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海霞
媒介“算法”(Algorithm)的出現重塑了整個新聞業的生態環境,并深入到新聞生產的多個環節之中,對新聞從業人員及用戶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從用戶角度來說,這些基于算法進行信息推送的新聞聚合類平臺可以“懂”自己的興趣并進行精準推送,減少了自己搜索相關信息的時間。但對于這些“越來越懂”自己的APP,用戶也感受到了恐慌。大數據時代,用戶的數據被暴露在互聯網中,“隱私”一詞離我們似乎越來越遠,但“隱私權”一詞卻越來越多地被提及。
算法對用戶隱私權的侵犯包括信息收集以及信息推送兩個方面,它所造成的危害不僅僅是個人層面,也包括群體層面。
目前算法的信息推送機制主要包括三類:一是用戶畫像算法,二是協同過濾推薦,三是類似于傳統排行榜式的推薦。不管是基于哪種機制進行的信息推送,首先都要收集用戶信息,這就必然涉及對用戶數據的利用,但是這些信息的收集是否都征得了用戶的同意?現在很多的APP都存在著“不開權限進入困難”的現狀,有時用戶明明知道點擊“允許”選項會造成什么后果,但依舊會選擇“允許”。這一方面是為了減少后續使用該APP的麻煩,另一方面用戶可能存在“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隱私,已經不怕再多這一個”的心理,可見現在用戶的信息數據在算法環境下已幾乎被全然收集。
實現新聞的個性化推送,首先是收集信息,對用戶的喜好進行分析總結,繪制出用戶畫像,然后計算出每條新聞與用戶畫像的相似度,將相似度最高的新聞推薦給用戶,從而達到個性化推送的效果①。基于算法的信息推送改變了傳統的“統一推送”,它對用戶畫像的動態描述做到了千人千面,使推送到用戶面前的信息能夠精準匹配用戶的需求。單從這一方面來看,“算法推薦”式的新聞傳播重視每一個用戶不同的“長尾需求”,進一步增加了用戶黏性。但是另一方面,“懂”用戶的算法只推送用戶喜歡的信息,“窄化”了用戶的信息面,將對用戶產生怎樣的影響。對用戶自己所處的群體產生怎樣的影響,也是我們需要考慮的。
算法推薦使得用戶只接收自己感興趣的內容,將其余信息排斥在外。久而久之,具有相同興趣的用戶聚集在了一起,使社會被分割成一個一個小的群體。群體成員之間存在著相近的興趣與看法,久而久之,群體向著極端化方向發展。
算法對用戶信息的極致利用使用戶的數據被發揮了最大程度的“價值”。算法壓榨用戶信息價值的背后,是對公民隱私權的侵犯。在部分用戶沉溺于算法給他們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存在著多數用戶對算法侵犯他們的“隱私權”方面產生深切的擔憂。針對算法對隱私權的控制,該采取怎樣的措施進行規制?現在已有的“刪除權”是否能夠對此產生有效的作用?
“刪除權”的說法一直存在,但它刪除的到底是什么?從何而來?對用戶隱私權的保護是否切實有效?這些都需要進一步探討。
2016年11月,全國人大常委會三審通過并經國家主席頒布的《網絡安全法》正式確認了個人對其網上個人信息的“刪除權”:“個人發現網絡運營者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或者雙方的約定收集、使用其個人信息的,有權要求網絡運營者刪除其個人信息?!边@一權利的形成有著深遠的國際背景,或稱“被遺忘權”(Right to be forgotten)②。
“被遺忘權”的概念最初形成于個人信息保護傳統悠久的歐洲。1995年,歐洲通過的《數據保護指令》(又稱“95指令”)中有關于“公民可以在其個人數據不再需要時提出刪除要求,以保護個人數據信息”的規定。2009年,英國學者維克托(Victor)首次提出“被遺忘權”概念。2012年,歐盟《一般數據保護條例》(General Date Protection Regulation,簡稱GDPR)草案正式規定“被遺忘和刪除的權利”(Right to be forgotten and to erasure),“被遺忘權”概念的內涵與外延逐漸清晰,并在2014年歐洲法院關于“岡薩雷斯訴谷歌公司案”的終審判決中得到司法層面的適用與確立。直到2016年4月,幾經沉浮的《一般數據保護條例》最終在歐盟執委會通過,但歐盟執委會將第17條“被遺忘和刪除的權利”精簡為“刪除權”③。
由此可以看出,針對目前對個人的信息保護,用“刪除權”一詞而非“被遺忘權”可能更為恰當。從“被遺忘權”到現在的“刪除權”,我們可以看到,不論是西方各國還是中國對用戶的數據保護,都一直在進行著法律法規方面的探索,但是“刪除權”是否真的能夠有效保護數據隱私也令人生疑。
“刪除權”是為了保護個人及其網絡信息而制定的,它確實會對網絡運營者基于算法對用戶數據的使用起到一定的制約作用。但深入分析其條例的闡釋,可能就會得出并不確切的結論。
《網絡安全法》中有這樣的表述:“個人發現網絡運營者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或者雙方的約定收集、使用其個人信息的,有權要求網絡運營者刪除其個人信息?!睆牟⒘嘘P系的第一部分——“個人發現網絡運營者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這點來看,算法對個人信息收集與使用的邊界在哪?目前并沒有相關的法律條文做出明確的規定,因此算法信息收集的“紅線”不明,無法可依便無法追責。針對第二部分——“個人發現網絡運營者違反雙方的約定收集、使用其個人信息的”這點來看,各大APP基本上都有“用戶隱私保護協議”的簽訂,但其中存在的“不開權限進入困難”的矛盾,使得用戶陷入兩難,多數情況下基于對APP的必須使用的現實情況,用戶會同意將自己的信息讓渡給各大平臺。從表面來看,這是網絡運營者和用戶之間簽署的平等協議,但不難發現各大平臺各種限制進入的條件,使用戶不得不“出賣”自己的“隱私”以換取平臺的使用權。
綜上所述,算法帶來的隱私權侵犯確實迫切需要“刪除權”的維護,但應該對“刪除權”做進一步的闡述,其中牽涉的算法信息收集“紅線”也應做出明確的說明及規定。此外,算法中的隱性規定也要進行進一步的管制以確?!皠h除權”更加有效實施?!皠h除權”目前所存在的局限性,迫切需要更多其他措施的加入來對算法造成隱私權的侵犯進行規制。
對用戶隱私權的保護,無論是對算法技術本身、作為信息接受者的用戶,還是對擁有算法的網絡運行商來說,都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表面上看,算法是中立的技術,但算法是由人設計的,不可避免地要服務于設計者的價值追求。只有從源頭抓起,優化算法,才能夠使算法更好地服務用戶,而不是單純地服務于算法擁有者的價值追求,進而侵犯用戶的隱私權。
1.人性化推送?,F在的算法雖然以其強大的數據存儲及計算能力對用戶進行精準化推送,但是從它僅從用戶網絡的點擊、瀏覽便加以固化用戶的需求愛好這點來看,算法不免顯得呆板。對于這個問題,學者彭蘭的一段表述可以給我們一點啟發性思考:“一些媒體在探索社交機器人在新聞傳播中的應用,它們將某些新聞的獲取和閱讀過程變成一個互動對話過程,通過機器人與用戶的對話,來了解用戶的閱讀偏好,進而推薦相關內容?!雹軐τ谖磥砜赡軐崿F的人機對話技術,筆者覺得可以做到進一步詢問用戶是否保留對他們數據的抓取,將對用戶隱私的利用變成一種可對話協商的過程。當用戶在網上檢索信息后,可由用戶自己選擇是否允許保留剛才所進行的數據檢索信息,用戶若不允許保留,系統則自動進行“格式化刪除”,切實做到不留信息。當然,這不是僅僅做到技術上的優化便可成功,它背后所牽涉的“利益”問題很難解決,但在“人權”越來越受重視的現代社會,它的實現并不是沒有可能。
2.定時清零。現在打開瀏覽器,我們可以看到有一個“無痕瀏覽”的選項。但是在這個算法肆行的大數據時代,“無痕瀏覽”也只是瀏覽器所呈現出來的表象,用戶的瀏覽數據依舊會被算法記錄,所謂“無痕瀏覽”僅僅只是瀏覽器頁面對用戶瀏覽記錄的隱藏。要想真正保護用戶數據,未來的算法可以設置一個“定時清零”的功能。給用戶選擇權,設置選擇定時刪除個人網絡信息的保留時間,當然,這不僅僅是讓算法做到對用戶信息的表面刪除,而是讓它在整個互聯網信息網中被刪除。這個功能的實現并不遙遠,“無痕瀏覽”的存在便說明了這個可能性,不過如何在用戶和網絡運行商之間尋找到較佳的“平衡點”來達到較好的優化算法,是目前需要解決的問題。如果這個功能可以實現,用戶隱私權將得到進一步保護,也可以規避上文所說的信息繭房及群體極化的加深。
現在網絡上的數據共享行為不規范,缺乏各項約束措施?!按髷祿夹g推動了APP的深度發展,數據的交易和共享應在明示并獲得用戶同意的基礎上進行。有的用戶數據共享行為未向用戶明示;有的未經用戶同意轉移用戶個人信息。有的APP在用戶拒絕同意的情況下,依然轉移用戶數據至第三方;有的APP未對第三方數據共享行為進行安全評估,無法保障所共享用戶數據在第三方使用時的安全。”⑤用戶經常深受同類信息的“跨界”侵擾,比如用戶在淘寶里搜索了一個品牌口紅的信息,不出意外,當這個用戶打開抖音平臺的時候,他一定也會刷到抖音平臺對該口紅的推送,其他平臺也同樣如此。
因此,應不斷完善企業內部的個人信息保護和數據管理制度,有效限制各類APP之間的數據共享,進一步保護用戶隱私。除了企業內部需要完善制度,相關法律法規的制定也必須提上日程。企業基于“有利可圖”,彼此之間才一直進行親密的數據共享。因此,要想企業自覺制定用戶信息保護制度并不實際,國家應該針對企業之間的數據共享行為制定明確的條例,約束APP之間的數據共享,以切實保護用戶隱私。
媒介素養延伸到算法上,就是用戶需要具備的算法素養。傳播學者吳飛提出了“新聞專業主義2.0”的想法:“未來的新聞專業主義,將不再是一種行業性的專業精神,而是所有參與新聞傳播活動的個體普遍需要遵守的交往信條和基本精神?!雹捱@就將新聞專業主義精神從以往僅限于專業的新聞工作者擴展到了每一位用戶。在現在用戶受教育程度迅速提升的大數據環境下,想要實現“新聞專業主義2.0”也并不是遙不可及。用戶不但需要具備分辨媒介推送信息優劣的能力,還需要對算法通過抓取我們的數據所進行的個性化信息推送有著理智的認識,使頭腦保持清醒,避免自己進入信息繭房,從而造成自身觀點的極端化。
在算法侵犯自身隱私權時,受眾似乎顯得被動和無能為力。但是,用戶可以根據現行法律法規賦予其對網絡運行商的監督權、投訴權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當自己的隱私信息被暴露在網絡上時,用戶可以主動尋求相關的法律幫助。對于隱私信息暴露造成的名譽損害以及相關方面的傷害,必要時用戶可以要求合理、適當的賠償。只有用戶齊心協力,重視自身的隱私權,并主動尋找相關幫助,而不是一味地聽之任之,網絡運行商才會有所畏懼,重視對用戶隱私權的保護。當然,用戶的努力也只能對網絡上顯性的“數據泄露”進行維權,對于算法所暗藏的隱私侵犯依然會有些力不從心。因此,上文提及的源頭以及中端上對算法侵害隱私權的規制應該引起相關人員的重視并盡早貫徹實施,只有這樣,用戶的維權才能切實可行。
本文基于算法對用戶隱私權的控制過程以及對它采取的規制措施提出了看法?,F有的“刪除權”對用戶隱私的保護有著很大的局限性。未來,用戶地位逐漸提升,隱私權將越來越受重視。進一步保護用戶的隱私權,需要用戶、網絡運行商、社會、國家的多重努力。
注釋:
①張瀟瀟.算法新聞個性化推薦的理念、意義及倫理風險[J].傳媒,2017(11):82-84.
②李兵,展江.美國和歐盟對網絡空間“被遺忘權”的不同態度[J].新聞記者,2016(12):63-70.
③周沖.個人信息保護:中國與歐盟刪除權異同論[J].新聞記者,2017(08):71-79.
④彭蘭.智媒化:未來媒體浪潮——新媒體發展趨勢報告(2016)[J].國際新聞界,2016(11):6-24.
⑤寧華,王艷紅,王宇曉.APP個人信息安全現狀問題及應對策略[J].質量與認證,2020(04):33-35.
⑥張香萍,李軍.新聞算法推送的困境、出路與展望[J].編輯之友,2019(04):86-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