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怡
從古至今,女性的身材審美一直在發生變化,但在這其中,對“瘦”的推崇似乎從未停止。不知從何時起,在社交媒體中充斥著各種關于女性身材的信息,如“反手摸肚臍挑戰”“A4腰”“鎖骨養魚”等。社交媒體上流傳著不同版本的女性最佳身材標準,仿佛只有達到“白幼瘦”的條件才是最好的身材。在社交媒體上,女性展示著為了獲得苗條身材而做出的努力。她們嘗試各種瘦身方法,如運動、節食、吃減肥藥等,甚至有初中生不顧健康催吐減肥,這也是近來流行的畸形瘦身方法。
通過對日常生活與社交媒體的觀察發現,女性對“瘦”的追求已經成為一種習慣。計較日常飲食中的“卡路里”“熱量”,各種減肥餐、低脂餐受到追捧,女性在此過程中更產生了身材焦慮情緒。此時瘦身不再只是一種健康的生活方式,而是變成了一種社會風尚和女性顯性的壓力。
近年來,關于女性身材的研究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首先,諸多學者從社會學角度對女性身材進行了研究,以古代中國女性裹足和現代高跟鞋為例,古代女性纏足是夫權制文化規訓的結果,是男性對女性的束縛,而這種規訓和束縛又被女性自身認可,進一步加強了社會對女性身體的建構①。同樣,高跟鞋從最初并非女性獨有變成成熟女性的象征的過程,是在社會建構中形成的,是女性身體被“規訓”的過程②。而女性改變體型的行為則受到由父權體制和資本主義雙重壓力形成的女性美貌迷思規范的影響③。在有關女大學生減肥現象及其背后的成因探究中,減肥表面上看起來是女大學生的自我選擇,而實際上是受到了父權制、苗條文化和現代消費的規訓④⑤。
其次,有學者從消費文化的角度探究社會中對女性身體嚴苛的背后成因。在消費社會中,基于男權思想,女性身體的價值被推向極致,消費社會中各種機構如廣告傳媒、瘦身類商品、美容管理等紛紛爭奪女性對身體的注意力,女性身體成為消費文化中的商品,瘦也成為衡量女性美麗的符號⑥。女性身體成為資本利益下的犧牲品,具有了明顯的符號價值和區分作用,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化資本⑦。
再次,學者們也從身體與認同的關系研究女性身體。對青少年女性來說,青少年期是認同形成的關鍵時期,其瘦身的實質即通過塑造身體以獲得個體、群體或社會的認同,但這種認同的獲得有風險,需要認真對待⑧。
總結目前學者對女性身體進行的研究,被關注最多的是女性瘦身背后的原因研究。學者們認為女性瘦身雖然是女性的主動行為,但實質是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包括男權社會的規訓、媒介的宣傳與影響,而在女性瘦身研究中仍存有很多空間。當下快節奏的生活極易讓人產生焦慮情緒,而女性身材審美作為一個有歷史淵源的話題,早已成為女性面臨的焦慮問題。本文將探討女性瘦身觀念和身材焦慮的影響因素是否發生了變化,面對這種焦慮,女性又是如何通過社交媒體進行自我管理與呈現的。
本文采用網絡民族志與訪談法相結合的辦法進行研究。首先對豆瓣“減肥瘋人院”小組進行了長達半年的觀察,再從小組中挑選出10名成員進行深度訪談。訪談對象都是對自身身材長期抱有焦慮,且通過手機長期進行自我管理的女性。為保證研究效果,在正式開展此項研究之前,研究者與包括部分訪談對象在內的女性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接觸,以聊天(包括網絡聊天)的方式進行預訪談。在此基礎上,形成訪談提綱,主要內容包括在社交媒體中的信息是否會導致身材焦慮,哪些方面導致了這種焦慮以及面對這種焦慮,她們是如何做的等。研究過程中,針對訪談的科學性與技巧性、訪談結果的真實性與認可度,不斷地進行自我追問、自我反思,確保研究的可信度與有效性。
通過對深度訪談內容的分析,發現在父權制社會環境的規訓與社交媒體的教化中,女性確實普遍有身材焦慮情緒,但在社會經濟逐漸發達、政治制度逐漸完善之時,女性的身材觀念也開始覺醒。
在福柯的《規訓與懲罰》一書中提到了“規訓”的概念。福柯認為,“規訓”是“那針對人的肉體,旨在塑造‘馴順的肉體’,使它一方面服從指示,另一方面又能滿足既定的技能上或操作上的要求”⑨。大眾傳播時代與商品社會的結合,共同促成了男性凝視、女性景觀的另類表現。進入社交媒體時代,這一另類的景觀更是得以擴大,人們借助移動化的設備與即時的軟件無時無刻不凝視著社會中的一舉一動。“規訓”作為一種特殊的權力技術,不僅能干預、訓練、監視肉體,還能制造知識,身體正是這種權力規訓的產物。而關于女性身材審美,無論是在古代還是在當今社會都是處于男性視角下的審美。男性用嚴厲的眼光審視著女性的身材,父權制下的女性身材是男性欲望與男性權力的再現。
社會中各種對女性身材的教條都在彰顯著社會環境對女性身材的規訓與凝視。在訪談中,訪談對象都曾提到過社會及周邊人對自己身材的嚴苛點評,無論在生活中還是在網絡上,都有對身材肥胖者的調侃和批評。社會環境中無處不在的身材規訓會不經意間加劇著女性對自我身材的認識與焦慮,與此同時,男性視角也在不斷凝視著女性身材的變化。在這種規訓與凝視下,女性自我的身材枷鎖無疑加重,不敢輕易松懈。
美國學者格伯納提出的“教養理論”力圖證明大眾媒介中的電視對人們主觀觀念的影響。它表明,不同社會階層的人由于在看電視時接受的信息相似,所以思考的東西趨于相似⑩。培養理論在社交媒體時代也同樣適用,雖然時代在發展,但似乎對女性身材的審美要求未曾發生多大的改變。無論是在人們的頭腦中,還是在大眾媒介上,都是一貫的以瘦為美、前凸后翹、大長腿,在社交媒體的算法推送下,這種審美更是達到了極致。
從之前的“A4腰”“鎖骨放硬幣”到現在的“螞蟻腰”“女團腿”,都在推崇女性的苗條身材。在生活和職場中,擁有美貌與好身材的女性會受到優待,而肥胖女性常常遭到歧視。在社交媒體對女性身材審美的各種宣傳教化下,追求“瘦”成為大部分女性的共同理念。
訪談發現,雖然受到長久的女性身材審美和社交媒介宣傳的影響,但女性瘦身這一行為折射出的是女性對自我的建構與認同的追求,減肥的動機源于受到外界壓迫,同時減肥這一行為也是一種自我突破。她們希望通過瘦身成功來建構自身美好的想象,樹立自我認同并贏得他人的認同,這也是對“瘦”的理念的同化。
面對身材焦慮,女性并未在焦慮中沉淪,而是開始在焦慮中尋找出路。她們會反思外界的信息以及自身的情況,再據此進行自我管理。在移動化、社交化的時代,人們的自我管理變得更為便利與多元。在豆瓣小組中,人們結成同行者,大家都有著共同的目標。在小組中征集好友互相監督與打卡,每次運動之后發帖與成員互動,互相鼓勵,瘦身成功之后還會在小組中分享經驗,交換自我管理心得。很多現代女性在面對身材審美這個問題時,都經歷了從服從到和解的自我解放過程。
通過研究發現,社交媒體時代的女性身材審美仍然是一種單一甚至畸形的審美,處于媒介化社會中的女性會受到許多外界因素的影響而產生對自我身材的懷疑乃至焦慮。這其中,社會教條使得女性在規訓中反復掙扎。女性將身材視為一種自我形象與自我認同的表現,認為身材就是一種展現自我管理能力的方式,利用各種社交媒體進行身材管理。
另外,這一掙扎的過程也是女性自我意識覺醒與重新塑造自我的過程。以往女性對自我身材的意識是一種“鏡中我”的意識,即通過他人的看法與觀念來認知自我,媒介的信息會影響她們的認知,但現在女性由單向度的人轉變為雙向度的人,能夠理智對待社交媒體上的女性身材信息。以前的自我管理是為了他人的目光,而現在的自我管理則是出于愛好與心情,不再為他人眼光所累。
注釋:
①吳夢.從纏足看中國女性身體的社會建構[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9.
②甘雪慧.規訓權力的微妙征服——以女性身體規訓為例[J].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05):169-171+174.
③趙景云.共謀或抵抗——瘦身女性身體的主體性與客體性[D].臺北:東吳大學,2006.
④孔德男.女性主義關于女性身體建構的批判與反思——以女大學生減肥為例[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10.
⑤王曉琳.中國女性身體建構的實證研究——以女大學生減肥為例[D].杭州:浙江大學,2014.
⑥王愛民.消費文化語境下的女性身體形體塑造審美化規訓[J].體育與科學,2013(02):79-82.
⑦方英.消費社會中女性的身體消費[J].河南社會科學,2006(04):39-41.
⑧周小李.身體與認同:女性青少年瘦身現象研究[J].當代青年研究,2013(01):58-63.
⑨[法]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M].劉北城,楊遠嬰譯.北京:三聯出版社,1999.
⑩[美]詹寧斯·布萊恩特,蘇珊·湯普森.傳播效果概論[M].陸劍南等譯.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7: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