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霄宇
2020年下半年,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央視記者王冰冰“意外”走紅,被譽為“央視最美女記者”。2021年1月,CCTV-7國防軍事頻道《國防科工》節目中,女記者莊曉瑩再次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可見,作為頭部央媒的央視正在走上傳統媒體記者網紅化轉型的道路。
網紅記者的概念最早由南方報業傳媒集團提出。2016年10月,該集團啟動“南方名記培育工程”,目的是“打造新媒體時代的主流媒體‘網紅’”。2017年,中央電視臺與37家省級、市級電視臺共同成立了電視新聞融媒體聯盟,打造記者直播平臺,全面培養“直播+”網紅記者。可見,在“互聯網+直播”的趨勢下,打造網紅記者已經成為各級傳統媒體推動媒體融合發展、轉型升級的新模式,也成為媒體塑造媒介品牌和提升媒介形象的重要推手。
鮑德里亞提出了消費社會的概念。他認為消費是一個系統,它維護著秩序和組織完整,消費既是一種道德和理想的價值體系,也是一種溝通和交換的社會結構。消費社會中,符號的邏輯是生產和消費環節至關重要的元素,消費者對物的消費不再僅僅是商品的實際用途或使用價值,而是它的符號價值。
任何的事物只要可以被感知,同時攜帶某種意義,就可以被視作是一種符號。網紅記者在受眾的集體凝視下,被網民感知和了解,自身的動作、神態、衣著、外貌等均可作為主體的附屬物而傳達意義,所以網紅記者就是一種符號。當前受眾不再關注新聞所蘊含的信息價值和具體效用,轉而注重對網紅記者這一符號的消費,聚焦其外貌、服飾等,向“符號拜物教”轉變。
網民批露網紅記者的私人生活,對其外貌發表意見,討論其衣服和配飾的品牌和款式,本應關注的記者所應具有的專業能力被忽視。王冰冰和莊曉瑩被冠以“央視甜妹”“國民女神”等稱謂,網民關注的焦點則是主持人的皮膚狀態、妝容衣著等。這些關于主持人的“料”和“梗”無不顯示出新聞消費的符號化,受眾通過對符號價值的追逐來尋求自身獨特的消費風格與審美定位。
當前消費社會的重要表征之一就是消費決定生產,生產處于被支配地位,受眾的新聞消費需求某種程度上決定了新聞生產活動。央視作為國內頭部央媒,也不再以宣教式的單一面孔示人,而是積極探索消費社會下的受眾需求。打造網紅記者就是順應受眾的符號化新聞審美,更迭以往以傳統媒體為中心的生產邏輯。
塔爾德認為,一切事物不是發明就是模仿,模仿是最基本的社會現象。實質上,央視打造網紅記者就是在模仿社交媒體與自媒體。隨著用戶的注意力轉移到社交媒體,諸多商業化自媒體以獨特的個人印記,吸引了追求異質化信息消費者的注意力,傳統媒體喪失一元話語權后被迫與其爭奪用戶,具有流量優勢的視頻態直播態自媒體成為模仿對象。
融媒時代的新聞直播記者和“網紅”之間的界限愈發模糊,新聞記者為適配視頻和直播的需要,不斷向自媒體直播靠攏。王冰冰的直播就在不斷創新話語表達方式,扭轉精英語態,形式上靈活自然,內容上大膽創新,與頭部自媒體共同進行視頻內容生產,打造適合自身的“網紅體”。
2021年2月5日,央視網發布消息,薇婭成為2021年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春晚GO青春》獨家好物推薦官,與康輝、王冰冰等央視當紅主持人、記者共同主持這一大型春晚創新預熱新媒體直播節目。兩類不同背景的主持人同臺向受眾推薦各地精品年貨、公益好物,網友可以一邊與春晚的演員們互動,一邊選購年貨。該節目就是在借鑒自媒體的直播帶貨,采取“電商+直播”的運營模式,只是由完全的盈利目標轉為了公益性質。為用戶提供了跨越場景的購物體驗感,同時加入公益扶貧元素,實現用戶增長與口碑提升。
阿爾都塞提出了意識形態的核心理論構建,即意識形態將個人詢喚為主體。在媒介儀式中,網紅記者與觀眾構成了一種阿爾都塞所說的“召喚主體性的關系”。王冰冰直播視頻中呈現的青春活力、落落大方、溫婉清新的個人特質與主持流暢、生動詳實、采訪富有技巧性等專業技能,共同建構出其符號化的身份,用戶與畫面中被建構的元素產生共鳴,從而實現符號化個體對于社會意識形態的詢喚。在個體被節目主持人的意識形態詢喚為主體的過程中,個體隨之對這種召喚進行回應,最終個人也成了一個傳播者,這種召喚回應關系是一種從個體到主體的認同與投射。在網紅記者以主體地位進行詢喚的時候,普通受眾也意識到自身就是主體,評論、彈幕、視頻連線、打賞等互動方式被頻繁使用。
王冰冰在共青團中央“青年大學習”活動中擔任主講人,講解中不斷拋出“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作戰,當時的司令員兼政治委員是誰?”“你知道在抗美援朝戰爭中,有多少中華兒女為國捐軀嗎?”等問題,主持人的引導激發了受眾的自主性,主動思考這些問題,積極投入到媒介預設的主體位置上來。
在消費主義驅使下的新聞節目消費,受眾喪失了能動性,不再是受眾消費和享用新聞節目,而是新聞節目在消費人。潛在的消費主義傾向加速了用戶的異化,人在接受符號化信息的同時被符號所異化,不斷指導和控制人的認知、態度及行為。人與自我、他人、社會之間的關系發生了重構,逐漸陷入對符號消費的盲目崇拜。
媒體主動融入消費社會的進程,無形中提升了消費主義在社會的整體影響和控制力。傳媒不僅僅是符號消費的同謀,更是符號的直接生產者。通過自身的編碼系統,使受眾對符號價值形成認同,自動依附于這個編碼系統,引導受眾順承媒介建構的審美環境,造成受眾新聞審美的盲目化。在新媒體環境下,傳媒迅速單向地改變著受眾的審美觀,受眾缺乏深入思考便被卷入了審美預設中,成為“單向度的人”和媒介的附庸。
2021年1月25日,央視網發布《4年前的王冰冰出鏡接受采訪》短視頻,呈現了王冰冰當年參加一烈士紀念活動的感受。傳媒將記者轉化為報道對象,原本的新聞事件喪失了應有的關注,原本宏大嚴肅的議題逐漸失焦。“沒想到素顏也這么美!”“老婆!”等評論可見網民的認知重心逐漸游移和偏離,受眾成了一次次點擊與觀看的流量,在節目中被徹底消費和物化。
鑒于受眾容易對個人化人情味的報道產生好感,網紅記者會在直播或視頻中借助故事、音樂、畫面、細節等多元素,強調貼近性、親和力和參與度。如果說受眾以往對媒體的互動帶有旁觀者評論的意味,那么在網紅記者的Vlog等產品中,雙方的互動已經因為節目內容所具有的生活氛圍和情境,而彌漫著交往中更深層的人際情感。情感式傳播增強人情味的同時使得新聞直觀形象,激發受眾情感投入。但值得注意的是,傳播中蘊含的情感可能會傷害新聞的客觀性原則。因為從傳播和互動主體的角度看,客觀的大眾傳播關系受制于理性,是一種媒介組織與受眾的關系;而情感式傳播則將關系主體轉化為記者與受眾,即個體對個體的傳播,這種接近人際傳播的傳受關系是更為感性的。盡管對個人和情感的訴求的確可以有效吸引受眾,但出于對新聞客觀性的保護,網紅記者的情感式傳播應該存在一定的邊界。
《中國青年報》評論員曹林曾說,網紅記者要避免離“網紅”越近,離新聞越遠。他認為“網紅”是自媒體傳播特有的產品和現象,紙媒宣稱打造“網紅記者”,表明紙媒在自媒體沖擊下失去了自己的定力和節奏,進入了追隨自媒體的節奏。自媒體網紅通常依托成熟的孵化機構MCN,腳本寫作、出鏡、拍攝、后期剪輯等環節都有專業人員進行定制化。而網紅記者通常是一人承擔各環節全流程的任務,某種程度上對采編人員提出了更高要求,多項技能集于一身的記者不可多得,樣樣精通更是難上加難。因傳統媒體面臨生存困境,網紅記者的背后缺少專業化運營團隊和經驗積累,如果一味模仿自媒體網紅而不考慮自身能力與特點等實際情況,會將整個傳媒業帶向錯誤的軌道。
1月9日,央視網發布短視頻《冰冰和瑩瑩,你的心是誰的?》,視頻內容介紹為:“央視網消息:繼甜妹王冰冰之后,英姿颯爽的莊曉瑩也走紅網絡,大家的心現在是冰冰的還是瑩瑩的?”并貼上標簽:“央視記者”“王冰冰”。14秒的短視頻采用對比畫面的表現方式,同時呈現兩位不同頻道不同欄目女記者的成名招牌出鏡畫面,并配以甜美音樂和閃光比心等濾鏡特效。可見央視深諳觀眾喜好,極力扶持具有個性特征的記者“出圈”,但是過多的“甜美”會變為“油膩”,如果以吸引眼球為導向和評價標準,將無助于媒體內容質量的提檔升級。
在注意力稀缺的時代,媒介作為信息生產者,首要任務是獲取并長期占有受眾的注意力。媒體打造網紅記者的最終目的就是為自身品牌加碼,獲得引起受眾注意的顯性競爭力,同時提升社會知名度和美譽度。從這一角度來看,媒體打造網紅記者無可厚非。但同時,媒體不應該完全遵照消費邏輯來配置和傳播信息,網紅記者也不能舍本逐末。盡管傳統媒體記者網紅化是適應新環境而做出的形式創新,積極探索媒介融合與轉型,但仍應堅持責任取向。
當傳媒對受眾的消費邏輯凌駕于社會責任意識之上時,網紅記者的報道就只能滿足受眾最淺層次的娛樂需要,或者說是一種“虛幻的滿足”,大眾傳媒應該做的是引導受眾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文化需求。因此,媒介組織在打造網紅記者時,應以引導受眾樹立健康高品質的理念為己任,而不是僅依靠模仿自媒體來獲取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