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的煙火（八首）

白地

七月，我只遇見雨季

你拒絕了時間。我看到天空的顏色，

就想起你。你的藍。我所經過的緘默

是你一直封閉的印記。夏蟬一直在叫，

在梧桐樹上，槐樹上。花間的縫隙很小，

小到我無法穿過。這半生，就這樣

過去了，像被你拒絕的一汪光陰

微不足道。

我終于愛上了你的影子，從浩瀚的夏天中

接受樹葉一樣的狂亂的親吻，迷迭香一樣

混亂的排列。他很蒼老。就像你老了一樣。

他比你更愛我。你所有不敢踐行的

他都幫你實現了。哦，看，洋甘菊

細碎又清麗的小花朵，多像我這時候的天真。

這說明，歲月并沒有怠慢我。

七月，我只遇見雨季。它像我的生命

于萬眾矚目中生育出蓮一樣的孩子。

我知道你在窗口張望，看那天邊的艱辛

如你負重前行。被凝望的彩霞和月亮

從你的疲倦中遷移出來，從你高大的身影中

云集、攏聚。你等待理發師進入你的房間。

這一切，我正在替你完成。

生日書：雨下了很久了

雨下了很久了。地面一直是濕的。

在后院，睡蓮隱藏了三尺的水，

那些葉片，好像聚集了人們所有的平靜

綠得那么深。你匆匆忙忙經過的世間

沒有一刻忘記來看望;你所制造的繁華

此時雨水一樣嘩嘩流淌，面色莊嚴。

我驕傲又羞澀地問起時間。具體的時日。

來，或不來。困頓的花園，曙光非常透明，

木柵欄，薔薇，美人蕉和泥土;

蔦蘿，牽牛花與星星，藍雪花與仰望。

嗯，你就此撫摸了雨中的村莊，說著“真好”，

村莊從此溫潤如玉，流年開花了。

再說生命的稀有。幸福樹一直長不高。

喜鵲叫喚了很多次，把蒼翠的夏季唱了一遍

又一遍。唯獨花枝沒有覺醒，它孑立的身體

停棲了很多很多蝴蝶——要盡量讓命運

知道我們的良苦用心，讓所有草木知道

我所有的努力，只為了見你一面。

轉 移

今天早起，去晨光里看一段歷史，

一個老人，他從前的生命里

遺漏了一個最美好的人。他雙手合十

從夜里出來。我看見那棵樹——

這里最粗壯最古老的樹

在夜幕里像一個閉合的囟門：

關于早或晚，結果都是一樣的

生命的傾斜不會因為時間

而得到完美的論證。我緊緊相擁的

是轉移后的這段時光，將放下

寡淡的人，去看田野里茂密的生長。

我說，我要走了。不是離開，是離去。

白頭翁歡叫得好像我又要面臨喜事，

而我，僅僅因為擁抱和關愛

就迷了路。這路，是多么幽長啊，

我看見你不曾看過我的眼神，

那一段從不曾來過的時光，如雷聲

越來越遠，漸漸褪去它應有的聲音。

光陰很好的時候

光陰很好的時候，是有點雨，

我坐在北門的門檻上，看雨絲躺到水里，

像清澈的小溪里有不眠的愛人，

你緩緩走來，走盡人間風煙，

把膝蓋靠到欄桿上，讓我做那個幸福的人。

金銀花的病痛漸漸遠去。

我撫摸了一只小貓咪的頭，把它緊緊抱住，

我盡量使自己溫暖一些，生怕

突然到來的冷空氣凍結了它的毛發。

我就此可以躺到搖椅上，翻兩三頁書就睡著。

這本白色封面的詩集曼妙如雪地，

你可以種上光線和鮮草，黎明還有很多，

但也沒有太多了，被我捅破的秘密

一點一點消耗盲目的自信——

有時候，我們正一點一點失去所有人類。

這徹夜的煙火

這徹夜的煙火縈繞了初夏的果實，

在樹枝上行走，隨時可以驚動樹葉，

那嫩綠的樹梢上，居住的小鳥

嗆出了聲。你走在這黑色天虹旁，

一晝夜，好像臉上映襯的火光是星星。

你的眼睛是星星的孩子。而沒有人

可以擁他們入睡。那些玩命的機器設備

從來不溫柔，你卻從來在它們中間，

想著辦法給它們生命。逆光。這是

我們見到的與你不可分割的辜負。

人們從萬樓之中見到你。星星的孩子

在閃爍。夏夜，凌晨，兩個半小時后

在這個表述了火與爆裂聲的地方

飄著百香果的氣味。你與我不重逢，

這樣的廝磨如這夜火，好像我的虛榮。

所有的日子在云上

所有的日子在云上。你幫我把它美化完了

然后走了。無緣的人在眺望月亮，

那城樓高高的，英俊如你。我們深知的幸福

在樓外。那古老的墻在地底下，看不見。

時間有著不可阻擋的魔怔。

下午和晚上，相談甚歡的時光里沒有你。

我如何阻擋梅雨季的到來，那時

是我們的生日，我們本來有共同的特征。

在一個個被陽光遺忘的地方，

我就想雨水一樣一點點流淌。遠去。

我想悄無聲息。你繡滿名字的袖口

泡在雨珠里，憂傷成冊。

你沒有來過

你沒有來過。這個我說了無數遍的地方

橘子樹都結果了。薔薇已經落光了。

我經歷了整個冬季與春天，

真相在無數的草尖上行走，你并不知道。

無數年，我都將無法逃脫這樣一場命運。

我就不來見你。僅僅就愛上你。

那些無知的在夜半從我手指逃出的東西

你可見，但如果早上你過來，就一定看不見。

這時鳥兒們都睡醒了。你抓來一把鳥鳴聲

放我耳邊，好像我能聽懂似的。

油畫上的光線好像就要掉下來了，正好

落在一張椅上。這椅可以搖動，可以作馬。

夜幕：花園

匯集。夜幕穿越了那里的鐘聲。

無數個晚上，你不眠的時候，我也醒著，

我從覺醒的夢里拉來鹿群，

看你匍匐在成片成片的花朵上面，

吸引著我的出發和雨水。

我終于在想象中把事情完成了。了結了。

柔和的氣息在背上，你翻越了所有平面

親吻過的每一寸地方都留有花粉。

歲月到此走入了極端，我無法撤退。

我把迷失的鹿群交給夜幕，讓它領跑。

就剩下時間了。是時候讓雨水進入清晨

把所有果樹都浸潤的時候了。你

取來秘密花園，盛放在我的腹部——每天

我做著不喜歡的事，在喜歡的動搖中

把覺醒的夢收回了。到處是你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