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西行漫畫》是創作于長征時期的紀實繪畫集,1938年由上海風雨書屋出版,1962年由人民美術出版社更名為《長征畫集》再版。作為一部紀錄兩萬五千里長征的畫集,它的精神內涵鼓舞著一代又一代中國人。正在建設中的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同樣承繼著這一精神。本文梳理了《西行漫畫》的創作、再版背景和黃鎮的學畫、革命經歷,著眼于兩個版本畫集的比較、《西行漫畫》的藝術類型還有黃鎮繪畫與魏傳統題詩的圖文關系,旨在反映紀實性革命美術的特殊性,補《西行漫畫》研究之闕。
[關鍵詞]《西行漫畫》 黃鎮 長征 長征精神 紀實繪畫
長征是一場不朽的軍事行動。在第五次反“圍剿”中,紅軍的核心力量得以艱難保存,實現了革命根據地從南方贛閩粵地區向北方陜甘地區轉移的戰略目的。埃德加·斯諾在《紅星照耀中國》中寫道:“長征是軍事史上偉大的業績之一……在過去三個世紀中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的舉國武裝大遷移……與此相比,漢尼拔經過阿爾卑斯山的行軍看上去像一場假日遠足。”[1]
2019年7月24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九次會議。會議審議通過了《長城、大運河、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正式提出建設覆蓋福建、江西、河南、湖北、湖南、廣東、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陜西、甘肅、青海、寧夏15個省市和地區的長征國家文化公園,以進一步弘揚偉大的長征精神。長征國家文化公園以中國工農紅軍一方面軍長征線路為主,以紅二方面軍、紅四方面軍和紅二十五軍長征線路為輔,著力推動紅船精神、井岡山精神、遵義會議精神、延安精神、抗戰精神、西柏坡精神在沿線區域的傳承與發展。
在中國現當代視覺圖像和物質文化中,長征作為主要的創作母題不斷出現在書法、繪畫、建筑、工藝美術和舞臺美術中。長征精神或被一件小小的器物,或被一張薄薄的紙片,或被一座宏偉的建筑,或被長征國家文化公園這般開闊的自然與人文景觀所承載、延續。如今的我們面對橫跨15個省市和地區的長征國家公園時或許很難想見,在1938年的上海,對那群手捧從紅色革命根據地流出的記錄兩萬五千里長征的小小畫冊的進步人士來說,他們彼時的內心該是何等澎湃和激動。這本小小的畫冊就是由紅軍戰士黃鎮創作的《西行漫畫》。
黃鎮(1909—1989),安徽桐城人,乳名百知,又名佩寰,學名士元,歷任中國駐匈牙利、印度尼西亞、法國、美國大使,外交部副部長,文化部(今文化和旅游部)部長,是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無產階級革命家和中國共產黨優秀的文化干部。1915年,黃鎮跟隨當地畫家楊繩武學習中國畫。1925年,16歲的他考入上海美術專科學校(以下簡稱“上海美專”),與同學趙枕云一道成立了集云畫會。在上海美專就讀期間,他目睹了“五卅慘案”,深受震撼,遂義無反顧地加入了反帝愛國運動當中,成為當時頗具影響力的學生領袖。1926年冬,黃鎮因領導揭露上海美專校董貪腐的運動被捕,被關入上海龍華淞滬警備司令部。1927年初,經進步師生營救,他才得以釋放。出獄后,黃鎮又進入上海新華藝術專科學校(以下簡稱“新華藝專”)繼續學習。1928年畢業后,黃鎮同章梅、唐孝明、方毅等人在安徽安慶籌建集云美術學校,不過該校因種種原因終究未能開辦。為了謀生,他相繼在譫誠小學、私立成德中學、浮山中學擔任美術教員。相較于黃焯華、布魯、黃亞光等早期中央蘇區的畫家,黃鎮接受過專業的美術訓練,有著扎實的繪畫基礎。
1930年,黃鎮加入馮玉祥部,同閻錫山部聯合反蔣。同年11月,反蔣行動失敗,黃鎮所在部隊被國民黨第二十六路軍收編。1931年3月,他率部在江西參與寧都起義。同年12月16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將參與起義的國民黨軍隊編入紅軍第五軍團,黃鎮也在其中。當時,中央蘇區對美術人才求賢若渴,毛澤東就曾說:“惟缺繪圖的技術人才,請中央和兩省委送幾個來。”[2]就這樣,作為專業美術人才的黃鎮順理成章地成為紅軍第五軍團文化娛樂科科長,負責紅軍的文化宣傳工作。1934年初,他憑借一張描繪紅軍戰士抵抗國民黨圍剿的油漆畫《粉碎敵人的進攻》得到毛主席褒獎,可惜該畫毀于兵燹。當年10月,黃鎮跟隨紅軍五個軍團和軍委縱隊開始了史詩般的兩萬五千里長征。
長征期間,紅軍戰士們的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可黃鎮依然堅持創作寫生:“那時鉛筆很難找到,墨也得來不易,我們就把鍋灰刮下來,煙筒里的灰捅下來做成墨……(筆)有的是從小商店那里買來的,有的是從地主老財家拿的,也有的是戰友送的……我畫畫的紙也是五花八門,是些紅紅綠綠、大大小小不等的雜色紙。這些紙有的是同志們的贈予,有的是從打土豪中得來,有的從敵軍中繳獲,還有老百姓祭神、祭祖的黃表紙,寫春聯的大紅紙。”[3]利用這些“原始”的材料,黃鎮以速寫的方式創作了約四五百張記錄長征的紀實繪畫。1938年,這批繪畫中的24幅以照片底片的方式由蕭華將軍轉送到上海,由風雨書屋[4]出版,同時在《大美畫報》十月刊刊載。此前,風雨書屋主編阿英計劃將這些畫作在期刊《文獻》上分批發表,不過考慮到當時動蕩的政治局勢,還是決定改為全套出版。又因為當時不知道作者是誰,所以風雨書屋版《西行漫畫》(以下簡稱“初版《西行漫畫》”)的作者署名為“肖華”。《西行漫畫》的名字也不是編輯隨意擇取的,而是為了躲避國民黨當局的出版審查,刻意模仿當時流行的美國作家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又名《紅星照耀中國》)而取。

1958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再版了《西行漫畫》,時任人民美術出版社美術編輯組組長的魯少飛擔任畫冊責編,李文昭負責美術設計,北京新華印刷廠負責印刷,印數為3000冊。因為彼時還未確定作者為誰,所以未署姓名。1961年,黃鎮回國任外交部副部長,借此機會,李克農將軍向他當面咨詢該畫冊作者,方才知曉答案。1962年,《西行漫畫》被署上黃鎮姓名,再度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畫冊名字也由《西行漫畫》改為《長征畫集》,體現出黨中央對長征精神的重視和這本畫冊中所描繪的長征事跡的珍貴價值。此后的半個世紀里,1962年版《長征畫集》被人民美術出版社、解放軍出版社、文物出版社多次再版,還被外文出版社翻譯成英、俄、德、阿、西、日等多國語言后于海外發行。
鑒于學界對《西行漫畫》的圖像志研究,本節無意再討論其圖像的內容,而是關注初版《西行漫畫》與 1962年版《長征畫集》的版本問題,嘗試討論由《西行漫畫》所引出的漫畫、新聞畫與紀實繪畫的藝術類型和表現問題,最后研究1962年版《長征畫集》中黃鎮繪畫和魏傳統詩歌的圖文關系。
(一)初版《西行漫畫》與1962年版《長征畫集》的版本比較
初版《西行漫畫》為32開本,于1938年10月15日出版,共發行2000冊,其中精印本500冊,以銅版紙印刷,售價四角。普及本1500冊,以道林紙印刷,售價二角五分。初版《西行漫畫》包含四個部分:全書開始兩頁是阿英所撰題記,緊隨其后的是一幅《二萬五千里行程圖》,然后是一篇解釋《二萬五千里行程圖》的《西行小記》,最后才是繪畫主體。阿英在題記中對《西行漫畫》進行了評述,認為“在中國漫畫界之有這一本作品出現,是如俄國詩壇之生長了普希金。俄國是有了普希金才有自己民族的文學,而中國,是有了這神話似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的生活記錄畫片,才有了自己的漫畫”,又說“中國既有的漫畫,雖不乏優秀之作,但真能表現民族的優越性、生長性,不摻雜任何病態的渣滓,內容形式,甚至于每一筆觸,都百分之百表現其為‘中國的’,如這一本漫畫,在過往是還不曾見過”[5]。

《二萬五千里行程圖》從風格上看是一幅有著縱深感、寫實效果、由西方畫家繪制的石版紅軍長征示意圖,與中國傳統輿圖的風格式樣有著很大不同。圖中,紅軍隊伍自右前方近景處綿延到左后方遠景處,每一處重要地區都有英文標識,且夾雜著四渡赤水、飛奪瀘定橋等經典戰役圖像。《二萬五千里行程圖》上還有英文題記,簡述了紅軍長征的起始、過程和結束。該圖下一頁《西行小記》的作者未知,內容同樣是對長征起始、過程和結束的中文概述。《二萬五千里行程圖》右上方有一幅英文版紅軍長征路線縮略圖和一張紅軍將領合照。總體而言,這張行程圖應該轉印自西方左派媒體的報刊或圖書,其目的一來是以西方畫家的身份背景為《西行漫畫》出版提供某種程度上的保障,二來是為不諳長征的中外讀者提供生動鮮活的圖像資料,引導他們加深對長征這一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偉大軍事活動的了解,同時在更廣泛的地區傳播共產主義理想,培養共產主義革命戰士。
關于初版《西行漫畫》收錄繪畫的數量,分別有二十五幅和二十四幅兩種說法。阿英在題記中提到過“二十五幅的漫畫”[6],然而1962年6月,他又在《〈長征畫集〉紀事》中提到“雖然只是二十四幅的漫畫……”[7]。黃鎮在《〈長征畫集〉的回憶及其他》一文中也說道:“現在留下來的就是這二十四張。”[8]比較這兩種說法,所謂二十五幅者,只是多了一幅《在番民區用草葉代煙(其二)》。因筆者未見初版《西行漫畫》全貌,所以難以判斷《在番民區用草葉代煙(其一)》與《在番民區用草葉代煙(其二)》的區別,不過根據編輯阿英和畫家黃鎮的回憶來看,二者似乎為同一張。具體考證還有待初版《西行漫畫》的全部公開。
初版《西行漫畫》的每幅繪畫旁都寫有畫名,不過這些畫名與畫冊最終目錄中的畫名并不完全一致,由此可見該畫冊的編輯印刷十分匆忙,沒有精細打磨。值得一提的是該畫冊的封面,背景是一幅以黃鎮《瀘定橋》為原型的木刻版畫,全畫背景為紅色,暗示中國共產黨的紅色革命政權。紅軍將士、瀘定橋、兩端山崖以剪影的方式自封面到封底一字展開,氣魄宏大。封面遠景處是白色的山峰,調節了畫面色彩,讓紅、黑兩色的對比不至于沉悶。黃鎮創作《瀘定橋》時將瀘定橋置于畫面上方,強化出橋體和河水之間的落差,營造出危險、逼真的場景效果。長橋之下不見河水,只有連綿的白色群山,可謂澎湃中蘊含詩意,現實中飽含浪漫。同時,封面的這種布局,也為書名、出版機構名稱的題寫留出了空間。

1962年版《長征畫集》為12開精裝本,于1962年7月出版,共發行2200冊[9],售價10元。1977年又有平裝本發行,售價2.7元。這一版本的封面不再延續初版《西行漫畫》封面的木刻版畫,而以淺灰色硬殼布面外封為底,上有黃鎮手書“長征畫集”四個紅色大字。1962年版《長征畫集》包含了四個新的部分:一是肖華將軍的序言,二是繪畫主體,三是魏傳統將軍的題詩,四是阿英的《〈長征畫集〉紀事》。可見,初版《西行漫畫》中阿英的題記和《二萬五千里行程圖》《西行小記》沒有被收入。肖華的序言寫于1962年4月,提綱挈領地介紹了《長征畫集》的意義和價值。由于社會環境的改善,出版經費充足,故1962年版《長征畫集》的二十四幅繪畫全部采用了貼頁的方式印刷,每幅畫可以單獨取出裝裱展示。與此同時,編輯還將畫上文字一一識讀出來并置于圖畫左邊,構成“左文右圖”的版式格局。此外,初版《西行漫畫》和1962年版《長征畫集》的畫名也不盡相同(見表1)。
從表格中可以看出,除《過湘江》《安順場》《瀘定橋》《草地行軍》外,大部分畫名有著細微差別。初版《西行漫畫》的畫名更具生活氣息和敘事性,1962年版《長征畫集》的畫名則在經過黃鎮、肖華等當事人的指正后,能夠更精準地指示、闡明畫面內容和描繪對象,如《夜行軍中的老英雄》被改為《林伯渠同志》,《第一個雪山》被改為《翻夾金山》。很多畫名中的方言俚語也得到更正,如《猓猓紅軍》被改為《紅軍彝族游擊隊》。
阿英的《〈長征畫集〉紀事》是關于《西行漫畫》最重要的文獻資料,詳細記錄了初版《西行漫畫》的出版緣由和1962年版《長征畫集》的出版經過:“一九五八年,有一位熱心的讀者,偶然在北京圖書館發現了這本書。他認為這是很重要的歷史見證……所以,人民美術出版社接受了(出版)建議。”[10]
(二)《西行漫畫》:關于漫畫、新聞畫與紀實繪畫的討論

在初版《西行漫畫》的《題記》中,阿英提到《西行漫畫》是一部漫畫集:“我以為在中國漫畫界之有這一本作品出現,是如俄國詩壇之生長了普希金。”在中國傳統美術中,“漫畫”與“寫意畫”通用,指代漫不經心、隨意寫就的繪畫。而在西方美術中,漫畫往往指對新近發生的事實進行傳播或評議的繪畫,有著比喻、夸張、假借等表現手法。[11]阿英所指漫畫應當是西方漫畫。不過從這個角度看,《西行漫畫》完全不具備漫畫的表現手法,其風格雖然粗糙夸張,但不乏寫實性和紀實性特征。因此,《西行漫畫》并不是一部漫畫集。況且1962年版《長征畫集》出版以后,阿英、肖華、黃鎮也從未再稱這些作品為“漫畫”。筆者愿意相信,稱為“漫畫”是編輯妥協的結果,目的依然是模仿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躲避國民黨當局的出版審查。
在藝術形式上,《西行漫畫》又與清末民初畫報上的石版新聞畫十分相似。所謂新聞畫,“蓋取各館新聞事跡之穎異者,或新出一器,乍見一物,皆為繪圖綴說,以征閱者之信,而中國則未之前聞”[12]。新聞畫上一般有記錄新聞事件的文字或題款,并且為了表示圖畫的獨立地位,其外圍會繪有方形、矩形或異形邊框。需要強調的是,新聞畫中的圖文皆處于邊框之內。在《西行漫畫》中,共有十幅作品帶有題款和方形邊框。不同的是,這十幅作品的圖文關系不如新聞畫一般緊密、渾然一體。這是因為黃鎮是在繪畫完成后才添加邊框,而且又是在邊框外題寫說明文字。
劉海粟在題黃鎮《歸鹿門圖》的跋文中寫道:“黃鎮同志畫《長征圖》,從油畫入手,博覽宋元名跡,自成一家。”他的看法較為深入,直接指出了《西行漫畫》結合中西繪畫的本質。首先,《西行漫畫》應當是一部速寫畫集,用簡略的材料在短暫的時間里繪出人物場景的輪廓和大致動態,不追求精雕細琢。有時因為過快的繪畫速度,導致人物形象過于夸張,所以給人以漫畫之感。熟練的速寫能力,應當得益于黃鎮在上海美專和新華藝專接受的基礎訓練。其次,《西行漫畫》中的很多繪畫有著中國水墨畫的構圖和筆法,如《安順場》是典型的“一河兩岸”式構圖,《翻夾金山》又有著卷軸畫豎長的空間結構和大斧劈皴的筆法。另外要談到的是《西行漫畫》中的說明文字。關于這些文字的功能,其一是解釋說明,其二是模仿中國畫中的題跋,如《草葉代煙》中的文字位于人物上方,疏密有致,繁簡得當,這種布局安排在文徵明的《湘君湘夫人圖》、唐寅的《桐陰清夢圖》、羅聘的《袁枚像》等文人畫中非常常見。

最后,也是本節希望重點論述的,即《西行漫畫》是一本紀實繪畫集。紀實畫一般是指記錄重大歷史事件的繪畫,也可以指描繪現實生活的繪畫。在概念上,記錄新聞事件的新聞畫也能被稱為紀實畫,但本文所指“紀實畫”是指寫生創作的、表現兩萬五千里長征和紅軍戰士日常生活的繪畫,它不似新聞畫以報刊為依托,而是畫家興之所至時提筆為之。中國傳統繪畫中又有所謂的“紀游畫”,如王履的《華山圖》冊、沈周的《東莊圖》冊、陸治的《游太湖圖》等。薛永年認為“紀游畫”有兩個特點,“一個是通過景點的選擇與組成體現游覽過程,另一個特點是較為寫實”[13]。《西行漫畫》的創作與編輯對繪畫順序的排列確實清晰地反映出了紅軍的長征路線。其風格雖然夸張,但仍可稱得上是寫實。不過,我們不能因此就稱《西行漫畫》是一本紀游畫冊,因為長征并非春游,而是一場具有前瞻性的偉大軍事行動。故綜合上述討論,筆者認為將《西行漫畫》定義為一部紀實繪畫集最為恰當。我們由此也可以看到,以黃鎮為代表的早期中央蘇區畫家,正是在用這種帶有紀實性的革命美術來鼓舞無產階級的革命斗爭。[14]

(三)《西行漫畫》與魏傳統題詩的圖文關系
1962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長征畫集》時,黃鎮找到魏傳統,請求這位老戰友為二十四幅畫配寫題詩,題寫要求只有一個,即通俗,讓老百姓看得懂。魏傳統(1908—1996),四川達縣人,歷任紅五軍政治部教育科科長、解放軍藝術學院副院長,少將軍銜,是解放軍高級將領中少數兼具詩才和書才的將軍。魏傳統與黃鎮同屬紅五軍,是一起經歷過長征的戰友,他的題詩能夠較為準確地貼合《西行漫畫》的原境和思想內涵。就1962年版《長征畫集》而言,畫與詩分屬畫集的前半部分與后半部分,繪畫單獨展示、詩作亦單獨展示,這樣的排版布局也是畫家本人的意愿。
中國古代繪畫有著題寫題畫詩的傳統。畫家在完成作品后常常邀請好友及名流吟詩作賦并題寫于畫面之上,以此彰顯畫家的藝術品位。黃鎮邀請魏傳統題詩想必也是遵循了這一傳統。繪畫、詩歌的分割關系應該是出于編者和畫家的兩種考慮:一是堅持以黃鎮繪畫為主體,避免喧賓奪主,并給黃鎮題字的釋文留出位置;二是魏傳統題詩自成體系,單獨展示有更好的閱讀效果。每首詩可分為兩部分,前半部分描述圖像,后半部分闡釋思想,比如《林伯渠同志》一詩便是如此:
路要自己走,
燈要自己提。
夜收旭日出,
旱過降云霓。
為了共產黨,
全心又全意。
行動作楷模,
同志當學習。
該詩語言通俗簡練,畫面感極強。對照黃鎮的《林伯渠同志》一畫,“路要自己走,燈要自己提”一句映照的是林伯渠提燈夜行的畫面,“夜收旭日出,旱過降云霓”一句鮮明概括出林伯渠對革命勝利的自信態度,“為了共產黨,全心又全意。行動作楷模,同志當學習”進一步呼吁黨員同志向林伯渠學習,努力奮進,爭做楷模。
如果說《林伯渠同志》的圖文關系體現為“圖—文”,即直接由圖像本體衍生出題詩,那么《川滇邊干人之家》的圖文則呈現出另一種關系。《川滇邊干人之家》的圖像本體頗為難懂。畫面中,一名老農抽著煙席地坐于畫面中央,左邊一名老婦抱著赤裸的嬰孩,而在他們身后竟然斜倚著一名裸女,其形象猶如馬奈《草地上的午餐》中的女子。正因為難懂,所以黃鎮在畫旁洋洋灑灑寫了兩百余字,講述畫中人物的身份。按照黃鎮的講述,這名裸女是老農和老婦的女兒:“還有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赤身露體靠在她父親的背后,難道他們不覺害羞嗎?什么害羞,他們一天連一頓飯還難哩……我們許多同志都很好地安慰了他一頓,并送給他們一些綢子和布。”基于這一點,我們再來看魏傳統的題詩:
干人[15]家,
多凄楚;
大姑娘呀沒衣褲。
苦難向誰訴?!
紅軍訪貧又問苦,
老眼熱淚恨財主。
今日破涕作笑臉,
鏟除剝削造幸福!
這首詩明顯是魏傳統根據黃鎮的說明文字所題,重點記述了老農夫婦赤裸的女兒,突出老農家的貧苦和遭受到的剝削。所以,《川滇邊干人之家》的圖文關系體現為“圖—文—文”,即圖像本體以說明題字為中介衍生出題詩。
作為長征時期唯一成體系的圖像記錄,《西行漫畫》在中國近現代美術史和中國革命美術史上有著非同尋常的地位。毛澤東稱譽黃鎮“白玉兮為鎮,玉碎而不改其白”,鄧小平稱他“將軍不辱使命”,楊尚昆又說他是“將軍、外交家、藝術家”,每一種身份都證明黃鎮在不同領域取得了不俗的成就。本文并未集中討論圖像的形式和內容,而是就《西行漫畫》的不同版本、藝術類型和圖文關系做分析研究,以此反映中國紀實性革命美術的特殊性,補相關研究之闕。
(袁博昊/百花文藝出版社)
注釋
[1][美]埃德加·斯諾.紅星照耀中國[M].董樂山,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6:202.
[2]毛澤東.井岡山的斗爭[M]//毛澤東選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 1966:67.
[3]黃鎮.《長征畫集》的回憶及其他[M]//長征畫集.北京:解放軍出版社, 2006:15.
[4]風雨書屋是1938年創辦于上海的出版機構,阿英(錢杏邨)任總編輯。風雨書屋主要出版了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中的資料性刊物《文獻》、毛澤東的《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論持久戰》、黃鎮的《西行漫畫》等。1939年6月,風雨書屋被國民黨當局查抄,被迫停止營業。
[5]阿英.題記[M]//西行漫畫.上海:風雨書屋, 1938.
[6]同注[5]。
[7]阿英.《長征畫集》紀事[M]//長征畫集.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 1962.
[8]同注[3]。
[9]1962年版《長征畫集》的版權頁顯示印數為2200冊,而阿英在《<長征畫集>紀事》中提到的印數為3000冊,筆者在這里采用2200冊之說。
[10]同注[7]。
[11]袁博昊.圖鑒晚清:天津《人鏡畫報》[D].首都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2021.
[12]參見英國美查所撰《點石齋畫報》發刊詞,收錄于德國巴伐利亞圖書館藏《點石齋畫報》(第一集)。
[13]薛永年.陸治錢谷與后期吳派紀游圖[M]//故宮博物院,編.吳門畫派研究.北京:紫禁城出版社, 1993:48.
[14]尚輝.人民的藝術:中國革命美術史[M].石家莊:河北美術出版社, 2019:22.
[15]“干人”舊指背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