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炎君
探索我國世界級紡織產業集群構建的未來之路
中國是世界第一的人口大國,龐大的人口基數造就了巨大的紡織服裝需求與消費市場。經過改革開放40余年的發展,我國的紡織產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個需要“布票”的物資緊張國家,逐漸成長為世界第一的紡織生產國、出口國和消費國,成長為紡織產業鏈最完整、門類最齊的國家。
但從價值鏈角度來看,我國的紡織產業大多處于價值鏈中低端地位,“低端鎖定”問題嚴重。近年來,隨著各種要素價格的提升,我國的制造業更是受到了“雙面夾擊”。一方面,中國制造難以與發達國家處于價值鏈中高端的制造業展開競爭;另一方面,又受到東南亞國家及其他發展中國家的強力挑戰,我國“世界工廠”的地位岌岌可危。
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要“促進我國產業邁向全球價值鏈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級先進制造業集群”,并將其作為我國新時代現代化經濟體系建設的重要目標和任務之一。產業集群是一種高度網絡化的產業組織,是我國紡織產業發展重要的組織形態。集群在強化專業分工、發揮配套效應、降低協作成本以及優化生產要素配置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可以說集群是維護我國紡織產業繁榮穩定的重要原因之一。
截至2019年年底,全國共有216個地區與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簽署了紡織產業集群試點關系。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順勢響應報告精神,積極把握新時代產業發展新方向,先后與廣東虎門、山東即墨、江蘇盛澤等地簽署共建世界級紡織產業先行區的協議,助力各集群轉型升級,從而實現高質量發展。紡織產業作為我國國民經濟的支柱產業和民生產業,有責任也有義務培育出若干個世界級產業集群,為國民經濟、為建設紡織強國做出應有的貢獻。那么,什么是世界級產業集群?如何構建世界級產業集群以及產業集群的未來發展方向?這些成為了亟需探討及面對的議題。
世界級產業集群是伴隨著經濟新常態演化產生的創新型概念,是一般產業集群的高階版本,要理解什么是世界級產業集群,必須首先了解集群的基礎概念。
西方國家對產業聚集的研究早于中國,1920年有學者提出了產業集群產生的原因是外部規模經濟。20世紀70年代末,隨著經濟的發展,學者們開始對產業集群的概念展開了更為廣泛的討論,學術界比較認可的概念來自邁克爾·波特于1990年在《國家競爭優勢》一書中給出的定義。在他的定義中,集群包含了兩個基本特征,其一是“互相聯系”,這其中既包含縱向聯系也包含了橫向聯系;其二是“地理位置上集中”,物理空間上的近距離縮短了分工之間的距離,以此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隨著集群內外環境的演變,企業對產業集群的聚集效應的訴求也會相應改變與升級,從而推動產業集群不斷發展。在改革開放40余年的進程中,我國的紡織服裝業集群經歷了一個不斷升級的過程,從地理聚集發展到功能聚集、產業鏈聚集。當前,世界經濟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全球的分工格局、貿易格局、創新格局都面臨著深刻調整,中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單純的產業空間已經難以滿足經濟發展的需要,于是發展世界級產業集群的需求應運而生。
學術界目前對世界級產業集群(World Class Clusters or WCCs)的定義尚在探討與摸索的起步階段,還未達成共識。在歐盟委員會于2010年公布的《歐洲世界級產業集群發展白皮書》中,產業集群首次被定義為“在世界水平上促進企業創新、區域發展和提升國際競爭力的一種生態系統”,從表1可以看出,歐盟從基礎條件(framework conditions)、集群參與者(cluster actors)以及集群組織(cluster organization)角度出發,對世界級產業集群的屬性做出了嘗試性定義。這些定義也是管理部門的拋磚引玉,既希望這些定性的屬性能引發業界更深層次的討論,又希望能更專業、更精準地定義什么是世界級產業集群。
從2016年開始,我國的學者也開始對世界級產業集群展開了研究與討論,但也多是定性而非定量的考量。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是成長春及王曼在2016年提出的相關理論,他們認為世界級產業集群在基本內涵的廣度、深度,和一般特征的空間集聚性、產業關聯性、功能創新性、網絡結構性、市場競爭性上,相對于一般產業集群而言,都體現出了質的飛躍。
盛毅等于2018年在總結前人理論的基礎上結合《關于依托黃金水道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的指導意見》,總結出世界級產業集群的三個獨有特征,如表2所示。
根據上述基本理論及特性分析并結合紡織產業特性,同時出于對目前中國紡織工業聯合會統計資料的可得性、完整性以及可比性的考慮,筆者篩選了市場規模、優勢產業、成長穩定性、人員效益、資本效益等可量化的五個一級指標以及相應的二級指標搭建衡量框架,如表3所示,試圖將世界級產集群的標準進一步拆解并進行實例分析,力求探索出一個符合中國特色的產業集群評估之道。

表1 歐盟對世界級產業集群的標準屬性的界定

表2 世界級產業集群的特征
本文選取了2016-2018年度江蘇省蘇州市下轄的常熟市作為樣本進行分析。江蘇省是我國紡織產業集群發展的代表性地區,區域產業績效顯著,常熟作為江蘇省乃至我國最重要、產業鏈最完整、產值最大的集群之一,非常具有代表性和可研究性。筆者對于常熟市的分析可為后續其他集群數據的收集及分析做出范例作用,也希望能對建立標準化、專業化的世界級產業集群評價體系提供一定方向。
在市場規模這一指標下,常熟市紡織產業規模以上企業的主營業務收入,占全國紡織產業規模以上工業企業主營業務收入的比重,可以用于衡量這一地區大致的市場規模水平。使用2016-2018年常熟市提供的當地數據與國家統計局網站、《中國統計年鑒版》(2013-2019年)、《中國服裝行業發展報告》(2016-2018年)等相關數據相計算后,得出結果如表4所示。
從所占比重來看,按照全國216個紡織產業集群來算,只要收入超過0.46%(即1/216=0.46)便算是一個實力尚可的集群。從上述數據來看,基本可以認定常熟的市場規模處于全國紡織產業的領先水平。市場規模領先便意味著常熟市的紡織產業集群具有一定的行業影響力以及對市場的控制力。
對于羽絨服這個品類來說,常熟具有絕對的凝聚力。2016-2018年常熟市與全國羽絨服產量統計如表5所示。
從表中可以看出,在2016-2018年間,全國羽絨服總產量呈下降趨勢,但常熟地區的產量卻逆勢上漲,所占比例在2018年更是超過了三分之一,這一數字足以顯現常熟在羽絨服這一品類上的優勢地位。
在優勢產業方面,區位商是一項能有效判斷某地區某產業的聚集程度、比較優勢大小以及專業化程度的指標。區位商是指一個地區特定部門的產值在地區工業總產值中所占的比重與全國該部門產值在全國工業總產值中所占比重之間的比值。如果區位商大于1,可以認為該產業是該地區的優勢產業,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認為該產業是該地區的專業化部門。區位商越大,專業化水平越高,越具有優勢,其計算公式如下:

表3 世界級產業集群評價指標

表4 常熟市紡織產業集群市場規模

表5 羽絨服產量統計

表6 2016-2018年蘇州紡織產業區位商

表7 常熟市紡織服裝業工業總產值年均增長率

表8 常熟市紡織服裝業全員勞動生產率比較

表9 常熟市紡織服裝業總資產收益率

公式中LQkj表示j城市的k產業的區位商值,xkj表示j城市k產業的工業生產總值;∑kxkj表示j城市所有產業的工業生產總值,∑jxkj表示全國k產業的工業生產總值,∑k∑jxkj表示全國工業總產值。
根據《蘇錫常2016-2018年統計年鑒》,常熟紡織產業集群的區位商如表6所示。
由上述數據可以看到,蘇州市紡織產業集群在2016-2018年度的數據均遠超過1的水平線,這說明紡織業在常熟屬于一個專業化的部門并具有一定的聚集優勢。
成長穩定性這一指標對于研究集群也非常重要,可以用來判斷集群發展的健康狀況。根據《常熟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常熟市紡織業如表7所示。
在2016-2018年間,常熟地區的紡織工業增長率隨著整體經濟的不確定性而略有波動,常熟地區紡織服裝業總體來說運行平穩。
人員效益是考察一個集群勞動生產率的重要指標,在此可用全員勞動生產率作為考察子指標。經計算常熟及全國的全員勞動生產率如表8所示。
全員勞動生產率是指根據產品的價值量指標計算的平均每一個從業人員在單位時間內的產品生產量,是衡量一個經濟體生產技術水平、經營管理水平以及職工技術熟練程度和勞動積極性的綜合指標。
縱觀三年數據,常熟市的全員勞動生產率均有所提升,并在2017-2018年有了較快水平地增長,增長率達40%,筆者判斷可能是智能制造在此期間發揮了巨大作用。
從資本效益角度出發,總資產收益率(ROA)是一項重要的指標,它是反映一個集群的盈利能力的最常用的財務指標之一。經計算,常熟市紡織產業的總資產收益率如表9所示。其中,2018年的數據有所下降,筆者判斷可能是智能制造設備投資大、投資回收期長導致的結果。
以上均為基于統計結果得出的定量分析,但世界級產業集群是一個集群綜合實力的考量,它的評判不僅僅需要看數據,還需結合集群的自身文化建設、社會責任建設、市場責任擔當等軟實力綜合分析方能得到更為客觀的結果。
作為“世界工廠”,中國的紡織產業集群具有“大而不強”“散而不聚”兩大痛點。
“大而不強”,雖然體量龐大,但與其他制造業集群一樣,紡織產業集群也是從低端嵌入參與國際分工的,除了個別的行業領導品牌外,大部分中小型代工企業為主,基本處于價值鏈中低端地位。集群在發展過程中,對處于價值鏈中高端企業的高度依賴使得自身陷入“俘獲型”的價值網絡中。由于長久以來的路徑依賴,大多企業面臨著“創新者的窘境”而不舍得放棄生產特長,這使得集群整體處于持續的“低端鎖定”境地。這樣的地位使得中國企業和集群失去了技術能力動態提升的機會。
“散而不聚”,我國的集群數量眾多并分散在廣袤的國土上。但是,我國的大部分集群缺乏有足夠領導能力的世界級龍頭企業領導,缺少完善的本地集群網絡和文化,使得集群知識溢出、設施共享、專業化分工、資源互補、價值創造等應有的良性效應減弱,從而削弱了自我進化能力。
抓住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是我國加快轉變經濟發展的歷史性機遇,筆者認為構建世界級產業集群要對癥下藥,通過企業的“內修”以及市場和政府的協同“外練”,共同努力達成這一國家戰略使命。
提升集群核心競爭力。杰雷菲(Gereffi)提出產業升級可以沿著工藝、產品、功能以及價值鏈進行遞進式升級。集群升級的實質是在不同的層面提升核心競爭力,這便要求第一要大力培養龍頭企業并發揮其模范帶頭作用。龍頭企業是產業集群的核心競爭力,是推動產業集群良性發展的基石與前提條件。第二要抓住新一輪產業革命帶來的機遇,通過技術創新和模式創新不斷提高集群的生產技術水平和經營管理水平,推動紡織產業在設計、生產、管理及服務等各個環節向數字化、智能化、網絡化方向發展,提高行業的精益化、柔性化、服務化水平,形成向全球價值鏈高端延伸的競爭力,努力實現從中國制造到中國智造的紡織產業的轉型升級,擺脫“低端鎖定”的境地。

>>常熟服裝產業集群
優化集群綜合治理能力。新一輪產業革命強化了產業發展的網絡化態勢,網絡化協同發展成為產業組織和創新組織變革的新方向。協同化具體可表現為集群內多主體的合作行動,打造集群網絡化組織結構,這便要求集聚上下游產業鏈企業,通過完善和強化產業鏈結構,實現全產業鏈協同發展;充分發揮中介組織,特別是行業協會、商會和管委會的作用,通過搭建信息共享平臺、制定行業標準、規范市場行為等工作為集群發展助力;提升現代物流、金融服務等生產性服務型的服務水平及支持力度,確保與集群發展水平相吻合;推進與海內外產業集群的深度合作,通過資源共享、優勢互補不斷優化產業鏈結構,共同提升集群在全球產業鏈中的位置。
數字經濟是以數字驅動為特征并以數據資源為生產要素的,通過大數據的“識別—選擇—過濾—存儲—使用”過程,引導、實現資源的快速優化配置與再生,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的經濟形態。作為一種新型經濟形態,數字經濟正成為推動我國經濟持續增長的重要引擎。
在此背景下,不少企業都在積極謀劃及探索自身的數字化轉型之路。2020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很多專注于線下的行業與企業陷入了停擺狀態,很多企業家都被“倒逼”親自上陣,轉戰互聯網,拉開企業數字化轉型大幕。國家層面也是史無前例對數字化轉型表示了重視,在2020年3月、5月和7月分別發布相關文件支持數字經濟發展。那么,數字經濟時代有什么特點?企業和集群又該如何進行數字化轉型呢?
唯物辯證法認為,任何事物都是變與不變的統一,數字經濟時代亦是如此。筆者認為,與工業化時代一樣,數字經濟時代始終保持不變的是客戶價值第一,變化的是三個新特征和隨之變化的組織管理邏輯。數字經濟時代的特征與企業和集群數字化轉型建議如下。
第一,數據驅動。數字經濟時代是以數據驅動的、萬物互聯的時代。隨著新一代信息技術的發展,信息的獲取、分析、應用手段有了極大程度的豐富,數據形成的信息流在商機發掘、高效決策和總結復盤中發揮重要作用。可以說,數字經濟技術正不斷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社會的運作方式以及企業和集群的經營管理方式。集群管理者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數字技術的發展問題,他們要在監管企業做好產品主業的基礎上引導并鼓勵企業進行數字化轉型,將運營與數據相結合,驅動企業核心競爭力的提升。同時要關注數據分析問題,特別是如何運用數據帶來的信息流實現集群的高質量發展的問題。
第二,客戶變化。客戶需求呈現出多元化和個性化的趨勢。就服裝這一品類而言,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主要消費人群的年輕化,服裝的功能已經由基本的保暖遮體升遷至文化與個性的表達。這種變化是企業必須要重視的,企業需要聚焦細分客戶群體,不斷提升自身的設計水平和營銷能力。集群管理者要引導企業發揮自身優勢,規劃好企業間專業的分工與協作,用聚合的力量為客戶創造價值。
在工業化時代,企業在商品或服務的所有權讓渡給“客戶”的一刻便實現了商業增值,而在今天的數字經濟時代,提供產品和服務模式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商業增值點的產生時間大大延后,企業需要關注如何在售后真正地、持續地給“用戶”帶來價值,客戶變用戶。企業需要重塑業務模式、組織架構和企業文化,變得更為柔性、敏捷以實現真正的“用戶”增值。相應地,集群管理者要對企業進行相關的引導與鼓勵。
第三,溝通多元。這里的溝通指企業與用戶之間的溝通變得豐富多元。在工業化時代,紡織服裝企業內部產品企劃、設計研發、生產加工、物流運輸、營銷零售以及售后服務的環節與客戶之間的信息反饋是鏈狀的方式,逐級反映從而效率低下。在數字經濟時代,信息溝通方式演化成了以用戶為核心的網狀方式且形式多種多樣,既有設計生產端的C2B的柔性化生產、個性化定制,TOC商品管理模式,也有銷售端的網紅直播帶貨、私域流量培養、粉絲深度營銷、產品植入等。一切以用戶為中心,企業用多元的網狀方式與用戶接觸,溝通效率得到極大提升的同時減少了存貨水平,提高了經營管理水平。集群的管理者可以整合內部資源,將集群整合為一個大品牌與用戶進行溝通,這使得集群品牌得到宣傳的同時,也能夠幫助那些沒有獨立溝通及營銷能力的中小型企業獲取更大的市場。
數字化轉型對于企業和集群而言,不是一門選修課,而是一門必修課,唯有主動擁抱變化,順勢而為才能跟得上時代的腳步,獲得長足發展。
特色小鎮是在新歷史時期、新發展階段背景下,由政府主導推進的城鎮化建設新辦法。產業集群是特色小鎮核心的組織方式,是在“產”的基礎上融合了“城、人、文”,形成的“產城人文”四位一體的新模式,在延伸產業鏈、提升價值鏈上起到了突出作用。
在我國,浙江省最早開始嘗試特色小鎮的建設。與集群的分布類似,紡織服裝特色小鎮也大多分布在東南沿海,特別是江浙地區。江浙地區比較著名的小鎮有蘇州虎丘的婚紗小鎮、常熟的云裳小鎮,桐鄉的毛衫小鎮和杭州的藝尚小鎮等。云裳小鎮和藝尚小鎮相對比較特別,它們不是某一品類產品的聚集地,是時裝這個大品類的聚合點。對于入駐藝尚小鎮的部分品牌來說,杭州余杭既不屬于品牌產地,也不屬于銷地,它們是被其周邊雄厚的產業基礎、小鎮內豐富的功能布局吸引入駐,將價值鏈高端的研發設計和營銷運控部門布局于此。可以說,藝尚小鎮在一定程度上接近虛擬集群的狀態。
互聯網生來便有全球化的屬性,這恰好與我國產業集群向全球化發展的需求不謀而合。筆者猜測在互聯網技術和數字經濟的影響下,未來集群的虛擬化轉型將成為大勢所趨。
從地理空間上看,虛擬集群打破了波特對集群的定義,它可以使產業集群的發展超越地理空間的邊界約束,一家企業無論身處何地都可以通過互聯網接入虛擬集群。進而,虛擬集群可以容納的企業數量也不會有約束和限制,國際化的組織結構可以讓集群成員直接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分工體系,享受到集群帶來的各種良性效應。
從產業功能上看,虛擬轉型可以大幅提升產業集群發揮其功能的效率。失去了地理優勢,虛擬集群雖不能直接降低交通運輸成本,但是可以通過協作平臺、線上會議等形式降低不必要的交通成本,也可以通過區塊鏈的方式降低信任成本。
總體而言,集群的虛擬轉型具有一定的優勢,將在我國紡織產業構建世界級產業集群的道路上發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