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璀瑩
《十二只猴子》在世界末日背景下,以病毒與人類關系的宏大敘事為框架,講述了因病毒肆虐致使少數存活的人類只能茍活于陰暗潮濕的地下,男主科爾數次穿越來追查病毒源頭制造者十二只猴子軍團的來歷,以求扭轉人類生存劣勢的科幻災難故事。該片雖上映于1995年卻絲毫沒有過時,讓觀眾浮沉于其營造的神秘感和宿命感中。電影將落腳點放在對現代文明的現實觀照上,使之超越類型敘事本身,帶有對現代文明的深刻反思和批判意味。
線性結構是電影敘事的“綱”。雖然《十二只猴子》整體依舊按照傳統的線性敘事來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但以穿越為主題的科幻災難片決定了其非線性敘事的局部結構特點。非線性敘事的最大特點即打破時間線性順序,其跳躍的敘事節奏讓觀眾需自行拼湊細節來梳理其中的邏輯。穿越敘事則整體適用線性敘事而部分遵從非線性敘事規則,影片中數次穿越的非線性敘事并不是簡單重復的情節設置,而是層層深入的劇情推進,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極大地豐富了電影經典的敘事內涵。情節、事件和動作的事理邏輯(因果關系)被(人物的或導演的)主觀心理邏輯取代,經典的事理結構就演變成為現代的心理結構。
從敘事結構來看,每次穿越在邏輯和情節上并非獨立平行,而是層層推進。第一次穿越,科學家本該將科爾送回1996年卻失誤將科爾送回了1990年,但在這一時空他遇見了心理醫生和杰弗里。第二次穿越,雖是科學技術再次失誤將科爾傳送到了一戰時期,但是也正是這次穿越使得心理醫生相信了科爾的說辭,與其成為了拯救人類的伙伴,這次穿越是敘事推進的關鍵一環。第三次穿越,科爾終于被傳送至病毒釋放的1996年,也正是這次穿越使科爾掌握了部分關鍵信息,他也順勢萌生了改變人類命運的想法。在這幾次穿越里,科爾對心理醫生的情愫由被理解、被認可升華到愛情,甚至為了她,科爾打碎了自己的牙試圖不再回到原本的時空。最后一次穿越中,科爾才終于撥開迷霧還原了自己的夢境,也是在電影尾聲才對應上了這個夢境里的每一個人物。
該片圍繞科爾數次穿越的主線鋪開,透過科爾的視角來還原事件真相。穿越打破了時間維度的順時性,使情節在多個時空轉化,使觀影感受變得不連貫。整個影片也是隨著科爾的遭遇而跌宕起伏,非線性心理結構經常與重組的電影時空關系結合,從而形成復雜多變的敘事線索。長達180分鐘的電影拋開了科幻片慣用的科技要素,沒有使用任何華麗特效,單靠大膽有趣的懸念設置來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并且給了觀眾一個意味深長、引人深思的結局。這部電影的敘事風格尤為荒誕戲謔,無論是人物設定,還是場景呈現,都不太符合常規邏輯。男二號杰弗里的瘋癲狀態更是將這一風格更好地落地鋪張,增強了整部電影的表現張力。杰弗里不是傳播病毒的人,而僅僅是將用于實驗的動物放生,這一戲劇性反轉也將電影情緒推至最高潮。
《十二只猴子》發生在世界末日背景下,開篇的情景便是地下牢籠。在福柯看來,監獄是典型的規訓機構。在這里,每一個牢房都被精心設置,目的是能夠精確地掌握每一個囚徒的確切位置,窮盡了解其信息。空間從上往下也代表了在這個時空里權力話語大小的逐漸衰減。地面白雪皚皚、一片荒涼,廢舊的汽車、落灰的櫥窗等都是人類生存過的痕跡。地面本屬于深諳現代文明人類霸權的范疇,而如今卻成為了動物們的棲息地。人類居住在暗無天日的地下空間,其他物種占據了地表以上所有空間。導演慣用的夸張風格也在這里體現得淋漓盡致。這些鮮明強烈的對比宛如匕首刺痛著觀眾的心。
麥克盧漢認為所有媒介——不論其傳遞的訊息如何——都對人類和社會產生了無法忽略的影響。空間本身作為一種媒介,傳遞著特有信息的同時也對人類和社會產生著很大的影響。福柯也曾論述過空間與權力的關系。他認為空間更是代表不同權力的場所。全景敞視監獄的“看”是監視(surveillance),它通過持續性的可見狀態形成經濟和規訓的雙重權力機制,屬于少數人對多數人的“看”。無論是地下牢籠抑或是地面精神病院,都采取了這樣一種空間布局。精神病院的格局設置、工作人員的座位擺放都遵從著既定的規則。
話語權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在精神病院里,醫生說了算,當無法控制病人時就無條件地先注射鎮定劑。科爾第一次被押進精神病院時,一心只想打電話的訴求在這個特定場所都顯得格外困難,也暗示了病人在這里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同樣,電影設定當下時空的地下牢籠也是由居于上位的科學家掌握。電影在空間的鮮明對比中完成了對身份權力的對應呈現。即便在暗無天日的地下,人類依然沒有拋棄引以為傲的現代文明規訓機制,將集權掌握在精英階層。
導演采用對城市平視的視角來表現地球目前的生存現狀及預示著人類肆意破壞生態的后果,借用空間的表意功能來警示人類:雖然人類目前是地球占據話語權的物種,但這并不代表這種權力關系可以一直無條件延續。大自然時刻擁有向人類進行報復的能力與機會,而病毒正是自然向人類進行反擊的有力武器之一。多重的穿越時空意蘊恰好也代表了電影的敘事隱喻。科爾多次穿梭于不同時空,在他第一次穿越回過去的地面時對自由呼吸的迷戀,相較于當下人類突破重重障礙爬出地面也只能穿著厚厚的防護服,生態環境惡化也是人類自食其果的代表之一。地球已經承受不住人類的摧殘,陸地、海洋和空氣的污染,對生態環境的無止境破壞,人類即將遭受滅頂之災仍然在無止境地消費自然。或許正是因為對人類的失望才導致他無止境地濫砍濫伐,采取極端激進的反人類做法只為筑造人類理想的現代文明帝國。這些都血淋淋地提醒著人類是時候與自然和諧共處。
災難片常常伴隨著深層次的社會批判和文明反思意味,《十二只猴子》也不例外。這部電影就是為了提醒觀眾不要違背自然法則,生命因果自有循環規律,始終無法通過外力去打破和超越。即便人類擁有著現代文明特有的技術和權力,也沒有特權。病毒存在的本身就是對現代文明的深刻批判。總有新的病毒是人類前所未見的、束手無策的。
影片里還包含了對人性的思考。毋庸置疑,人性都是復雜多樣的,時而偉大,時而懦弱。科爾帶有私心的穿越動機卻又成為了拯救人類命運的關鍵。科爾就是人類的代表。科爾經歷了從追求呼吸、渴望自由、實現愛情再到拯救人類的過程。在執行任務的數次穿越中,科爾也在自私和大愛之間不斷拉扯、不斷糾結。這樣鮮活完整的個體才是真實存在的,科爾是英雄,更是平凡的人類。實驗室助理擔心著人類的作繭自縛,告誡人類不要無止境地消費,卻選擇了釋放病毒來使人類滅絕。他是反派,更是平凡的人類。
穿越敘事只是呈現電影的類型敘事之一,其跳躍荒誕的敘事風格也能擴大觀眾的感官體驗,最大程度地展現超現實主義表現手法的魅力,達到傳播效果最大化。超越敘事手法本身,電影應該蘊含深刻的意識形態和文化內涵,在采用不同敘事手法營造影像景觀的同時,更應該將筆觸延伸至呈現社會現實、揭露現實問題和反思社會文明,而不是局限于電影表現手法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