將商品的符號意義等同于現實意義,從符號建構起的幻想空間中獲得滿足與愉悅的陷阱。
消費的重要意義在于符號系統中巨大的差異性。當消費社會物資的豐裕與符號的多義性、大眾傳媒的娛樂性和逐利性結合在一起時,一種既推崇張揚個性又慣于創造流行風尚的矛盾圖景被制造出來。
以圖像傳播為主要形式的大眾傳媒將廣告無孔不入地滲透到人們的生活中,一方面以商品的動人理念、精美包裝拉近與消費者的情感距離,引導大眾接受符號消費的生活習慣,另一方面推出層出不窮的新產品,配合媒體打造強化各種新理念,引導受眾完成對產品的消費。
茶藝照刷屏之后,許多美妝時尚自媒體賬號推出“茶藝風教程”,最早一批發布茶藝妝教程的抖音系列視頻《來上茶藝課啦》觀看量一度突破1800萬。最熱門的美顏相機之一輕顏迅速上架茶藝濾鏡,并一直置于“熱門濾鏡”區域。同時,與茶藝相關的“純欲風”等字眼也屢次出現在淘寶搜索推薦欄之中,成為許多商家推銷商品的噱頭。在這種商業文化下成長的女性,容易將自己所追求和向往的目標抽象化為一種符號,追逐媒體制造的虛擬影像。
鮑德里亞說過,在消費的全套裝備中,“有一種比其他一切都更美麗,更珍貴,更光彩奪目的物品,這便是身體”。保健護理、醫療美容、飲食營養等行業對身體冠以一切的形容詞,依靠身體不斷攀升的重要性而成為消費主力行業③,身體變得復雜起來。同時,在消費文化中身體是“完美”的代名詞,人們對身體不斷的完美塑造,建構出一種全新的“完美”身體觀。
在消費社會下,女性的身體獲得了新的意義。社交媒體上“完美身體”的不斷涌現,加強了女性的自我規訓,商業資本也不斷鼓吹美麗身體對于女性的重要性,香水、服飾、化妝品等,無一不被刻畫成女性美麗的符號。UGC(用戶生成內容)模式的流行使身體表演無時無刻不在進行,人們利用各種修飾性軟件,輕而易舉地實現對自我外形的改造。同時,消費主義的思想深入人心,人們自甘迎合“顏值即正義”的價值取向并付諸行動。
女性在其中得知了時尚風向標與諸多社會審美標準,并在多重作用下沉湎于身體表演中,越發在意自己與他人眼中的個人形象,身體變得鄭重其事。
新媒體拓展了女性的話語空間,但是女性在自我表達時仍然難以逃離自我規訓的軌跡。約翰·伯格在《觀看之道》中探討了男性和女性的社會風度來源,男性的風度來自于外在物,女性的風度卻深深扎根于本人。為了獲取這份風度,女性將自己一分為二,實現了作為“觀察者”和作為“被觀察者”的一體兩面的內在組合。因此,女性的自我表達要勇于打破這種桎梏,找回自我的主體意識,發現并認可自己獨特的魅力,塑造堅強的人格,為自我表達創造更多可能性的空間。
人們創造了以語言為代表的象征符體系,象征符體系又作為“繼承性的觀念體系”通過形成文化秩序制約人的行為。茶藝風的流行再次強化了“綠茶”這一污名化女性的詞匯,讓女性自我審視,甚至在女性群體內部渲染一種不必要的相互仇視的氛圍。社會學家戈夫曼提出,污名是社會給某些群體貼上貶低性、侮辱性的標簽的過程,被污名化的群體被降低了在社會中的地位,作為人的復雜性和行為多樣性被省略,取而代之以空洞抽象的符號。因此,在面對種種針對性的標簽時,女性不妨勇敢拒絕。
新媒體的發展使女性的話語空間得到顯著提升。然而,社會公共領域中多次出現的對女性的污名化行為,又可能導致女性逐漸被排斥在公共領域的主流話語之外。因此,女性在積極思考自身現狀之余,也要積極主動發聲,糾正刻板化、污名化女性的敘述。同時,面對網絡中的種種爭吵,女性群體不妨求同存異,避免內部撕裂。只有主動建立女性的話語體系,逐漸走向話語場的中心,女性的自我表達和自我發展才能有一個更好的平臺環境。
注釋:
①常彬.中國女性文學話語流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
②羅鋼,王中忱.消費文化讀本[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27.
③劉乃歌.消費文化與藝術變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4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