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郝爽
人工智能(AI)的技術邏輯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人們媒體使用的體驗以及對網絡信息內容的接收與處理。但是,現有的人工智能技術存在的性別偏見不但影響了人們對于AI接受信息的使用,也在有關人工智能的科幻電影中體現出來。
科幻電影離不開現實技術的影響,隨著人工智能技術在社會的發展中愈發重要,在未來如何善用技術、講好故事將是每一個電影工作者與研究者面臨的考題。
人工智能技術的性別分野主要體現在外表聲音、功能類別這兩方面。服務類、陪伴類的人工智能常常以女性的形象出現:充當虛擬助理和聊天伙伴的人工智能大多被設置為女性,“她們”不僅有女性化的姓名,還擁有女性的聲音和外表。例如,哥倫比亞大學將其創建的聊天機器人命名為“伊麗莎”(Eliza);微軟同樣開發了一個性別設定為女性的名為Tay的聊天機器人。與此同時,救援機器人以及運算機器人大多擁有男性化的特征。例如,麻省理工學院曾制造了名為“赫耳墨斯”(Hermes)的機器人,該機器人應用于救援;而波士頓動力公司將其研發的跑酷機器人命名為“阿特拉斯”(Atlas)①。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AI題材被更加廣泛地運用到動作片、動畫電影、愛情片中,這既豐富了科幻電影的內涵,也讓人們對于人工智能的認識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科幻電影中人工智能形象的發展經歷了形態的轉變與性別的轉變兩個階段:
1.形態上由“機器”向“擬人”的轉變
人工智能的概念正式提出后,較早出現的人工智能形象正如《星球大戰》中的R2-D2,比起人類,更像一個金屬罐。逐漸地,AI的外表越來越接近于人類。隨著人工智能逐漸有了人類的外表,性別分化也就由此開始:一部分AI擁有了女性的外表,由此,“女性+AI”的新形象進入了電影敘事中。女性AI在電影當中的位置逐漸成為主要的,甚至成為了電影的主角,關于性別的討論也就因此更為深入。
2.性別由“男”向“女”的轉變
在早期的科幻電影作品中,人工智能多以男性的形象出現。例如,1956年的影片《禁忌星球》中好萊塢銀幕上著名的人工智能形象——羅比。在電影中,羅比不但擁有男性化的名字,也擁有男性化的性格;《異形》(1979)中的阿什,終結者中的 T-800(《終結者》1984至今)等一批男性AI都是電影早期刻畫的經典AI形象。隨后,越來越多的女性AI形象登上好萊塢的大銀幕,如《銀翼殺手》中的瑞秋、《銀翼殺手2049》中的喬伊等。在涉及到人工智能題材的科幻電影中,“她們”的形象愈發生動起來了。此外,在不同的階段中,女性AI的形象都各有鮮明的代表和特征:早期的煽動工人起義的人造機器人女性伊麗莎白(《大都會》);身為大公司產品的瑞秋(《銀翼殺手》);利用人類的情感為自己爭取自由的夏娃(《機械姬》)等。這些女性AI形象的變化和演進,總體上體現了電影的創作者對于人類和科技的關系的思考。同時,這些女性AI形象的塑造一方面呈現出更為細膩豐富的多樣性,另一方面呈現出一定的復雜性。
科幻電影塑造了一批楚楚可憐的AI女性被強大的男性所拯救的故事情節,在這類敘事中,女性AI大多是美麗脆弱、迷茫無助的,需要男主人公的出現拯救她們的命運。
有觀點認為,《機械姬》中AI夏娃利用男主角假意與之戀愛,最終達到了殺死她的創造者并獲得自由的行為體現了一定的女性意識的覺醒,是一種對于“性別權力的顛覆”②。但實際上這樣的敘事模式沒有脫離傳統敘事中“最毒婦人心”的邏輯:狡猾的女性巧妙地將男性玩弄于股掌之中,并利用男性對其自身的迷戀達到一定的目的。類似的劇情在好萊塢電影中有諸多先例。夏娃體現出的無情、狡猾、工于心計的種種特征,與她身為AI的形象相吻合;她擁有女性外表的身份,更加強了對于“惡女”的刻板印象,實際上強化了偏見。
目前的科幻電影中對女性形象的塑造存在兩個極端。
一種是擁有現實中普通人難以獲得的完美身材以及絕美容貌的女性AI的形象,她們是男性想象中的異性美的具現。在這一類形象中的女性AI缺乏成為人類的一些必備要素,她們只是工具和機器。
另一種則是丑陋可怕的異形生物的形象?!陡缢估分械墓治锬軌虍a卵、《侏羅紀公園》中的人造恐龍甚至可以單雌繁殖。將女性與可怕的、擁有超強繁殖能力的人造怪物這一形象聯系在一起夸大了對女性的恐懼,體現出男權社會中對于擁有生育能力的女性的復雜情緒。這種對于女性形象塑造的極端化,是傳統男權思想將女性“他者化”思維的延伸。
無論是《銀翼殺手》中瑞秋的所有者華萊士,還是《機械姬》里的老板內森,科幻電影設定下的女性AI多是由瘋狂的天才男性科學家所創造的。兩部影片中對于AI誕生場景的表現都極具視覺沖擊和宗教意味,這讓人聯想起了圣經故事中上帝造人的故事情節:女性夏娃是男性亞當身體內的一根肋骨造出的。在電影中,AI的誕生可以說是對這一神話的再現,只不過上帝變成了男性科學家。在這樣的設定下,男性是女性AI的父親、主人,對她們的命運有著絕對的掌控權。如果想要擺脫這種命運,只有殺死自己的創作者,《機械姬》里的夏娃,正是通過“弒父”獲得了成為“人”的機會,這樣的劇情設計,體現了對于人類與AI、男性與女性之間的不平等的權力關系的思考③。
上世紀70年代,科幻文學作家喬安娜·露絲就意識到了科學技術對科幻作品性別建構方面影響的存在:“科幻中有許多女性的形象,但沒有一個真正的女人”④,證明了男性主導的科幻電影以及科技領域在AI性別塑造中展現出的片面、刻板。
19世紀80年代,作為女性主義科學哲學的先驅之一,唐娜·哈拉維(Donna Haraway)順應批判西方主流文化的思潮,隨著女權運動的發展,提出了女性主義科學哲學思想,對科學技術進行了考察與研究。
哈拉維女性主義科學哲學的理論來源于其對科學的男性化的批評。她認為,在科學發展的歷史上,相比起女性在這一過程中的參與,男性無論在數量還是質量上都占絕對優勢,這導致科學的歷史是以男性為中心的歷史。她通過對科學內部隱喻的批判性分析,揭示了“科學與性別”的問題。
人工智能技術在誕生時,是一批以男性科學家為主的科研人員促進其開發和發展的。直到21世紀,女性才有機會參與到人工智能技術的研發中來,在此之前,人工智能技術領域的女性寥寥無幾。在一個女性話語稀缺的領域,存在刻板的性別偏見不難理解。但隨著技術的賦權和時代的進步,如今的人工智能技術已不再是男性科學家的獨占品,但為什么人工智能技術的成品以及深受其影響的科幻電影文本中依然存在著廣泛的性別偏見現象呢?根據哈拉維的理論,科技領域已經建立了一套專屬于男權的話語體系,盡管越來越多的女性科學家進入男性的科學話語體系中,但她們的聲音很大程度上會被同化。因此哈拉維呼吁建立女性主義科學哲學。她還認為,女性主義要挑戰那些已經被接受的科學的定義和劃界,挑戰由性別固化造成的對世界的區分。要重新審視和反思性別差異對科學研究的影響關系,并努力改變性別偏見在現實以及科幻文本中的呈現現狀,正確認識性別差異在影響女性全面發展和科學研究中的作用⑤。
麥克盧漢的理論“媒介即訊息”強調技術的重要作用,人工智能技術領域的男性話語隨著人工智能被搬上科幻電影銀幕,也影響了科幻電影的文本塑造。除此之外,和科學技術領域一樣,科幻電影的文本生產領域也一直是由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廣為人知的科幻小說大師多數為男性,此外,科幻電影的導演也多以男性為主。以好萊塢產出的科幻電影為例,女性的角色、外貌、身份被編碼成為了帶有強烈視覺刺激的符號,同時這種符號又被主流敘事結合,因此,正如導演勞拉·穆爾維所指出的那樣:“在常規的敘事影片中,女人的出現是奇觀中不可缺少的因素?!雹?/p>
據此理論分析,技術帶給人思維上的影響遠遠大于單純文本的影響。技術的使用者會受到技術思維的影響,這種影響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到社會現實。一方面影響到技術文本的創作(編碼),另一方面影響到人們的解讀(解碼)方式。同時,這種影響并不是孤立產生的,文本是在一定的社會環境中產出的。在考慮技術的性別偏見對文本塑造的影響時還要考慮社會環境的因素作用。因此,這是一個技術與社會、與文本三者互動的過程。以男性為主體展開的技術生產體系影響了科幻電影中人工智能的性別敘事,隱藏在社會潛意識中的性別偏見對于技術以及文本創作的影響也不可小覷。
綜上所述,要改進科幻電影中人工智能的性別偏見不能僅僅從改進技術的角度入手,更應關注于改變人工智能領域的男性話語霸權和技術以外的社會現實。在科幻電影的創作上,鼓勵女性導演以及女性工作者的參與,使得技術與科幻不僅僅是“男性專屬的游戲”。在擁抱技術、享受科幻電影的同時,也不能忽視現有的人工智能技術與科幻電影作品存在的“男性化”問題以及隨之而來的性別偏見。
從長遠來看,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女性科學家以及女性的人工智能在科幻電影中作為主角登場,而從女性角度進行的敘事,將會打破傳統的性別敘事,女性將脫離“他者”的角色,最終有助于嘗試打破性別偏見的藩籬。
因此,我們在發展人工智能技術時,要特別留意技術中可能存在的性別偏見現實,并采取技術上的改良以及人文上的關懷來改變這種情況。這不但是消除和預防人工智能歧視的根本之道,還能釋放人工智能技術中蘊含的女性解放的潛能⑦。
科幻電影在一定程度上迎合的是主流的觀念和主流的市場,當AI這一新的技術被搬上銀幕時,人們對其充滿了好奇、懷疑、恐懼、向往等諸多復雜的情感。隨著技術的發展,好萊塢科幻電影對于AI的展現更多地有了科技感,但是在敘事方式上,大部分的電影仍局限于傳統電影的模式,在AI的性別表現與性別敘事上存在著片面、刻板的現象。
好萊塢許多的科幻電影屬于“軟科幻”的范疇,有些軟科幻電影作品只是披著科幻的外殼,加入AI元素以吸引眼球或者嫁接引入極致的視聽體驗。這種膚淺的表現形式,雖將AI這一符號引入了視覺消費的領域,但缺少了對現實的批判和反思以及對未來的理性客觀的預測,對于人類與AI、性別之間的對立與統一的思考流于表面。
科幻電影的發展,經歷了與技術演進一同進步的過程,逐漸發展與完善,雖然類型題材較為多樣,但是在本質上沒有跳出傳統的性別二元敘事。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女性意識的覺醒,但更多的是傳統的性別秩序與性別不平等的延伸。對于日后相關類型的科幻電影作品來說,只有跳出現有的敘事邏輯,大膽求新,才能在觀眾審美疲勞之前擁有一席之地。
在為技術進步對性別平等產生有益影響感到欣喜的同時,人們也應看到技術發展可能帶來的弊端。由于現在人工智能技術的發展遠非成熟,對于技術的未來很難預測。但是本文認為,針對一項日新月異的技術目前能做到的就是分析其發展過程,并在現有階段予以正確的指導與應用。只有妥善運用人工智能技術,才能使其更好地作用于科幻電影的制作,更好地造福人類。
注釋:
①搜狐.波士頓動力網紅機器人Atlas再刷屏,這次它居然會跑酷了[EB/OL].小眾科技,2018-10-15.https;//www.sohu.com/a/259544307_451401.
②Russ,J.The Image of Women in Science Fiction[M].Warner Modular Publications,1973:79.
③李思雪.科幻電影中“人機關系”的性別表演[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5(06):102-108.
④Mulvey Laura.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J].Visual and OtherPleasures,1989(1):14-26.
⑤劉介民.科技與性別:哈拉維賽博理論與女性主義[J].東方叢刊,2009(04):142-157.
⑥袁海燕.身體·符號·性別:科幻電影中“機器人”的身體政治——電影《機械姬》中的性別游戲[J].電影新作,2018(03):17-24.
⑦陶鋒.人工智能中的性別歧視[J].浙江學刊,2019(04):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