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原杏
冒著熱氣的火鍋,擺滿桌子的各類食材,眾人圍坐在一起舉箸暢談……這個畫面不僅在生活中讓人熟悉,在影視作品中也并不少見。在影視作品中,飲食符號通過藝術創作被賦予了深層次的含義,早已不單純作為道具而存在,而且成為蘊含著創作者思想情感的審美意象。
飲食是人類生存的基本需求,還是一種被賦予自身存在之外的含義的象征符號。在電影中,飲食符號同樣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有著重要的功能和意義。或是作為用餐場景的道具,成為敘事的載體;或是作為象征性符號,成為導演情感表達的依托、文化內蘊的表征;或是在一些影片中作為主體而存在,開辟了一種新的電影類型——“飲食電影”,影片中的人物和情節都圍繞飲食而發展,飲食符號還起著點明主題、深化主題的作用。比如李安導演的“飲食三部曲”都是借助飲食符號構成直觀的隱喻文本來表達文化情感內涵,使電影具有觀賞性的同時又增添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深層意味。
火鍋是中國飲食文化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符號之一,蘊含著中國獨特的民族心理特征,且在不同的地域發展出了各式各樣的形態,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國民性的美食。在當代華語影視作品中,火鍋經常作為一種意象出現,構成一種“有意味的形式”。眾人圍坐在桌前暢談、湯水沸騰時的“咕嚕”聲、鍋內翻滾的熱浪、冒出的蒙蒙蒸汽……通過視聽語言對火鍋的呈現,觀眾不僅實現了感官上的愉悅享受,也從火鍋這一意象中感悟到由創作者建構的意義空間。
梁文道曾說:“火鍋取消了前菜和主菜的分別,從頭到尾只有一種烹調的技法,吃的過程和烹調的過程合二為一,所有食材共時出現共時享用,每一種東西都染上了別的東西的味道,是徹徹底底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特別的烹調和食用方法使火鍋相較于其他飲食符號有著更為獨特的意味,備受創作者和觀眾的青睞。創作者越來越多地選擇把火鍋作為意象呈現在影視作品中,在不同的劇情環境下發揮其作為飲食符號的功能。
首先,火鍋作為參與敘事的場景道具元素,推動情節的發展和轉變。《我不是藥神》中賣藥五人組一起吃火鍋的一段場景是全片劇情的一個轉折點。這頓火鍋實際上是“散伙飯”,當程勇宣布決定不再賣藥后,其余四人從驚愕到失望,后各自離開。一頓火鍋成為故事轉折點,實現了從歡聲笑語到各奔東西的轉變,推動劇情走向后半段沉重的現實主義情節。
其次,火鍋作為一種具有隱喻性質的象征符號,傳達創作者的“象外之意”。姜文導演的《讓子彈飛》一開場就是馬邦德、馬邦德的老婆、湯師爺三人在用馬拉動的火車里吃著火鍋唱著歌的畫面。這里出現的火鍋和桌子一樣大,甚至煙筒都伸出了火車頂,冒出的煙還以為是蒸汽火車冒出的氣煙。這里帶有明顯荒誕意味的巨大“火鍋”象征著一個利益的大鍋,這一夸張的意象也預示了之后戲劇化情節的發生。
最后,火鍋作為貫穿全片的重要意象,兼具敘事上的線索作用和情感上的表意功能。電影《火鍋英雄》中的火鍋成為影片的靈魂所在。一方面,火鍋作為整個故事主要背景中的重要元素貫穿影片始終。主人公劉波的“老同學洞子火鍋店”成為設置情節沖突的最主要的敘事空間。作為重慶的一個重要的標志符號,火鍋在影片中與重慶方言、防空洞、輕軌等文化符號共同建構起了相對完整的城市形象,讓人充分體會到重慶的特征和魅力。另一方面,火鍋又作為象征性符號,以重慶火鍋的麻辣特性來映射片中人物處事方式的簡單直接,鴛鴦鍋的意象有著中國太極八卦的兼容并蓄的象征意味,隱喻登場的各色人物之間的復雜情感。火鍋這一意象詮釋了兄弟情義和英雄氣節,成為奠定整個片子黑色幽默基調的重要元素。
按照索緒爾的說法,符號是由“能指”和“所指”構成的。電影通過視聽語言構建了符號的能指,通過不同的結構組成和表現方式,賦予其表面意義下的潛在含義,觀眾結合自己的文化背景和感知經驗等能動地分析出該視覺符號的所指,從而認同電影中所表達的深層意義。
人類的飲食活動是一種蘊含著多元信息的文化現象,能夠反映特定時代、民族、地域的文化特征,并表現出其特有的內涵。飲食符號也常被賦予某種隱喻或象征意義,比如中國的傳統食物“餃子”就蘊含著豐富的所指含義,因其發音諧音“交子”象征“辭舊迎新、萬象更新”,又因形同元寶寓意“招財進寶”。在電影《三更2之餃子》中,用嬰胎做的餃子影射“孕肚”,具有象征生殖的意味。
藝術創作者將特定的食物、飲食器具和飲食行為作為載體,采取類比、聯想等直觀形象的表現手法,將隱藏在群體或個體內心深處的欲望、情感及相應的價值觀念充分表露出來。在電影中,火鍋作為場景道具而存在毫無違和感,但作為寄寓集體精神的象征符號,它本身又隱含著多重意蘊,被放置在不同的故事背景下傳遞創作者的主觀意圖。
飲食文化早已成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符號,彰顯著他們獨特的精神氣質和民族性格。中國文化喜歡熱鬧、重視人際關系。中國電影中經常出現聚會、宴席的熱鬧場景,蘊含著中華民族講究團圓、團聚的文化心理。而火鍋更是大多數人聚親會友的最愛,大家圍一桌而食,共聚、共享、共談、共樂的意味更濃。人們通常用一起吃火鍋的形式來凝聚感情和維系關系,借助火鍋傳達自己的情感。梁文道也說火鍋是最極致的團圓,因此火鍋這一意象更能體現出團聚的內涵。
在電影《唐山大地震》中,弟弟方達在外經商多年后帶著女朋友回到唐山老家,和母親三人到飯店里吃火鍋。母親對在地震中丈夫和女兒去世的事情始終無法釋懷,而與兒子間的隔閡也難以消融。在這樣一個團聚的時刻,火鍋也像是母子之間的潤滑劑,調和著他們的關系,兩人之間復雜的情感此刻都借著火鍋融化開來,代表著雙方情感達到了彼此認同。在劉若英導演的電影《后來的我們》中,方小曉第一次和林見清回家過年,年夜飯的飯桌中間就放著火鍋,空中有著火鍋冒出的大團熱氣,一大桌子人熱熱鬧鬧,聊著家長里短的事。而到影片后段,林見清已經很少回家過年,飯桌上的人也越來越少,只剩下林見清的父親老林自己孤獨一人坐在桌前喝著小酒,火鍋也沒有了熱氣。這種對比給觀眾在觀影心理上構成極大的情緒反差,藝術感染力達到了應有的效果。
孔子曾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子》中,告子主張“食、色,性也”,飲食和情欲是人生最重要的兩件事。中外文藝作品有大量體現食色相連的作品。在電影中,經常用飲食符號來隱喻情感和欲望,從食物造型的影射,到食物與身體、性別的呼應,再到用餐過程中接觸食物所引發的身心變化,都是飲食情欲化的象征。這種以食喻情的方式成為飲食符號的重要功能之一。電影中的飲食情欲化成為創作者和欣賞者表達和發泄的雙重途徑,也是銀幕上美味情緣、饕餮虐戀的心理機制。

火鍋做法獨特,又必須共食,更是將這份情欲意味表現到了極致。在電影《喜歡你》中,導演創作了許多飲食與愛情的雙關,還通過旁白對火鍋這一食物直接做出了評價——“在情色食物排行榜里,火鍋排第一,因為它和情人間的某種親密行為實在太像,兩個人要不斷交換口水,還會面紅耳赤、心跳加速、唇干舌燥。”畫面中顧勝男的閨蜜和路晉的助理就在吃著火鍋調情,火鍋的紅湯沸騰翻滾起伏,呼應著餐桌旁年輕男女內心的蠢蠢欲動。正所謂“飲食男女”,電影用吃火鍋這一飲食活動來間接表達著男女間的性欲望。在徐克導演的古裝電影《青蛇》中也有火鍋的出現。冬日寒風刺骨,許仙端了銅鍋炭火,煮起了火鍋,白素貞和小青聞著四溢的火鍋香氣就癱倒昏睡過去,這里隱晦表達著她們已然意亂情迷。
吃火鍋一般是一種群體性的活動,因而能從吃火鍋的過程中折射出群體間的相互關系。火鍋的共食特性使吃飯的人需要在同一個鍋中分餐取食,在這個過程中火鍋就隱喻著對利益的爭奪,并隨著吃多或吃少而得到展現。
在香港電影中經常出現黑幫大佬們圍坐在一起吃火鍋的情節。電影《無間道2》中,倪坤死后,手底下的國華、甘地、文拯、黑鬼幾個人坐在一起吃火鍋,合謀打算反叛倪家。這一頓火鍋,就把四人之間的人物關系展露無遺,鏡頭畫面中,四人在火鍋餐桌上所占的比例相當,就代表他們已達成一致,準備共同瓜分所有利益。同時,對四人吃相的刻畫暗示著每個人的不同性格,還為之后他們各自的命運做了鋪墊。如甘地的吃相非常狂放,表面他是四人中最貪心的也是最無腦的一個。而國華在餐桌上始終表現得較為含蓄,也說明他考慮較多,最缺乏底氣。這頓火鍋也成為他們最后的晚餐,火鍋局上表現出的他們各自的特點也與之后他們被殺構成了敘事上的聯系。
作為一種極具中國特色的飲食符號,火鍋在影視作品中被廣泛運用。影視創作者有意識地將飲食符號嵌入作品中,在創新表達的同時,也將中國飲食文化的內涵發揚光大。通過對火鍋這一意象的分析,觀眾能更好地理解影像文本的文化內涵,達到更高層次的審美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