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華文明是人類歷史上唯一一個綿延5000多年至今未曾中斷的燦爛文明,每一種在中華大地上產生的文明形態都為之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作為長江上游文明中心的三星堆,是中華文明“滿天星斗”中最神秘的那顆星辰。正因為神秘,才需要逐個探究,正因為它屬于中華文明“滿天星斗”,更需要梳理它的前世今生。三星堆遺址的最新考古成果,正漸漸呈現出來。青銅大口尊、神秘木箱、首次發現的精美鳥型金飾片……專家考古的過程,是揭秘的過程,也是解謎的過程,隨著一批批珍寶重見天日,一個個不解之謎或將一一揭開謎底。
沉睡三千年,一醒驚天下
三星堆遺址位于四川省廣漢市三星堆鎮,遺址分布面積約12平方公里,核心區域為三星堆古城,面積約3.6平方公里,是四川盆地目前發現夏商時期規模最大、等級最高的中心性遺址。
三星堆最早被人們發現是1929年,但真正讓人知曉是上世紀80年代,大批珍貴文物出土,令人嘆為觀止,被譽為“20世紀人類最偉大的考古發現之一”。它的發現和認知過程極具傳奇色彩,是幾代考古學家鍥而不舍追求的寫照。
1929年,在成都北邊廣漢南興鎮,一個篤信道教的秀才燕道誠和兒子燕青保在家宅旁挖溝,沒想到一下子挖出300多件玉石器。1934年,時任華西大學博物館館長的葛維漢組織考古隊在已發現疑似玉石器“窖藏”的附近進行了為期10天的發掘,共出土陶器、石器、玉器等600多件文物。
遺憾的是,學術界并沒有真正認識到遺址的價值,以至于1949年以前再未組織有效的考古發掘工作。新中國成立后,在馮漢驥先生的帶領下,童恩正、沈仲常、王家祐、楊有潤、林向、張勛燎、宋治民、馬繼賢、王有鵬等先生相繼參與遺址的調查與發掘工作,三星堆被認為是已發現的古蜀國最重要的中心遺址。
巨大的驚喜在1986年到來,三星堆“兩坑”(兩個祭祀坑)突然現世:大型青銅立人、青銅神樹、縱目面具、青銅神像、黃金面罩、金杖、大量玉器和象牙不斷出土,轟動國內外。張愛萍將軍題詞稱三星堆:“沉睡三千年,一醒驚天下”。
主持發掘“兩坑”的兩位考古學家被稱為“二陳”——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陳德安和陳顯丹。據陳德安回憶,1986年7月18日上午9點左右,附近磚瓦廠工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三星堆考古工作站辦公室說:“陳老師,燒磚取土挖出東西來了,有銅的、石頭的,還有刀,很漂亮的刀。”
陳德安和陳顯丹等人立馬趕到現場,把磚廠工人扔在地里的東西拼起來才發現,稱作“刀”的東西原來是玉戈、玉璋之類。
很快,經國家文物局批準開始了考古發掘,“一號坑”里陸續發現金杖、金面罩、青銅人頭像、玉石器等文物,一共出土了銅器、金器、玉器等珍貴器物420件,象牙13根。
同年8月上旬,一號祭祀坑發掘工作進入尾聲,眾人還沒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來,二號祭祀坑又突然出現了,同樣讓人驚嘆不已:青銅大立人、青銅神樹、數尊貼黃金面罩的青銅人頭像、大量玉石器。
1986年,“兩坑”出土珍貴文物1700余件,文物之精美、風格之詭譎,超出了人們當時的認知范圍。從此,三星堆名揚天下。
6個“祭祀坑”再驚天下
黃金面具、青銅人像、青銅尊、玉琮、玉璧、金箔、象牙……2021年3月20日,“考古中國”重大項目工作進展會在成都舉行,通報了四川廣漢三星堆遺址重要考古發現與研究成果。新發現的6座三星堆文化“祭祀坑”,目前已出土500余件重要文物。曾在1986年震驚世界的三星堆遺址,以輝煌燦爛的新發現“再驚天下”。
此次新發現的6個“祭祀坑”位于“兩坑”旁。專家認為,目前這8個“祭祀坑”整體構成祭祀區,是古蜀王國專門用來祭祀天地、祖先,祈求國泰民安的場所。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從“祭祀坑”的情況,可以想見約3000年前的祭祀場面該是如何宏大與奢華。占地僅3.5平方米的5號“祭祀坑”一片金光閃閃——考古隊員已從此處清理出多件金器和60余枚帶孔圓形黃金飾片、數量眾多的玉質管珠和象牙飾品。經專家初步判斷,這些有規律的金片和玉器與黃金面具形成綴合,推測為古蜀國王舉行盛大祭祀儀式時所用。“出乎意料的是,此次還出土了一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青銅器,比如有些青銅尊附著有奇異詭譎的龍或牛的造型。”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遺址工作站站長雷雨說。

3號“祭祀坑”內鋪滿百余根象牙和上百件青銅器,包括青銅尊、青銅罍及獨具風格的青銅人像、大面具等。最具神秘色彩的是考古人員在6號“祭祀坑”發現了一具“木匣”,長約1.5米、寬約0.4米,內外均涂抹朱砂。它是做什么用的?它有什么特別的來歷?考古人員對這個神秘的“木匣”給予了格外關注,在現場反復討論“開匣”方案。

“本次三星堆考古的新發現,將豐富和深化我們對三星堆文化的認識。”國家文物局副局長宋新潮說。就目前的階段性成果而言,三星堆已經展示了其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以及獨特的技術、藝術和精神信仰。
用現代科技打開三星堆“盲盒”
這次考古是中國考古水平的集中展示。縱觀這次考古,準備極為充分,比如首次使用方艙和防護服,以及采用3D打印制成的硅膠膜,硅膠膜可貼合在銅尊表面,比軟布、薄膜的效果更好。無論為文物量身打造保護套,還是讓文物“住”進了專門定制的“考古方艙”,無論是使用星光級網絡攝像機還是設置應急檢測分析室等,都充滿科技含量,標志中國考古能力的提升。

已經退休的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陳德安研究員和陳顯丹研究員站在新的發掘現場,回首當年親歷1、2號“祭祀坑”發掘的往事,感慨萬千。他們告訴記者,當時的發掘現場就是一片田野,田野前面是磚廠,取土燒磚的工人就跟在后面,催著他們趕快發掘。把1、2號坑發掘完畢耗時兩個月。
如今的發掘現場,被大跨度鋼結構大棚覆蓋,里面數個通透的玻璃房子將新發現的“祭祀坑”罩住。這個裝滿各類設備的考古“發掘艙”可以控制溫度、濕度,讓人驚嘆不已。
三星堆祭祀區考古發掘現場被大跨度鋼結構大棚和玻璃“發掘艙”層層保護,穿著防護服的考古學家可通過特制的升降設備仔細清理文物。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三星堆遺址考古發掘總領隊唐飛說,在這樣的“發掘艙”里開展發掘工作,不僅能控制發掘現場的溫度、濕度,還能減少工作人員帶入現代生物和信息。
“發掘艙”旁還設有多個實驗室,出土文物可在第一時間進行保護和研究,使得信息提取更加科學、完善。在發掘大棚里,土體保護同步開展。在這些實驗室中,傅立葉變換顯微紅外光譜儀、激光共聚焦拉曼光譜儀、掃描電鏡能譜儀、激光粒度儀、人體骨骼測量儀等先進設備一應俱全,顯微觀察、光譜技術、納米CT、酶聯免疫法等技術正在運用。
“4號坑的黑色灰燼中提取到了肉眼不可見的絲綢制品殘留物,這是非常重要的發現,說明古蜀是中國古代絲綢的重要起源地之一。”唐飛說。這是中國絲綢博物館與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合作,采用酶聯免疫法從灰燼中檢測出的絲綢蛋白質,是三星堆首次發現古絲綢殘留物。土壤也可能暗藏線索。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文物保護中心主任謝振斌說,考古學家們還期待是否能利用這些技術從土壤里提取檢測到淀粉、酯、脂肪等有機微痕信息,這樣或許能證明當年的祭品包括谷物、酒、動物骨肉等。
此次發掘還對考古工作中的文物數據、影像數據、3D掃描數據、高光譜數據、環境監控數據等進行系統記錄和科學管理,實現了野外考古現場信息記錄、管理、共享,后期信息解讀、回溯、查詢一體化。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所長冉宏林介紹,此次三星堆重大新發現考古發掘前所未有地采用了多學科發掘保護理念和方式。


本次科學發掘和研究構建起了一個包括文物保護技術、體質人類學、動物學、植物學、環境學、冶金學、地質學、材料學等在內的多學科交叉創新研究團隊,他們來自北京、上海、四川、浙江等地的34家中國高校和科研機構。
發現罕見古絲綢制品殘留物、嘗試提取檢測有機微痕信息、探尋千年前祭祀的秘密……三星堆重大新發現考古發掘吸引了國內頂尖團隊和專家力量,運用最新現代科技,進一步解開三星堆謎團。這些三星堆“盲盒”的成功開啟受惠于科學技術的進步。
“你看見的只是冰山一角”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古代詩句里,古蜀國的起源籠罩在迷霧之中。三星堆,自1986年“一醒驚天下”之后,更是留給世人無盡的遐想。那些造型獨特的珍貴文物,甚至讓人將三星堆與外星人聯想在一起。

事實上,三星堆遺址歷次發掘出土的文物,已經有力地證明,這里是“中華文明起源多元一體的重要組成部分”。之前出土的三星堆典型的小平底罐、鳥頭把勺、尊形壺等陶器以及銅立人像、銅神樹、玉璋和金面具等,帶有濃郁的地方文化特色,而銅牌飾、玉戈、玉琮、封口盉、高柄豆等則體現了三星堆與中原文明和其他區域性文明的交流。
“此次發現的銅罍、玉琮以及銅器紋飾都在中原地區能夠找到祖型,是古蜀文明與中原地區頻繁交流的有力物證。銅尊與長江流域其他地區同時期的銅尊特征相似,是長江文化的生動體現。”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考古研究所所長冉宏林說。在冉宏林的指引下,記者還在此次出土的象牙殘片上看到精美的云雷紋和羽毛紋微雕,這些都能在中原文化的青銅器上找到祖型。大量珍貴文物的出土,只是考古工作的開始階段。種種謎題的破解、文明傳奇的講述,需要踏踏實實地進行長時間的學術研究、分析。
據了解,下一步考古學家將繼續對新發現的“祭祀坑”開展精細考古發掘與文物保護、多學科研究,并在“祭祀坑”的外圍勘探發掘,把握祭祀區的整體格局、形成過程。“本次發掘工作的細致程度,決定了它的信息豐富程度和價值。我們還需要時間來進行更加系統的整理、修復以及實驗室工作,將田野考古獲得的材料進一步地消化和深入研究。”
這是一個“正在進行時”的考古發掘,每一天,都可能會迎來令人驚喜的新發現。“你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冉宏林對未來充滿希望——還有多少文明之謎即將破解,還有多少傳奇往事可望證實,人們翹首以待。
三星堆的未解之謎
是誰把這么多“寶貝”埋在“祭祀坑”?三星堆的國王是誰?除了“祭祀坑”,三星堆還有哪些未解之謎?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教授孫慶偉認為三星堆的未解之謎非常多。
第一,大型的墓葬背后更多信息的發掘。三星堆祭祀坑出土文物的文明成就僅是當時宗教活動的場景,日常生活中三星堆城址里具體的布局場景、祭祀活動的開展、祭祀對象、參與祭祀的人群等問題都還有待進一步發掘。
第二,三星堆的主人還是未解之謎。目前普遍認為三星堆屬于當時最高級別的統治者,他們的墓葬地址、墓地布局、婚姻關系、族源、青銅器的制作來源、礦業生產管理、大象飼養管理等問題還有待發現。
此外,巴蜀類文字符號是否和今天的漢字體系屬于同一體系。如果盡快發現三星堆的文字體系來源,對于深入認識中華文明早期階段的發展來講是極為重要,但仍缺乏足夠證據。只有通過科學嚴謹的工作方案,才可以高效率地把三星堆遺址盡快研究得更加清楚。
目前,三星堆已發掘面積不到遺址總面積的千分之二,雖然三星堆古城墻、祭祀區已確認,但目前的重大發現仍屬冰山一角。大型王陵、作坊區在哪里……三星堆考古潛力巨大,未來的考古工作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更多驚喜令人期待。
鏈接:2020年度十大考古新發現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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