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水滲透在從日常生活到哲學思想、從戰爭到藝術的方方面面,但正如諺語所言“魚兒看不到水”,我們雖身在其中,卻未必感受至深。梳理水與中國文化之間的關系,可以找到一條理解中國歷史文化的全新脈絡。
在中國,水滲透在從日常生活到哲學思想、從戰爭到藝術的方方面面,但正如諺語所言“魚兒看不到水”,我們雖身在其中,卻未必感受至深。
如果從地理、神話、哲學、政治、經濟、管理、戰爭、藝術等多個角度觀察,水在中國歷史文化中扮演著關鍵角色。梳理水與中國文化之間的關系,可以找到一條理解中國歷史文化的全新脈絡。
洪水神話詮釋了統治者的合法性
很多早期文明都出現在容易泛濫的大河附近,所以每種文化中都有洪水神話。創世神話扮演著宇宙起源的角色,而洪水神話則為人類社會和制度的出現掃清了道路。
在許多洪水神話中,失控的洪水有一個道德上的作用。在諾亞方舟(根據《圣經》記載,諾亞依據神的囑托建造了一艘巨大船只,是為了讓諾亞與他的家人以及世界上的各種陸生生物能夠躲避一場因神懲罰而造的洪災,最后方舟實現了目的)的傳說中,這一道德作用非常明確:洪水是上帝對人類之惡的懲罰,只有善良者和他的家人才能逃脫。
在中國,水的本質中蘊含著一個非常有啟發性的信息。導致洪水的是“壞的”水,是狂暴的、野性的、混亂的。洪水的發生是一種惡行、一種反叛和犯罪行為。社會的穩定依賴于對這種水的控制:疏導它、安撫它,使它有序、變“好”。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本質上就是一個有道德的人。這樣一來,對水的治理就變成了一個道德問題:一個成功的控制系統不僅有效,而且具有典范性,負責這一戰略的人展示了其統治權。歷史學家陸威儀說:“中國洪水神話的方方面面都集中在對統治者的本質及其權威的正當性的思考上。”
禹不是“中國的諾亞”,他并非被動地熬過洪災,而是親自動手治理洪水。禹通過對洪水的恰當治理取悅了天帝,上天把統治中華民族的原則交給了禹。在中國,禹受到普遍敬仰,被尊為神。正是他對洪水的掌控為他贏得了這種尊重和權威。
多變的水:儒家和道家思想的源頭和隱喻
水變化多端,它可以狂野而猛烈,也可以平靜而清澈。它可以匯集和淤塞,也可以自由地流動。它像一面鏡子那樣進行反射,它是透明的,也可以是渾濁的、不透明的。水可以是短暫的,也可以是永恒的。
你很難在世界上找到另外一個像中國這樣的地方,水在人們思考時是如此不可或缺,尤其是對于偉大的哲學家來說。
“道”是道家和儒家思想的核心概念,但“道”無法準確描述。正因為它的模糊不確定性,水才成為它無比貼切的一個比喻。老子說,道像水一樣,沒有固定的形狀或形式。它來自一口永不干涸的井:“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在儒家思想和道家思想中,水還擁有一種道德教育的力量。《道德經》說:“上善若水。”水總是找到最低的水平面,然后便靜止下來,這是道德教育的另一個源頭。通過尋找最低點,水展示出了它的謙遜。正如老子所說:“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
柔軟、平靜、清澈,這些在西方也是水的“女性”屬性。但道家思想一個吸引人的特點是,它的內涵是積極的。正是因為水適應性強,柔弱而易順從,總是在尋找阻礙最少的路徑,所以它實際上是不可能被打敗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可以戰勝最為堅硬、最難熔化的物質。《道德經》說:“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孟子用“水”的特性來作為自己“人性善”學說的基礎:“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
水資源管理塑造了國家的治理方式
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說,河流是整個亞洲和中東政治權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這些王國,“水的問題決定了官僚體制的存在”。歷史學家卡爾·魏特夫說,東方制度建立在水利文明之上,“正是不穩定的水環境所帶來的任務,刺激人類發展出了社會控制水利的辦法”。
魏特夫的論點如今通常被歷史學家所否定,因為這個論點既沒有體現中國歷史上水資源管理的復雜性,也沒有體現這個國家的目標、動機和能力。這是一種對中國歷史簡單化、扭曲化的看法。
然而,魏特夫的論點從未真正消失過,這無疑是因為其承認了一個關于中國治國方略的不爭事實:水對中國來說至關重要,水的管理、控制和獲取模式一直在塑造著這個國家。
歷史學家彭慕蘭說,水利專制這個形象“早就不可信了,但仍保留著一些核心事實”。
魏特夫過于嚴謹的論點背后,隱藏著一個更深層次的真相:中國的水資源管理創造了一種政治語言,而這種語言支持了統治的合法性。今天,這種水的語言仍持續影響著中國政治。
魏特夫認為,對水道的控制保證了對農業生產和分配方式的控制。在一個沒有機械化工具的時代,為了開鑿灌渠、養護農田,統治者需要動員大量的人力。馬克思也曾提出,在中國古代這樣一個幅員遼闊、缺乏商業主義的文明之中,只有通過中央集權政府的干預,才能完成如此艱巨的任務。
(中國新聞網202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