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強

《百花詩箋譜》(局部)

《北平箋譜》(局部)
箋,是我國古代對精美加工紙的統稱,《辭?!贩Q“箋”為“精美的紙張,供題詩、寫信等用”。傳統的箋紙加工方式繁多,有染色、加蠟、砑光、灑金、描金、泥金、彩繪和雕印等工藝,使得箋紙類型多樣,風格各異,精美典雅,為文人雅客所珍愛。唐代的“薛濤箋”是文人最為推崇追捧的箋紙。鄭逸梅在《尺牘叢話》中說:“書札之精者,輒用薛濤箋。按薛濤為唐之名妓,本長安良家女,隨父宦蜀,流落蜀中,遂入樂籍。暮年居浣花溪,好制松花小箋,時號薛濤箋。”薛濤箋不僅松花一種,尚有其他花式,元費著《蜀箋譜》云:“薛濤僑止百花潭,躬撰深紅小彩箋,裁書供吟,獻酬賢杰,時人謂之薛濤箋。”
箋譜,是各類精美的箋紙,根據產地、類型、紋樣、畫者等歸類整理匯編成的簿冊,可供藝術欣賞或圖樣參考。作為箋紙的匯編,箋譜之制大致始于明代,箋譜的刊印和流傳,集中呈現了當時民間流行的箋紙樣式和圖案,作為藝術史料供后人學習研究。
明代天啟六年(1626)的《蘿軒變古箋譜》及弘光元年(1645)的《十竹齋箋譜》,是早期箋譜藝術史上的經典代表?!短}軒變古箋譜》堪稱我國古代拱花木刻彩印箋譜之首,是中國早期木版彩印精品。所謂“拱花”,即不著色的印刷方法,類似如今所見的鋼印,以紙面凸出的線條來表現花紋,襯托畫中的行云流水、花卉蟲魚,使畫面更富神韻。
《蘿軒變古箋譜》由明代顏繼祖輯稿,吳發祥刻版,分上、下冊。上冊有顏氏自撰小引,目錄含話詩、筠藍、飛白、博物、折贈、雕玉、斗草、雜稿八目;下冊八目分別為選石、遺贈、仙靈、代步、搜奇、龍種、擇棲、雜稿,上、下兩冊共匯輯箋紙182幅。據《金陵通傳》記載,吳發祥寓于金陵(今南京),刻此譜時48歲。1963年,上海博物館館長徐森玉先生在浙江發現《蘿軒變古箋譜》全本,乃清代海鹽人張宗松清綺齋舊藏。該譜目前保存在上海博物館,為海內孤本。
《十竹齋箋譜》為明代胡正言十竹齋所輯。該譜共四卷283幅,第一卷收清供、華石、博古、畫詩、奇石、隱逸、寫生等,共62幅;第二卷收龍種、勝覽、入林、無法、鳳子、折贈、墨友、雅玩、如蘭等,共77幅;第三卷收孺慕、棣華、應求、閨則、敏學、極修、尚志、偉度、高標等,共72幅;第四卷收建義、壽征、靈瑞、香雪、韻叟、寶素、文佩、雜稿等,共72幅?!妒颀S箋譜》在當時就受到文人墨客的高度推崇,明人李克恭在《十竹齋箋譜敘》中說:“自十竹齋之箋后先迭出,四方賞鑒,輕舟重馬,笥遠郵傳,不獨江南紙貴而已?!?/p>
《十竹齋箋譜》之刊行比《蘿軒變古箋譜》晚19年,在刊印技法上也都運用了饾版和拱花?!妒颀S箋譜》流傳下來也是世所罕見,但不似《蘿軒變古箋譜》已成海內孤本。鄭振鐸在《劫中得書記》中記載王孝慈藏有一部,后歸北平(今北京)圖書館;陶湘藏有一部,后售于日本文求堂;另聞上海狄氏藏有一部,但未得一見。鄭振鐸經由傳新書店徐紹樵之介購得一部。
受胡正言的影響,清初的箋肆或南紙店也印行箋譜,像《殷氏箋譜》(約1650年) ,但目前只留其名而已。陳逸先生在《鄭振鐸先生的幾本藏書》一文中說:“彩印版畫尚有風流絕暢圖、殷氏箋譜、蘿軒變古箋譜諸書,均流落扶桑,何時能或一睹歟?”天津文美齋于光緒十九年(1893),以紅色單色印制《文美齋詩箋譜》一冊,該譜內容包含花卉、草蟲、魚蝦、禽鳥、奇石等,共100幅,均由朱偁所繪。此譜封面由江煥宗題簽,署“癸巳春日”。朱偁,字夢廬,號覺未,別署鴛湖散人、玉溪外史、玉溪釣者、鴛湖畫史、胥山樵叟,浙江嘉興人,為海派名家,畫風酷似新羅山人。此譜應是朱偁受文美齋所托而作。
除《文美齋詩箋譜》外,文美齋于宣統三年(1911),以張龢庵所繪百花圖,刻印《百花詩箋譜》一函二冊(共200頁)。但箋譜上張祖庵(號磊盦)的題簽署“光緒丙午”(1906),可見該譜從準備到正式刊印耗時達5年之久。張龢庵,即張兆祥,天津人,通曉西洋照相技法和詩文書畫,尤擅寫生,吸收郎世寧西洋畫法,開一代畫壇新風,自成一派。張祖翼在《百花詩箋譜》序里曾贊:“張龢庵先生精六法,尤工折枝花卉,海內賞鑒家莫不許為南田后身。”這套譜除了張龢庵的折枝花卉外,文美齋另請天津名士鐵道人查帖青為每一幅畫題詞,意蘊深遠,被各界公認為繪、刻、印俱佳之作,為有清一代最受注目之箋譜。
民國初期,箋紙仍在日常生活中被廣泛使用,故南紙店仍然延請書畫名家繪圖,精工刻印,箋譜自然也得到了進一步的出版和流行。鄭逸梅在《尺牘叢話》中說:“北平某箋肆印有箋譜兩巨冊,有花卉,有山水,有人物,大都出于吳待秋,吳觀岱,林畏廬手筆為多,印刷精佳,亦屬妙品?!钡S著西方工業文明對中國社會的影響,簡便的自來水筆逐步取代毛筆,大規模生產的機器造紙也逐步取代手工紙,傳統箋紙的市場日漸萎縮。

《北平箋譜》譜樣

齊白石作箋(選自《北平箋譜》)
面對這一傳統藝術的沒落,魯迅、鄭振鐸等人積極倡導,1932年2月5日魯迅在寫給鄭振鐸的信中說道:“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留黎廠得了一點箋紙,覺得畫家與刻工之法,已比《文美齋箋譜》時代更佳,譬如陳師曾、齊白石所作諸箋,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專家之上,但此事恐不久也將消沉了?!彪S后,魯迅對鄭振鐸提出了搜求、編輯、出版《北平箋譜》的建議,“實不獨為文房清玩,亦中國木刻史上之一大紀念耳”。其時,魯迅在上海,鄭振鐸在北平分別搜集箋紙,雙方通信達15回,大多涉及訪箋、選箋、商鐫印、論裝訂、談發行、定贈送等。編定后,魯迅在序言中說:“北京夙為文人所聚,頗珍楮墨,遺范未墮,尚存名箋,顧迫于時會,苓落將始,吾儕好事,亦多杞憂,于是搜索市廛,拔其尤異,各就原版,印造成書,名之曰《北平箋譜》?!睂W者薛林榮認為,該序言可謂中國版畫發展史的綱領性文獻。
1933年12月,《北平箋譜》由榮寶齋刻印出版,全譜共6冊。譜面由沈兼士題寫簽條,扉頁由沈尹默題寫,書前有魯迅和鄭振鐸序各一,分別為魏建功和郭紹虞手跡。首印100部,上面均有魯迅與鄭振鐸的親筆簽名,一出即罄,后于1934年再版100部。這200部《北平箋譜》如今已成為珍本。
1936年,魯迅和鄭振鐸再次聯手,翻印了《十竹齋箋譜》,母本是從通縣王孝慈處借得,也由北平榮寶齋印制,紙墨與雕版極為精良,魯迅評價說:“翻刻成績確不壞,清朝已少有此種套版佳書,將來也未必再有此刻工和印手?!?/p>
1933年的《北平箋譜》和1936年的《十竹齋箋譜》把我國瀕臨失傳的傳統木刻水印技法又重新予以復興和拯救,魯迅和鄭振鐸兩位文化大師,通過精誠合作,為箋譜藝術的傳承和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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