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一平
四年前的盛夏,七月的北京,炎熱似火,我卻度過了如入冰窟的一天。這一切都是因為陰差陽錯地當了一回“學術主持”。
這是一位著名“書法家”的個人作品展。“書法家”不僅在書法界有造詣、有影響,是當時中國書法家協會塔尖上的人物之一,在學界也是了得,是中國一所著名大學的教授。展覽當天來了一批級別很高的官員,展覽期間也不斷有部級干部走動,這位書法家在政界的關系可見一斑。據說,展出的一個巨幅長卷也早已被南方的一位商人出價千萬元買走,“書法家”還曾向其任職的那所名校捐出巨款。如此頂級的“書法家”可謂政、商、學、書四界皆同,真是了得。“書法家”來舉辦展覽之前,早有“熱心人”打過招呼。在這位書法家面前,雖然我多次以不懂專業、學問不夠為名推掉了在開幕式上致辭或主持開幕式之類的工作,但最終挨不過面子,由我在開幕式之后的學術研討會做主持人,美其名曰:學術主持。
按照一般理解,學術是有系統的、專門的學問,而學問則是正確反映客觀事物的系統知識。一個書畫展的學術主持自然要對中外美術史精熟于心,對當代書畫發展狀況了如指掌,對展覽作品及其細節心中有數,有了這幾條,才能主持得了,才能對展覽作品做出恰當評價。我自知自己是干不了這活的,百般推脫,最終人家說了,不是你行不行,是你的工作崗位決定了你必須拿起這個主持的話筒。
趕鴨子上架,坐在了學術研討會主席臺主持人位置,硬著頭皮請與會專家一一發表講話。第一位就把我驚著了,他是當代書壇著名評論家,他說“書法家”的作品“大氣磅礴,激越豪邁,通篇彰顯了時代精神與作者的人文品格”。接著,又一重磅學者說:“無論從藝術本體的高度、技法運用,還是高雅氣息……都體現了作者渾厚的文化修養與宏闊的審美理想。”更有專家指出,“書法家”正可謂“當代書法從高原走向高峰的領軍人物”!
夠了,夠了!在七月炎夏的日子里,我全身一陣陣發冷,是心冷、害怕還是擔憂,我難以表達,只想早一刻離開“主持”位置。十幾個人講下來,我仿佛已經處在書法的“高峰”,所以“高處不勝寒”,又好像打心眼里鄙視這種明目張膽、厚顏無恥的吹捧,關鍵是“書法家”并沒有因為吹捧而走上書法的高峰。
“書法家”見我只是機械地按程序念著名單,實在是想發揮一下我這個“主持”的作用,急不可耐地拿過話筒,深沉地笑著請我講幾句。我說大家講的好話已經很多了,我又不懂專業,就不講了。可能是這一句話道破天機。學術主持不懂專業,那剛才發言的專家們懂不懂呢?!“書法家”深沉的笑變成了深沉的臉。研討會在我作為“學術主持”的一句“散會”中收場,專家們要么奔赴由“書法家”專門準備的宴會,要么去趕下一場研討會。
而我,仍冰冷地站在火熱的夏天,但再也不去當那個“學術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