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與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
——基于中國微觀數據的經驗研究

江 璐 汪子豪

(1.恒豐銀行，山東 濟南 250014；2.山東大學，山東 濟南 250014；3.南開大學，天津 300071)

一、引言

當前，在全球經濟由“工業型經濟”逐步向“服務型經濟”轉變的背景下，制造企業服務化已成為全球制造業價值鏈分工體系的主要增值點，服務環節所創造的價值增值遠高于生產制造環節。更高質量的服務投入不僅具備更高的價值增值和附加值創造能力，還具有協調、銜接價值鏈中各生產環節的作用(黃蕙萍 等，2020)。由于制造企業出口產品中嵌入了高質量服務，企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及參與程度也得到明顯提升(Gunter et al.,2010；劉斌 等，2016b)，從而可以實現更高水平的效率增長。

后疫情時期，全球價值鏈體系面臨更加劇烈的調整。中國制造業企業有效參與并深度融入全球價值鏈是全球價值鏈步入深度調整和格局重構階段的重要戰略任務。現階段，中國制造業企業面臨出口附加值低、競爭優勢不足以及資源環境約束趨緊等一系列問題。通過供給優質服務要素，企業主營產品由制造類向服務類進行轉型，企業進入國際市場的概率增大，國際競爭優勢得以增強(Reiskin et al.,1999;劉斌 等,2016a)。現有文獻側重于探討制造企業服務化對企業生產率(呂越 等,2017)、價值鏈升級(劉斌 等,2016b)、企業技術創新(劉維剛 等，2018；劉維剛 等，2020)以及企業出口二元邊際等(劉斌 等，2016a)的影響。遺憾的是，系統性地探討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與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之間關系的文獻卻付之闕如。有鑒于此，本文基于中國微觀數據，從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中國制造業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決策、出口國內增加值率的影響進行分析。與既有文獻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立足于當前全球價值鏈分工體系深度調整的重要現實背景，細致探討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對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的影響，并揭示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決策、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出口國內增加值率的影響渠道及作用條件，從而對已有文獻進行有益補充。本文檢驗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的影響機制，有助于加深對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與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二者關系的認識，從而為今后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領域的相關研究提供重要的機制檢驗范本。

二、文獻綜述與理論假說

消費者日益增長的差異化產品需求以及企業培養新型競爭優勢的內在需求，使全球制造業呈現出服務化趨勢；在全球生產分工背景下，高質量服務作為高端生產投入要素，通過模塊化生產和外包使企業逐漸取得規模收益及生產率效益，使其價值創造能力不斷提升，進一步推動了制造企業服務化轉型(周念利 等，2017；夏秋 等，2018)。制造企業投入服務化有利于企業技術進步，克服貿易的固定成本及可變成本限制，提高企業生產率，增大企業進入國際市場的傾向(劉斌 等，2016a)；由投入服務化引起的企業范圍經濟、市場良性反饋效應能夠進一步促進企業專業化生產、參與市場分工(劉維剛 等，2018)，并促使企業實現增加值貿易“集約邊際”增長(許和連 等，2017)。基于上述分析，相關經驗研究主要歸納為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探討制造企業投入服務化對企業生產效率的影響。異質性貿易理論認為，企業出口面臨較高的固定成本，只有效率足夠高的企業可以克服固定成本限制參與出口(Melitz，2003)。Antras et al.(2004)指出，只有效率達到一定閾值的企業才會將部分生產環節外包至其它國家。在這類分析框架下，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是內生決定的，并取決于企業生產效率。制造企業投入服務化能夠通過企業技術進步及成本降低兩個渠道提升企業的生產效率。從技術進步的角度看，首先，制造企業生產過程中，服務要素投入比重增大以及服務要素投入質量提高可以直接推動企業技術進步，從而提升企業生產率。戴覓等(2012)指出，企業出口前的研發類服務要素投入對企業出口后的生產率有持續提升作用。其次，企業通過在生產過程中嵌入以高品質人力、知識資本為主的服務要素，能夠產生技術外溢而提升企業的生產制造效率(Grubel et al.，1989)。最后，企業通過將服務外包給更專業、更高效的機構，可以提高企業內部資源配置效率，發揮企業的比較優勢，同時也可以享受到向專業化程度更高的服務機構學習比較優勢及先進經驗技術的機會，從而對企業生產效率提升產生積極影響(Gorg，2008；Amiti et al.，2009)。從成本降低的角度看，生產性服務要素投入促進企業專業化生產程度提升，同時，深化、細化企業勞動分工，降低生產成本，促進生產率提升(周念利 等，2017)。此外，有效的生產性服務要素投入對改善企業統籌、協調各生產環節效率有積極作用，有利于提升企業管理效率，降低企業的交易成本及管理成本(Daniels，1988；White et al.，1999)。

二是分析制造企業投入服務化對企業實際貿易利得的影響。首先，在全球價值鏈分工背景下， 制造業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已成為判斷企業參與國際貿易并獲取實際利得的重要標準(王直 等，2015；許和連 等，2017)。生產環節中嵌入高端服務要素的企業更容易占據價值鏈高端。企業從事高端生產活動能夠獲得更多的價值增值，實現貿易利得增長。以技術、知識為基礎的服務要素投入是制造類企業強化競爭優勢的重要媒介(許和連 等，2017)。Vandermerwe et al.(1988)指出，企業生產過程中嵌入高端服務要素有助于提升產品品質，同時促進企業新產品開發，擴大企業產品范圍，繼而增強企業競爭優勢，獲得穩定的效益增長。其次，制造企業服務化轉型能夠獲得差異化產品競爭優勢，或通過嵌入更多的優質服務投入獲得顧客忠誠度及滿意度。同時基于市場反饋效應，企業能夠進一步有針對性地投入優質服務，從而形成良性循環，以獲得更多的貿易利得(黃群慧 等，2014)。但是在制造業企業轉型初期，由于服務化戰略與內部資源配置的矛盾以及外部競爭加劇等導致的成本攀升，企業也有可能面臨資金風險、組織與管理風險等，從而引發對企業實際貿易利得的負面沖擊(Benedettini et al.，2015；夏秋 等，2018)。Gebauer et al.(2005)指出，對中國加工貿易企業而言，由于企業技術、人力資本等無形資產及知識資產基礎薄弱，若盲目投入大量服務要素，會導致企業運營成本增加、管理難度加大，從而降低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

據此，本文提出以下兩個待檢驗假說：

假說1：制造企業生產過程中，服務要素投入是影響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重要因素；在其它條件不變的前提下，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越高越有利于企業提升生產率，越能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分工。

假說2：制造企業生產過程中，服務要素投入對企業實際貿易利得產生影響作用，但具體的作用方向不確定。

三、模型設定、指標描述與數據說明

(一)模型設定

本文探究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包括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決策分析與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分析兩個部分。Heckman兩階段模型實證估計具有良好的適用性，這是因為在估計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已嵌入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的影響時，由于回歸樣本中存在大量非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如果簡單地將這部分企業納入其中，或是直接剔除，都將不可避免地導致估計結果存在偏誤(1)回歸樣本中直接排除非參與價值鏈企業，僅對參與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進行回歸是采用了自選擇樣本而不是隨機樣本，此時的回歸結果是有偏的。。本文運用Heckman兩階段模型，將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影響的估計過程分解為兩部分。先構建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選擇模型，采用Probit模型預測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概率；然后將第一階段估計結果中得到的逆米爾斯比率(inverse of Mills’s ratio)作為控制變量，納入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數量方程中進行估計，以控制樣本的選擇性偏誤。具體公式設定如下：

Pro{GVCc,i,k,t=1}=Φ{

β0+β1Seri,k,t+β2CVc,i,k,t+β3L.GVCc,i,k,t-1+vc+ηk+κt+ξc,i,k,t}

(1)

dvarc,i,k,t=α0+α1Seri,k,t+α2CVc,i,k,t+α3λc,i,k,t+vc+ηk+κt+ξc,i,k,t

(2)

其中：下標c、i、k、t表示地區、企業、行業、時間；Seri,k,t衡量的是i企業所在行業k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CVc,i,k,t為控制變量集，企業層面涵蓋企業年齡age、工資水平ln wage、資本強度ln K、企業規模ln L，地區層面包括地區經濟發展水平ln PGDP、地區科技水平Sci、市場規模ln POP、基礎設施水平infra及交通水平trans；vc、ηk及κt表示地區、二分位行業及時間固定效應；ξc,i,k,t為隨機擾動項。

需要說明的是，式(1)為Heckman第一階段模型，對應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決策分析。Φ(·)為標準正態分布函數。其中，被解釋變量GVCc,i,k,t是企業是否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二值變量，若企業的出口國外增加值率fvar取值大于0、小于1，視為已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GVCc,i,k,t則取1；fvar取值為0，視為未嵌入全球價值鏈，GVCc,i,k,t則取0。L.GVCc,i,k,t-1為企業上期是否嵌入全球價值鏈的虛擬變量，將其納入選擇方程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企業上期是否嵌入全球價值鏈影響企業當期是否繼續嵌入全球價值鏈決策；二是從Heckman兩階段模型有效識別的角度考慮，式(2)中需要至少加入一個排他性變量。Heckman第二階段模型對應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分析。若在估計結果中，逆米爾斯比率λc,i,k,t顯著且不為0，表明存在樣本偏差問題，同時也說明本文采用Heckman兩階段模型估計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影響是有效的。

(二)指標描述

1.生產投入服務質量

借鑒劉維剛等(2020)的方法，本文采用生產投入的加權技術含量測算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方法是：測算出服務行業的全要素生產率，以各制造業行業生產投入中使用的服務行業直接消耗系數與完全消耗系數為權重，分別計算出生產投入中直接使用的服務質量及完全使用的服務質量。

(1)參考劉洪愧等(2017)的方法，測算各國家、各服務行業全要素生產率。公式如下：

(3)

(4)

其中:下標i、j、t分別代表國家、行業、時間；Y是產出，K代表資本，H、M、L分別是高、中、低勞動力投入，I為中間品投入；α、β、γ、θ及ρ分別是資本，高、中、低勞動力及中間品投入報酬分別占產出的份額。此外，X={

Y、K、H、M、L、I

}，χ={

α、β、γ、θ、ρ

}，N是所有國家的數量。

(2) 生產投入的服務直接消耗系數與完全消耗系數的計算方法。直接消耗系數與完全消耗系數衡量某制造業行業提供一單位最終產出所需直接消耗及完全消耗(直接消耗與間接消耗之和)的服務投入量。

直接消耗系數的公式可表示為：

(5)

完全消耗系數的公式可表示為：

(6)

(3) 以直接消耗系數、完全消耗系數為權重，加權計算各服務行業的全要素生產率，以刻畫生產投入服務質量。

圖1描繪了2000—2006年以直接消耗系數為權重計算的中國制造行業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變化。如圖所示，2000—2006年中國制造行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呈現出兩個特征：(1)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總體呈現增長趨勢，特別是自2002年加入WTO后，中國制造業各行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有了明顯的躍升，增幅明顯；(2)各制造行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差距不大，但是相對而言，焦炭煉油與核燃料制品業、塑料和橡膠制品業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更高，而紙制品和印刷出版業、其它非金屬礦物制品業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更低。根據本文的計算結果，平均而言，2000—2006年間木材及木制品業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增長幅度最大。

圖1 2000—2006年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變化

2.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

參考Upward et al.(2013)、張杰等(2013)、Kee et al.(2016)的方法，本文基于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與中國海關進出口數據庫的合并數據，測算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公式如下：

(7)

其中：VA代表國內增加值；X代表企業出口額；XO、MP、MO、MT及D分別代表一般貿易企業的出口額、加工貿易企業的中間品進口額、一般貿易企業中間品進口額、一般貿易企業的國內銷售額及企業的中間產品投入。此外，式(7)進一步對中間投入品進行識別，根據BEC產品分類區分出進口中間投入品、資本品及最終產品，下標m表示BEC產品分類下的中間投入產品。考慮到企業可能依靠貿易代理商進行貿易，本文對此進行調整，將企業名稱中含有“經貿”“貿易”“科貿”“外經”“進出口”等字的企業視為貿易代理商。式(7)中下標A表示考慮貿易代理商后調整的實際值。考慮到企業由于間接進口可能導致實際生產中使用的國內原材料含有部分國外要素，式(7)進一步假設企業的國內中間投入中含有5%的國外要素含量。

3.控制變量

企業層面的控制變量有：(1)企業存活年限age。企業存續的時間長短影響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本文以當年時間與企業成立時間的差值加1來衡量企業的存活年限。(2)企業工資水平ln wage。企業的工資水平代表了企業的勞動力成本，勞動力成本越高，可能表明企業的人力資本質量越高，從而有助于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而對低效率企業來說，負擔過重的勞動力成本則不利于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本文以企業本年所應支付工資水平的自然對數來衡量。(3)資本強度ln K。根據內生經濟增長理論，企業的資本存量提升能夠引發企業的技術進步及創新；資本強度高，企業則能夠采用先進的生產設備，生產率得以提升，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分工有正向影響，本文以企業固定資產凈值年平均余額與企業職工人數比值的自然對數衡量企業的資本強度。(4)企業規模ln L。具有較大規模的企業，能夠發揮企業的規模經濟效應，企業競爭優勢越明顯，本文將企業規模定義為企業職工人數的自然對數。地區層面的控制變量有：(1)經濟發展水平ln PGDP，定義為地區人均生產總值的自然對數。(2)科技水平Sci，定義為科學事業費支出的自然對數。(3)市場規模ln POP，采用該地區年末總人口的自然對數衡量。(4)基礎設施水平infra，采用人均郵電業務總量的自然對數衡量。(5)交通水平trans，采用公共交通客運總量的自然對數進行衡量。

(三)數據說明

本文研究的時間跨度為2000—2006年，主要采用了三套數據。第一套數據來自歐盟的WIOD數據庫，為便于比較，本文按照當年匯率對各經濟體相關變量進行美元換算，其中匯率數據來自UNCTAD數據庫。第二套數據為國家統計局發布的《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及海關總署公布的《中國海關進出口貿易數據庫》的微觀合并數據，并按照中國人民銀行公布的人民幣兌換美元匯率的年平均值進行變量換算。微觀數據匹配方法參考了Upward et al.(2013)的兩步法進行匹配，先按照企業名稱進行匹配，對未匹配成功的企業再按照企業郵編及電話號碼的后七位進行二次匹配。在匹配成功的企業中，剔除不符合“通用會計準則”、變量缺失及取值異常的企業(2)具體是：工業銷售額、就業人數、營業收入、固定資產總額、出口交貨值、工業中間投入總額中任意一項為負值或者缺失的樣本；企業職工人數小于8人的樣本；企業出口交貨值大于企業工業銷售值的樣本。。本文最終合并數據中共計企業89001家，其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45088家，樣本總計223381個。第三套數據來自國家統計局《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公布的地區層面數據，該數據涵蓋了各地級市社會經濟發展等方面的統計指標，根據數據信息，最終確定283個地級市作為研究樣本。同時，考慮到價格因素的干擾，對工資水平、經濟發展水平、科技水平等變量進行價格指數平減，其中價格指數數據來自《中國統計年鑒》。

為更加直觀地反映出本文研究中所使用的各變量屬性，對主要變量的統計與分布特征進行了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各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回歸

根據式(1)和式(2)的設定，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選擇偏誤問題，本文采用Heckman兩階段模型予以控制。同時，為避免可能存在的異方差及序列相關等問題干擾回歸結果，本文對回歸標準誤在企業層面進行了聚類調整，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表2中，λ(逆米爾斯比率)的估計系數顯著且不為0，表明本文運用Heckman兩階段模型的估計結果是有效可信的。

如表2所示，列(1)～(4)為未加入其他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列(5)～(8)為加入企業層面及地區層面控制變量的結果，列(3)～(4)、列(7)～(8)是基于直接消耗系數為權重計算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作為本文的穩健性分析。列(5)、列(7)全球價值鏈嵌入決策方程的估計結果顯示，企業的完全投入服務質量(Serc)與直接投入服務質量(Serd)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決策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分別為0.278和1.001，并通過了5%和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與前文假說1一致，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有利于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本文將在機制分析部分深入探討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作用渠道。列(6)、列(8)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方程的估計結果顯示，企業的完全投入服務質量(Serc)與直接投入服務質量(Serd)對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國內增加值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分別為0.249和0.843，并通過了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有利于提升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本文的假說2得到驗證。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此外，由列(5)、列(7)可以看出，企業上一期嵌入全球價值鏈有利于企業在當期繼續選擇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具有一定的“慣性”。對比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方程及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方程可以發現，成立時間更久的企業更傾向于選擇嵌入全球價值鏈，并且隨著企業存活期限的增長，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也會隨之提升。究其原因可能在于：企業存活時間越久，企業的規模也會逐年擴大，更有助于企業發揮規模效應，增加企業利潤，提升企業的競爭優勢。此外，對已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而言，企業的勞動力成本過高，不利于提升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這反映出中國已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主要依賴于低勞動力成本獲取企業競爭優勢，當企業的勞動力成本增加時，企業從嵌入全球價值鏈中獲取的利潤將被壓縮，出口附加值降低。

(二)內生性問題處理

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是行業層面數據，被解釋變量是企業層面數據，雖然多維度控制了各項固定效應能夠緩解一定的內生性問題，但仍有可能遺漏一些難以刻畫和度量的因素，比如地區之間的制度差異、地理位置、企業資源稟賦動態改變等，這些均會導致回歸結果出現偏誤。為此，本文采用工具變量法予以克服。

借鑒已有文獻對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工具變量的選擇方法，本文引入兩個工具變量。一是選取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滯后一期。上一期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與當期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密切相關，滿足相關性假設；同時上一期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與當期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表現無關，滿足外生性假設。二是參考劉維剛等(2020)的方法，選取美國制造業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美國是中國制造業企業投入服務的重要來源國，中國制造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與其密切相關；而美國制造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不會對中國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及出口國內增加值率產生直接影響，同時滿足外生性假設。為此，本文采用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滯后一期及美國制造業行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作為工具變量，分別運用IV Probit及2Sls方法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進行估計分析。回歸結果列于表3。

表3 工具變量回歸結果(3)為節約篇幅，后文均只報告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基于完全消耗系數計算下的回歸結果。

表3的列(1)、列(3)對應IV Probit模型的回歸結果，Wald值為76.09、7.25，分別在1%、5%的顯著性水平上拒絕了原假設。表3列(2)、列(4)對應2Sls的回歸結果，Wald值為76.75、38.34，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同時，該結果還通過了弱工具變量檢驗、工具變量識別不足檢驗，說明選取的工具變量是合理的，可以有效緩解本文模型潛在的內生性問題。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決策方程估計結果表明，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依然顯著為正，估計系數與基準回歸結果相比有了較大提升。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方程估計結果顯示，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依然顯著為正，本文的核心結論依然成立。

五、擴展性分析

(一)異質性分析

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概率及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存在明顯差異，并且這種差異與企業的異質性因素存在內在聯系(呂越 等，2015)。為此，本文基于企業要素密集度、所有制、貿易方式、服務投入來源、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動態效應等五個方面進行異質性分析。

1.基于要素密集度的分析

在全球生產分工體系中，高附加值、高技術含量的生產環節一般由資本豐裕及技術水平高的企業占據，不同要素密集度企業的競爭優勢不同，其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決策及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受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影響也有所差異。參照謝建國(2003)的企業要素密集度分類標準，本文將樣本劃分為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及技術密集型企業三個子樣本，以進一步探究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不同要素密集度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的影響。

表4結果顯示，對勞動密集型及資本密集型企業而言，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越高，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概率越大，并且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越高。從估計系數大小上看，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勞動密集型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促進作用大于資本密集型企業，并且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勞動密集型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的促進作用也大于資本密集型企業，這表明目前勞動密集型企業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較低，因此更能享受到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的紅利。對技術密集型企業而言，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反而不利于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可能的解釋是：對需要更高端、更高層次服務的技術密集型企業而言，當前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水平較低，不能滿足企業的需求，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只會給技術密集型企業帶來生產成本的增加，無益于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

表4 基于要素密集度的回歸結果

2.基于企業所有制的分析

不同類型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情況存在差異，且面臨著不同的政策環境及發展形勢。在中國體制背景下，國有企業的行政壟斷能力、融資能力、企業生產技術創新能力、獲得政府優惠扶持政策等方面均與其它性質的企業存在明顯的差異。因此，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影響在不同性質的企業間必定存在顯著差異。參照Brandt et al.(2012)的做法，本文根據企業登記注冊類型及實收資本，將研究樣本劃分為國有企業、集體企業、私營企業及外資企業等四個子樣本，以考察不同所有制類型的企業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影響是否存在差異，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

表5 基于企業所有制的回歸結果

表5估計結果顯示，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對外資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及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有顯著促進作用，估計系數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水平檢驗。原因在于，外資企業與國際市場貿易往來越頻繁，越容易獲得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積極影響，生產投入服務質量越高，越有利于企業生產關系的建立及維護，也更能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及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提升。然而，對國有企業而言，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有負向效應，但估計系數并不顯著。

3.基于貿易方式的分析

中國企業最初主要以加工貿易方式參與全球價值鏈，且多居于勞動密集型生產環節，表現為企業科技基礎較弱、獲得的增加值低、實際貿易利得小等。因此，相對一般貿易企業及混合貿易企業而言，加工貿易企業受到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生產率提升作用影響更大，企業實際貿易利得也具有更大的提升空間。本文將樣本劃分為一般貿易、加工貿易、混合貿易三個子樣本，進一步驗證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是否因貿易方式具有差異化作用。

表6回歸結果顯示，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一般貿易企業及加工貿易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概率有顯著提升作用，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顯著促進已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一般貿易企業及加工貿易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提升。特別是對加工貿易企業而言，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每提升1個單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概率會提升3.551個單位，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會提升3.407個單位，提升效應遠高于其它貿易類型的企業。這一結果表明，目前中國加工貿易企業服務質量提升更有助于企業生產成本的下降及企業貿易利得提升，企業需要持續提供高質量的服務。對混合貿易企業而言，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不利于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這會增加企業生產成本，然而并不能相應地提升企業生產率，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概率反而有所下降。

表6 基于貿易方式的回歸結果

4.基于服務投入來源的分析

當前，服務業的“全球化”與“碎片化”特征使得企業的服務投入來源不再局限于一國境內，企業同樣可以在生產過程中嵌入國外服務要素。戴翔等(2019)指出，中國生產性服務的發展速度遠落后于發達國家，將生產投入服務質量以國外服務投入和國內服務投入進行區分，有利于從生產投入服務來源的視角深入剖析中國企業參與全球價值鏈的真實動力來源。為此，基于WIOD數據庫中世界投入產出表，本文進一步將生產投入服務要素按照國外服務投入(Ser_F)和國內服務投入(Ser_D)進行區分，以分析不同服務投入來源的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及出口國內增加值率的差異化作用。

表7回歸結果顯示，國外服務投入質量與國內服務投入質量提升均可以顯著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但從二者估計系數大小上看，國外服務投入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概率的提升作用更大。事實上，國外服務投入和國內服務投入分別對應離岸服務外包和在岸服務外包，而離岸服務外包更加強調節約企業成本(呂云龍 等，2017)，國外服務投入質量提升對企業成本下降更有效，能夠給企業帶來成本競爭優勢，更能有效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在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部分，國外服務投入質量提升對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具有顯著抑制作用，而國內服務投入質量提升對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有顯著促進作用。可能的原因是：在岸服務外包更注重企業的核心業務戰略、生產技術知識及規模經濟等，而企業技術競爭力提升更有助于提升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增加企業的貿易利得。

表7 基于服務投入來源的回歸結果

5.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動態分析

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持續時間不同，企業獲得的學習經驗便會不同，建立的貿易生產合作關系也有迥然差異。在已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樣本中，本文進一步將樣本期內初次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少于三年連續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三年及以上連續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作為新的樣本，以驗證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的影響，即是否因短期持續嵌入全球價值鏈、長期持續嵌入和初次嵌入全球價值鏈而具有差異化作用。

表8估計結果表明，對已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而言，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有促進作用。從估計系數來看，初次嵌入的企業促進作用最小，短期持續嵌入的企業促進作用次之，長期持續嵌入的企業促進作用最大。原因在于，長期持續嵌入的企業具有相對更高的生產率，企業服務投入配套措施也較為完善，對高質量服務投入的吸收能力更強，企業更能夠享受到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的紅利，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提升作用也相對更大。

表8 參與全球價值鏈的動態回歸結果

(續表8)

(二)機制分析

由前文實證結果得到的核心結論是：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顯著促進了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并且對已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而言，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有效促進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提升。那么，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究竟是通過什么機制影響了企業的全球價值鏈嵌入及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提升呢？根據前文文獻梳理，企業生產率與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密切相關，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有利于提高企業生產率，從而增大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的概率。因此，本文選取企業生產率作為中介變量，進一步驗證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是否通過作用于企業生產率而影響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在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影響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部分，Kee et al.(2016)指出，企業成本加成率與出口國內附加值率密切正相關。那么，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是否能夠通過提高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成本加成率而增加企業的實際貿易利得呢？對此，本文選取企業的成本加成率作為中介變量進行機制檢驗。對中介變量的檢驗方法，本文參照Baron et al.(1986)的逐步檢驗法進行驗證，具體公式設定如下。

TFPc,i,k,t=α0+α1Seri,k,t+α2CVc,i,k,t+vc+ηk+κt+ξc,i,k,t

(8)

Pro{GVCc,i,k,t=1

}=Φ{β0+β1Seri,k,t+β2CVc,i,k,t+β3TFPc,i,k,t+β4L.GVCc,i,k,t+vc+ηk+κt+ξc,i,k,t}

(9)

Mkpc,i,k,t=α0+α1Seri,k,t+α2CVc,i,k,t+α3λc,i,k,t+vc+ηk+κt+ξc,i,k,t

(10)

dvarc,i,k,t=α0+α1Seri,k,t+α2CVc,i,k,t+α3Mkpc,i,k,t+α4λc,i,k,t+vc+ηk+κt+ξc,i,k,t

(11)

其中:TFP為企業生產率，用全要素生產率進行表示，采用Olley et al.(1996)的方法進行測算；Mkp表示企業成本加成率，借鑒盛丹等(2012)的方法，基于會計方法衡量企業的成本加成率，具體公式為：

(12)

其中，IVA為企業工業增加值,PR表示企業當期應付工資額,NCM表示企業凈中間投入成本。數據均來自《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其它未提及變量含義與式(1)、式(2)一致。

表9顯示，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顯著促進企業生產率改進，并且企業生產率改進能夠有效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這一結果印證了前文的分析，即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可以通過作用于企業的生產率而影響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通過對比表9中列(1)、列(3)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估計系數，可以發現加入企業生產率后，列(3)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估計系數明顯變小，進一步驗證了企業生產率是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影響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概率的中介變量。

表9 機制檢驗結果

接下來，在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分析部分，由表9列(5)可以看出，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顯著提高了企業的成本加成率。可能的原因在于，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有效改善企業生產率，提升企業產品競爭力，從而提升了企業成本加成率。列(6)顯示，企業成本加成率提升能夠顯著促進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改善，這一結果驗證了前文的分析。此外，對比表9列(4)、列(6)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估計系數，可以發現列(6)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的估計系數明顯降低，表明對已嵌入全球價值鏈的企業而言，企業成本加成率是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影響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的作用渠道。

以上機制檢驗結果表明，在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決策部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改進企業生產率，從而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在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部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通過提升企業的成本加成率方式提高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

六、研究結論與政策啟示

本文基于WIOD 40個國家地區的投入產出表數據、2000—2006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與中國海關進出口貿易數據的合并數據、《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三套數據，測算了中國各制造行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并運用Heckman兩步法分析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的影響，由此考察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對企業不同要素密集度、所有制、貿易方式、生產率、服務投入來源、嵌入全球價值鏈時間長短的異質性作用效果；在此基礎上，基于中介效應模型檢驗了生產投入服務質量對企業全球價值鏈嵌入的作用機制。本文研究得到的主要結論有：第一，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顯著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并對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有顯著提升作用。第二，基于服務投入來源的拓展性分析結果表明，國外服務投入質量與國內服務投入質量提升均能顯著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但從二者估計系數大小上看，國外服務投入質量對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概率的提升作用更大。在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率部分，國外服務投入質量提升對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具有顯著抑制作用，而國內服務投入質量提升對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有顯著促進作用。第三，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表明，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顯著促進企業生產率改進，從而促進企業嵌入全球價值鏈。在已嵌入全球價值鏈企業中，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能夠顯著促進企業成本加成率提高，從而促進企業出口國內增加值率提升。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得到的政策啟示是：第一，把握當前服務化發展契機，高度重視生產投入服務質量提升，積極制定并出臺有效的政策方案，推動制造業服務業兩業融合發展；第二，面對制造企業服務化變革，企業應該做好充分準備，加強內部機制設計，促進配套措施跟進，根據市場實際反饋，及時捕捉客戶需求，靈活調整方案，切忌盲目服務化及配套措施不完善對企業造成不利影響；第三，關注生產投入服務來源對企業的差異化作用效果，促進制造企業服務化的政策方案要高度細化，避免政策“一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