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案例為基礎的整合式教學

四川美術學院的水墨人物畫教學有著深厚的藝術傳統，由張大千創立的中國畫教學框架一直保留在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畫系至今的教學體系中。2019年7月，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畫系更名為“中國畫與書法藝術學院”，開始實行分科教學，水墨人物畫教學迎來了發展的良好契機。為滿足國家與社會對新型藝術人才的期待與需求，四川美術學院的教師們在繼承與發揚先輩教學精神的同時，反思了近幾十年來中國畫教學實踐中存在的主要問題，發揮集體智慧，積極探索新的教學方法。在新的教學方法中，較具代表性的是以案例為基礎的整合式水墨人物畫教學。具體來說，這一教學方法主要包含三個方面，即教學體系案例、名師教學案例和個案研究，總體思路是以時間線索及由整體到個人的論述結構展開，在繼承、梳理既有教學模式的同時，探索水墨人物畫教學的新思路、新方法，以推動新時代中國畫學科建設的良性發展。

一、教學體系案例：“徐蔣體系”與“浙派水墨人物畫體系”

全國大部分藝術院校的中國畫教學尤其是水墨人物畫教學，都是在西方現代藝術教育理念的基礎之上，對傳統中國畫的教學方式、造型觀、筆墨意識等進行改良與重構。其中，影響最大的是以徐悲鴻、蔣兆和為代表的水墨人物畫系統，即為今人所推崇的“徐蔣體系”。這個體系偏重于西方的素描寫生，堅持以準確的人物造型為基礎，結合傳統人物畫中側重形似寫真的人物畫傳統（如明代“波臣派”一路），“在社會主義改造和建設環境下形成低年級寫生基礎教學和高年級人、山、花分科教學的教學體制，而其遵循的是以寫生為核心、以臨摹為援補、以創作為目標的寫生、臨摹、創作‘三位一體教學方法”[1]。通過這一教學體系培養出大批優秀的水墨人物畫家，如李斛、李琦、姚有多、梁長林、盧沉、周思聰等，還有一些間接師承或深受“徐蔣體系”影響的著名人物畫家，如楊之光、王子武、王盛烈、方增先、黃胄、劉文西等。直到今天，“三位一體”的教學方法，仍然在全國范圍內的中國畫教學中發揮著主力軍作用，是中國畫專業進入學院體制后所形成的第一個普適性的教學體系，在中國傳統繪畫的教學培養方面具有歷史性的貢獻。與“徐蔣體系”一樣有著強大的傳統積淀且在全國范圍內有著巨大影響力的教學體系當屬“浙派水墨人物畫系統”。這個系統在20世紀50年代由潘天壽最先提出，主張在掌握西方造型及人物畫法的基礎上，融入中國傳統水墨畫，主要是傳統寫意花鳥畫的技法，其中代表性畫家有李震堅、方增先、周昌谷、程十發、劉國輝、吳山明等。此派畫家的作品既有人物形似上的精準，又兼具傳統水墨的筆墨趣味，在現代寫實人物畫的基礎上，把中國寫意畫的“氣韻生動”發揮得淋漓盡致。

無論是“徐蔣體系”還是“浙派水墨人物畫體系”，基本都是以西方現實主義與中國傳統水墨相融合的模式，強調一種共性的集體審美，遵循“藝術要為工農兵服務”的革命宗旨，具有鮮明的政治烙印與集體意識。在今天的教學中，它們依然發揮著無法替代的歷史效用。這不僅是教學方法的傳承，也是民族文化中西調和后的產物，對今天中國畫的發展與審美觀念的重塑等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它們所遵循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大膽吸收外來藝術的滋養，關注社會現實與平凡百姓，這些都是我們在今天的學院教學中所應該堅守并發揚的。

二、名師教學案例：盧沉與“水墨構成”課

20世紀80年代，身為人物畫家且幾十年在教學一線耕耘的盧沉指出：“過去我們中國畫系的基礎教學有很大的缺陷，那就是：1.受外國的影響，迷信素描，迷信寫生訓練萬能；2.忽視藝術語言、形式感、形式法則的研究，忽視學生的藝術想象力、創造才能的培養；3.知識結構狹窄，只能強調傳統，不了解西方，多少有點排斥現代的傾向；4.傳統也沒有認真地吃透。”[2]盧沉率先在中央美術學院開設了“水墨構成”課，“試圖從造型角度運用構成原理讀畫和研究東西方繪畫異同，以解決反映現實的藝術表現力不足、藝術形象與生活對象本身距離太近的問題”[3]。其教學思路的核心是“要具有現代造型觀念（即強調造型藝術的精神性、表現性和審美功能），在現代基礎上發展，走中西結合的創新之路。強調在研究自然和訓練嚴格的具象造型能力同時，加強研究構成畫面的形式法則”[4]。后來，學生們根據他的課堂教學內容整理出了《盧沉論水墨畫》一書，該書于20世紀90年代出版后在美術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在此之后，許多水墨畫家搭上了“水墨創新”的快車，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語言表達方式，其中有代表性的畫家有田黎明、唐勇力、武藝、姚鳴京、劉進安、王彥萍等。盧沉的“水墨構成”課，為中國畫在新時期的發展及教學的推進，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和有效性，直至今天依然發揮著巨大的影響力。

20世紀90年代初，地處西南的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畫系也開設了“水墨構成”課，與原有的“意象素描”“綜合材料”等課程一同成為中國畫專業的必修課，逐漸形成了具有自身教學特色與藝術主張的中國畫教學理念。今天看來，“水墨構成”不是一成不變的課程預設，而是一個不斷延續與更新的教學實踐，它既是“徐蔣體系”內部派生出的一部分，也在一定程度上激發了“徐蔣體系”的新生。隨著幾代教師的更替與社會需求的逐步提高，課程的語言訓練范圍已經愈發寬廣，意識觀念的不斷敞開也在逐步打破傳統水墨的邊界認知范圍，尤其是在新的媒介與當代藝術的影響下，“水墨構成”課的學術價值將會得到進一步提升。

三、個案研究案例：語言和敘事的轉向與教學改革

如果說現代水墨是中西融合的結果，那么現代水墨人物畫無疑是這場變革的主力軍。從另外一方面來說，中國畫的現代化轉型，也促進著中國畫教學的變革與轉型。

語言與敘事的轉型，是現代水墨人物畫變革中最為重要的幾個方向之一。與以往的水墨人物畫相比，現代水墨人物畫的特點是在融合借鑒西方現代藝術語言的基礎上激發出傳統水墨中暗含的某些現代語言因子，在保留傳統水墨語言精華的同時，區別于西方現代藝術，努力與其拉開距離，由之前單一的文人畫與寫實水墨語言體系，逐漸生發出更加豐富而多元的語言架構。敘事的轉型主要是指在題材、視角與觀念上與以往的水墨人物畫有很大不同，不管是形式語言的拓展，還是繪畫觀念與思想意識的更新，都為水墨人物畫的現代化轉型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1979年至2019年的近40年間，中國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改革開放全面實施、流行文化盛行、消費時代與信息化時代接踵而至，以及中國城市化進程如火如荼地推進，中國社會發展的速度比過去一百年的總體發展還要迅猛。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一部分現代水墨人物畫家敏銳地捕捉到中國社會變化的瞬間，創作出了不同于前人的水墨人物畫新圖式，為水墨人物畫的現代化轉型做出了重要的歷史貢獻。在這場變革中，周思聰、田黎明、李孝萱、李津、周京新、劉慶和等人無疑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畫家。他們在水墨語言現代化轉型的同時，將注意力對準了當下文化背景的特殊性，如審美轉變、流行文化、信息時代、消費時代及中國的城市化進程等典型的社會問題，逐漸把描繪的重心從自我的體驗轉向對現實和社會問題的表達上來。正因為文化語境的不同，使得他們的探索較之大多數水墨畫家具有更重要的藝術史研究意義。對這幾位藝術家的個案研究，為我們更客觀地看待融合、吸收西方現代藝術的路徑與方法提供了一個參照，也為我們超越語言表層、洞察水墨創作背后的思想觀念與精神境界做了一次有益的嘗試。

在教學實踐中，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畫與書法藝術學院的教師充分結合自身的教學特點及學術資源，調動教師的積極性與集體智慧，多方推動水墨人物畫教學的新嘗試。正在編寫中的《水墨人物寫生》教材，以個案研究的方式展開論述，從代表畫家的作品風格、語言邏輯、創作生產及觀念形態等幾個方面入手，引導學生通過水墨人物寫生逐步探尋自身的創作方向。從科研的角度，開展項目與教學相結合的研究模式，從理論、實踐、教學等角度切入，探析水墨人物畫未來發展的新動向和面臨的新課題。另外，成立了非實體性的科研機構“當代水墨研究所”，致力于當代水墨的理論研究與教學轉化等基礎工作，也為日常的中國畫教學營造一種寬松、開放的學術氛圍。同時充分利用學術講座、工作坊等形式，邀請著名畫家及理論家開展“第二課堂”，把鮮活的藝術個案搬進校園，通過個案研究對象的自我言說，使學生近距離地接受當代水墨人物畫的熏陶，與學院的教學形成多元促進的學術態勢。

四川美術學院以案例為基礎的整合式水墨人物畫教學，不是孤立地進行案例分析，也并非流于表面的風格灌輸，而是盡可能地避免盲目、主觀地將這種方式應用于教學，并整合各種教學資源與名家案例的優勢。此種教學實踐的開展，可使每位參與其中的師生在藝術史的維度中思考當下水墨人物畫及當代水墨所面臨的問題，對自身所從事的工作與學習保持清醒的認知，并能對中國畫的未來及其發展走向與趨勢建構個人的基本判斷。因此，以案例為基礎的整合式水墨人物畫教學，對學院水墨人物畫教學在當代文化語境下所呈現的狀態進行深入探究、對新時期下美術學院中國畫學科的建設及教學機制的改革都具有一定的必要性。

總而言之，現代水墨人物畫的教學不是簡單重復先輩的教學模式，而是如何在紛繁的當代藝術環境下使中國畫煥發出更強大的藝術生命力、如何把中國畫的發展與變化萬千的社會現實緊密相連、如何在語言與觀念上找到最佳的藝術途徑、如何使中國人物畫基礎教學與藝術創造結合起來……毫無疑問，這是每個中國畫畫家需要勇敢直面的挑戰，也是每一名中國畫教師急需深入思考并努力去解決的現實問題。

[朱小坤/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畫與書法藝術學院人物畫教研室主任、當代水墨研究所所長。本文為2020年重慶市社會科學規劃項目“水墨人物畫語言與敘事轉型研究”（項目編號：2020BS79）、2020年四川美術學院博士科研啟動項目“改革開放以來水墨人物畫轉型研究”（項目編號：20BSQD018）階段性研究成果。]

注釋

[1]曹慶暉.析“三位一體”與中央美術學院第一代中國畫教學集體[J].美術研究， 2010，（3）：62.

[2]盧沉.第一畫室的教學主張及探索[J].美術研究， 1988，（1）：20.

[3]朱乃正，主編.盧沉周思聰文集[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 2006：89-93.

[4]同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