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用搪瓷
——工業化時代生成的民間藝術

梁廣明/Liang Guangming

中國漫長的農業歷史孕育了豐富的民間藝術，因此民間藝術被普遍認為專屬于農耕文明條件下發生的美術形態，現在把它們歸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似乎也明確了民間藝術的一個特性——遺產性，即過去了的，歷史形態的。事實上，工業化以來的中國社會，廣大的農民群體沒有消失，龐大的工人階級和城市平民的審美意識還時時徘徊于現代和傳統之間，那么民間藝術的歷史界限就不會被機械劃分。本題所討論的日用搪瓷裝飾藝術正是工業時代發生的新的民間藝術品類，反映出民間藝術在大機器生產條件下和新社會形態下的一些新特點。

一、中國搪瓷概說

搪瓷，指將無機玻璃質釉料附著在鑄鐵、鋼板等金屬上的工藝，舊稱琺瑯，北方民間稱作燒瓷。1956年中國擬定搪瓷標準，將這一工藝統一定名“搪瓷”，其概念主要指以薄鋼板為胎體的新型復合材料。“搪”是把玻璃質釉粉附著到金屬胎體上的技術術語。搪瓷在19世紀中后期由奧地利、德國等歐洲國家應用，20世紀初進入中國。1916年英國人麥克利在上海閘北建立廣大搪瓷廠；1917年，旅奧留學生劉達三等創建第一家民族搪瓷企業——中華美術琺瑯廠；［1］1919年，華商徐道生接手廣大工廠改名鑄豐；同年，黃炎培在中華職業學校設立琺瑯科及實習工廠。1919至1925年間，中華琺瑯廠、益豐搪瓷廠陸續興辦，同時在上海的還有日本工廠耀華株式會社、上海工商琺瑯株式會社。1925年五卅慘案引起抵制日貨運動，中國民族資本在搪瓷產業獲得生機，到了日本侵華之前，在上海、天津、武漢、廣州等地已有搪瓷工廠三四十家，主要集中在上海，以華豐廠、久新廠規模最大。當時的規模大廠都有自己的商標，如三勝、立鶴、金錢、如意、九星等。國產搪瓷性價比好，裝飾優美，在30年代中期已經完全占領國內市場并出口國外。新中國成立后，搪瓷在工業化進程中持續快速發展，形成了空前規模的日用搪瓷產業。到80年代，搪瓷企業近500家。［2］

搪瓷能快速地形成民族產業，明顯得益于我們悠久的民間藝術傳統。早期的國產搪瓷質量較之日本貨要差一些，民族企業便充分利用文化優勢，在花色上多做文章，設計推出了中國百姓喜歡的圖案裝飾，很快彌補了因工藝質量方面帶來的市場差距，并成為國貨領域的代表。搪瓷比傳統陶瓷經久耐用，色彩鮮艷，質感親切，初入中國就以民間藝術的新型載體的面貌廣泛參與國人生活。早期的搪瓷裝飾工藝基本是手工填彩以及絲網版轉印貼花，效果接近傳統琺瑯彩。中華琺瑯廠最早研制了噴繪，［3］30年代中期全行業普遍采用。噴繪能產生一定的暈染效果，很適合表現水墨畫。新中國成立前的搪瓷裝飾，海派風格的花鳥畫占有很大比例，署名任伯年或仿山陰（伯年字）筆意的款跋常見于搪瓷茶盤。當時規模大的廠家會邀請當地比較知名的畫家設計圖樣，如沈廣、鄭午昌等（圖1、圖2）。

圖2 民國 上海鑄豐牌

20世紀50至70年代是搪瓷裝飾形成民間藝術形態的主要時期。這一階段里，傳統花鳥適應噴繪工藝及釉料的改進，形成熱烈、明快的風格，因適合紋樣、風景畫與紅色主題相結合的內容而成為藝術特色。搪瓷噴繪工藝的版畫屬性使延安藝術時期的版畫語言自然融入，搪瓷藝術遂形成了有強烈時代特征的中西藝術結合的民間藝術面貌。

1980年，一種新型的貼花技術①開始推廣，貼花屬于標準化的印刷工藝，到1990年噴繪法基本停用，手工藝成分的喪失終結了搪瓷裝飾作為民間藝術的歷史。與此同時，鋁質和塑料日用品大量上市，取代了搪瓷餐具的優越地位。進入新世紀，城市居民住房條件改善，臉盆痰桶等器物基本廢用，搪瓷制品需求量大幅度降低。通過工業化推進生成的一個新民間藝術品類又在工業化的進程中衰落了。

二、搪瓷作為民間藝術

從建廠時間可知，中國搪瓷工業和歐洲、日本基本同步，是典型的大機器生產模式。根據對于民間藝術的普遍認識，一個沒有經過農業經濟的產業部類，它所關聯的裝飾藝術何以叫作民間藝術呢？綜合有關民間藝術的定義，實用性、大眾化、民俗化是基本要素。②

（一）實用性和大眾化

日本民藝學宗師柳宗悅在論述民藝屬性時認為，國民性是最為重要的標準，民藝品直接反映了一個國家的生活面貌，民藝品的缺乏將暗示著國家文化特色的衰弱。從普及的廣度和深度，搪瓷在中國的大眾化可謂是超級的，為探索民藝學的國民性標準提供了一個典型案例。搪瓷藝術正是新中國致力于破舊立新、民族振興的一個時代寫照，也顯示了古老的中國藝術傳統所蘊含的強大生命力。

搪瓷進入中國，立刻和國人生活習慣接軌。民國時期，搪瓷廠圍繞中國人的審美和習慣設計開發了一系列新器型：根據傳統竹木提盒設計制作的搪瓷多層飯盒，獨有一種中國式的小康理想；柿子形面盆、柿子痰盂、高足痰盂，廣受民間喜愛；新中國時期繼續開發了圈足碗、鼓形茶缸及多種餐具；適于西北飲食習慣的圈足海碗是太原搪瓷廠的特色產品；廣東福建還有適合當地功夫茶的搪瓷茶海。搪瓷器皿器型全面融入到各地群眾的生活習慣中（圖3）。

圖3 民國 上海

民國時期上海人把搪瓷稱為“洋瓷”，其受眾還是小眾城市有產階級和追求時尚的人，搪瓷制品真正的大眾化是在新中國。區別于所有古代民間藝術品類的形成需要經過一個自發的、漫長的過程，搪瓷藝術面貌是在中國工業化進程中快速完成的。“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③，50年代的中國產業工人和城市人口當在一億以上。作為勞動和生活必需品，生產廉價耐用的日用搪瓷為輕工業發展提出剛性需求。50年代末，國家完成了搪瓷行業的公私合營，并針對上海搪瓷廠過于集中的狀況，進行大規模的工廠外遷，先后遷往長春、合肥、福州、開封、蘭州、濟南、南昌，除西藏外全國各省都有分布。1955年面盆和口杯產量分別達到1500萬個和3000萬個，到1965年搪瓷行業的產量已達到52000噸以上。［2］從上海遷出的工廠不僅有設備、技術人員，也包括美術設計師，如金琴鶴、朱家陸、江石鄰（畫家江寒汀之弟）等。［4］產業規劃使各地搪瓷產品質量和藝術風格在日后的發展中保持基本一致。

搪瓷工業涉及民生并出口創匯，技術革新工作持續不斷。1956年研制成功鈦白釉，白度和光潔度顯著提高。1958年研制成功銻、鉬底釉，解決了鈷、鎳原料供應難題，降低了底釉成本。1964年，研制成功單搪用銻白面釉工藝，即多層變一層的面釉使成本大幅度降低。此外，在制坯、窯爐、涂搪、程控噴花等技術環節都有重要革新，在巨大產能和有效的成本控制下，60年代中期的搪瓷價格低至能被農村市場普遍接受。由此，搪瓷日用器皿在新中國呈現了一個絕對實用和超級大眾化的面貌。走向農村使搪瓷美術的風格進一步向大眾化、民俗化發展，花鳥題材和紅綠黃搭配的通俗格調貫穿了搪瓷歷史。作為實用美術，搪瓷設計幾乎不用特意強調“藝術要為人民大眾服務”的文藝精神，也會根據市場需求自覺地按照群眾口味來做。六七十年代的搪瓷產品，為了強調大眾性，底款都增加了大眾字樣，或者直接以大眾為商標，明確指示了搪瓷藝術的發展導向。

（二）民俗化

婚俗、年俗是民俗的重頭戲，是涉及日用品最多的民間活動。一個家庭的創始，住所內首要準備關于生活的基本器物，吃喝拉撒之屬，餐具水具、盥洗便器不可缺少。在中國婚俗里，女方嫁妝里通常要有這些用具，象征“女主內”的禮教傳統。在搪瓷普及以前，這些東西分屬于好幾類材料工藝——瓷、銅、錫、木、漆，它們之間在質感、色彩上不太容易形成婚慶所需的統一觀感，因此對于這些婚房擺設的家什雜件并沒有特別的叫法。50年代以后，搪瓷臉盆、搪瓷茶盤水具、搪瓷痰桶逐漸成為新婚家庭的新房必備，民間遂有“小三件”之稱，這種風氣一直延續到20世紀結束。為了適應多種民間用途，60年代開始生產直徑40、45、50厘米的大號盤子，底面大口沿深，圖案豐滿熱鬧，成為近代城鄉生活圖景中換代的標識之一（圖4）。

圖4 1980年 沈陽

民俗即風俗，“上之所化為風，下之所化為俗”，民俗也包括自上而下地體現社會上層對大眾的教化意圖。隨著新的國家機器的運轉和高速的工業化進程，社會生活很快出現了一些新的習慣，退休退伍、學習培訓、立功受獎、橋梁通車、艦船下水、革命圣地等等在證明人生或者團體歷史的重要時間節點都要有所紀念。我們將之視作新中國的新民俗，因為它并沒有法律上的規定性。透過這些活動表面的政治性組織性，它反映的是人們共同的心理需要，一種在新的社會關系里實現個體或群體社會價值的需要。在近半個世紀里，在滿足共同需要的這些新民俗里，搪瓷杯就是“紀念杯”（圖5）。

圖5 左：1976年 石家莊 右：1969年 哈爾濱

三、作為時代藝術

成為民間藝術形態，除了實用性和普遍性，還必須有符合美術形態學意義上的屬于民間藝術的規定性特征，即表現內容上能滿足群眾廣泛期待的心理需要，有程式化藝術手法，美感被廣泛接受。民間藝術作為基礎層面的文化現象，它的發展必然圍繞著民族文化的核心理念。在古代中國，“一戶人家的喜慶或喪事，也就是全體居民的喜慶或喪事一樣，任何一個家庭值得慶賀紀念的事情，都能很快地激發大家的熱情，民間美術的創作活動也因此生生不息，經久不衰”。“民間美術正是在這樣的文化大背景下的農民的審美觀念的表現，它的根本性質就在于它是一個封閉的宗法群體控制下的歷史產物，這個歷史產物是審美范疇之內的，所以它實際上是這一群體機制保護下的意趣表現。”［5］隨著近代中國經濟模式的轉變，小農時代的創作思維顯然已無法適應工業時代的或者說是革命進程中的中國人的群體意志訴求，代之以強烈而統一的民族審美共性特征以及合目的性的藝術語言，以國家制度特征代替了以血緣為紐帶的宗法秩序，參與者由農民擴大到全體國民。搪瓷藝術清楚地反映了這些變化。

（一）時代題材

由于民間藝術在文化上的基礎性質，所以它涉及的意識形態領域非常廣泛，除了民俗，宗教與其關系最為密切。宗教思想借助民間藝術傳播，民間藝術也依靠宗教神性形成一定的表達范式。古代民間藝術的這個特點，在搪瓷美術的發展中轉化為集中表達中華民族救亡圖存的群體意愿和實現新社會形態的國家意志并產生了相應的風格、圖式。

搪瓷在中國發展之初便打上了革命的烙印。1925年上海益豐搪瓷廠創制一種紀念五卅運動的白臉盆，盆底噴印“毋忘五卅”，盆邊噴有“一片冰心盟白水，滿腔熱血矢丹忱”的愛國詩句。1945年，廠家和百姓感懷于抗戰勝利的喜悅將德式面盆改稱為“得勝盆”④。新中國成立以來，對國家富強的強烈期待、對工農翻身的喜悅、對偉大領袖的敬仰是新中國國人的共同心聲，象征這些心理目標的鮮花紅日、朝霞大海、工廠田園、火車艦船、詩詞語錄都是群眾喜聞樂見的。

搪瓷裝飾藝術最值得討論的是其由中國社會歷史轉型進程所賦予的時代特征。我們總觀1958—1978年二十年間的搪瓷裝飾樣式，可以概括為印刷體語錄、主席書法、主題版畫三類內容的或單體或組合的形式。盡管宋體字應用已久，但是置身于新中國的五、六、七十年代，大眾文化水平普遍低下，多數人是經過掃盲運動才得以識字寫字，所以在我們當代人眼里司空見慣的印刷體在當時是有相當審美價值的。這好比古代民窯陶瓷的文字裝飾，從書法藝術角度很難說好、說美，然而它卻被接受了、延續了，因為它適應了大眾的審美需要。毛主席書法結體大開大合自由率真，寓功力于奔放之間，恰與傳統民間陶瓷裝飾文字的情趣相合，毛體語錄的流行不單是政治的推動也是其自身的屬于民間美術的藝術魅力使然。如果說印刷體的流行代表時代新風的話，毛體書法無意間為當時的工藝美術風格開辟了新舊并立的局面，從觀賞的角度這是鮮明的對照也是有趣的體驗。

（二）搪瓷和版畫藝術

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的藝術，版畫一枝獨秀成就巨大。由魯迅引進的表現主義木刻風格對革命藝術和社會主義時代的美術產生了深刻影響。表現主義版畫形象鮮明，語匯單純，表意直白，適合表現情緒化的現實主義題材，在民族危機和社會大轉型的現代中國正當其用。1942年以來，延安版畫家經過學習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盡量吸收借鑒民間剪紙、木版年畫的造型規律，中國版畫由此形成一種表現主義與民間藝術相結合的延安風格，這些藝術成果在后來的搪瓷美術中被繼續利用。

噴繪工藝決定了搪瓷畫就是版畫。一幅彩色搪瓷畫，通常分為四至六個版，從淺到深分版噴色，與套色版畫的生成原理別無二致。因為主題性的特殊要求，搪瓷美術在相當長的時間里呈現了與延安版畫極為近似的圖式規律，由于釉色飽和度很高又讓這些“搪瓷版畫”充滿了更多的民間藝術趣味。1956年，鈦白釉研制成功及多種釉料、噴繪技術的改進使釉色的透明度明顯提高。電動噴槍霧化程度提高，色彩漸變效果豐富柔和，很有水彩畫效果，又因分版的簡化效應，搪瓷畫從模仿傳統水墨中生成了獨特的搪瓷韻味。這種韻味里融合了水彩畫、版畫及油畫的語言特點，形成一種色彩鮮艷、立體感強、層次清晰、透明潔凈的通俗裝飾情趣。這是一種中西結合的全新的裝飾畫風格，它廣泛迎合了一個文化大變革時代背景下的中國百姓的審美需要。

圖文結合的基本目的就是通俗易懂，在革命時期的宣傳實踐中已經培養成為慣用手法。搪瓷的工藝材料特性為接續這個傳統并創造新樣式提供了空間。玻璃質釉的特點是高亮光和起厚度，尤其適合文字的裝飾。搪瓷上的文字及簡筆畫的釉層普遍較厚，燒結后呈浮雕狀，賦予文字以堅實、莊重之感，用于最高指示領袖語錄相得益彰。尤其是民間美術這些本來具有現代美感的印刷字體經過搪瓷的“現代化處理”，幻化出一種既傳統又新鮮、既中且洋的新趣味（圖6）。

圖6 左：1970年 太原 右：1968年 濟南

（三）時代情懷

1951年，中共中央召開第一次全國宣傳工作會議，會議指出“宣傳工具還要增加，特別是增加適合于工農勞動群眾的宣傳教育工具”，“宣傳工作經常化是重要問題，要使全國每一處每一天每一人都受到適當的宣傳教育……在一切群眾活動場所，例如工作場所、娛樂場所、游覽場所、旅行場所、交易場所等等，進行適合群眾需要的經常性的宣傳，使我們的國家整個地變為一座偉大的學校”［6］。從此搪瓷缸、盆、盤、碗成為優質的宣傳媒介，此時的搪瓷工業正進入新的發展階段，搪瓷日用品的普及使它成為一本大型的“社會雜志”。由宣傳抗美援朝和“總路線萬歲”開始，無論是時政消息、國際形勢、流行語錄還是先進人物、大型工程，有關國家和社會發展的大事件我們都能在搪瓷上找到印跡。三四十年，搪瓷裝飾畫的數量很難統計但無疑是巨大的，新的題材、風格樣式構成了中國民間美術的階段性歷史面貌，不計其數的搪瓷裝飾與當時的版畫、年畫、宣傳畫一并完成了一種崇高、直白的社會主義美術的圖式系統，而搪瓷藝術得益于實用性而在事實上真正做到了貼近大眾，深入人心。

作為實用性優先的藝術，民間藝術的發展必定受到價值觀、生活觀的影響。類似清代民國年間的錫匠，三四十年前還有走街串巷修搪瓷補鍋底的師傅，他們需要比錫匠、白鐵匠多會一門彩畫的技巧，即在錫焊補漏之處再補上彩繪，修處渾然一體。如今這個行當已絕跡，老年人自行用牙膏皮或錫紙給搪瓷盆、盤、缸、罐補漏，縫補中透露著對青春的留戀，對歷史的感懷。雖然這些短暫或微小的歷史細節很難納入民藝的主題討論，卻分明驗證了一種樸素價值觀和善良的可持續發展愿景，也是幾代人對搪瓷藝術的留戀。

搪瓷藝術價值顯然是被忽略了，原因比較簡單，一是被關于特定歷史的批判所累及，二是搪瓷制品受產量要求和成本限制，工藝難免粗糙，80年代的搪瓷及烤漆、塑料等現代日用品設計急需轉型卻擺脫不了極端化、程式化傾向，創意缺乏美感，這都降低了搪瓷的社會評價。我們現在僅從藝術本體角度回顧搪瓷這一美術群落，客觀地說有其感人的一面，對藝術語言的運用于規范中見功力。美術冠以民間，并非指美術的品種分類，而是多種美術類別的基礎層次，比如宗教美術、宮廷藝術、文人藝術都是由民間藝術基礎上走向獨立發展的，是分類美術的“母型”。［7］這是民間美術發展的基本走向，即美術形態的歷時性特征。另一方面，在當各種獨立藝術領域發展成型之后，又會回轉來影響民間美術的樣貌，形成共時性特征。處于工業化進程中的搪瓷藝術，既自然地接受中國陶瓷裝飾的傳統樣式又及時大量地顯示了西洋藝術、革命主題等中國現代美術的主流內容，并根據工藝特點形成了自己的藝術語言，它的價值是顯而易見的（圖7、圖8、圖9）。

圖7 1970年 濟南

圖8 1967年 長春

圖9 1969年 濟南

四、結語

搪瓷藝術的發展說明，工業化以來一些新的民間藝術正在悄然生成，只是過去的某些形式發生了變化、轉化。大眾藝術的內容會變，形式會變，流布的層面和規模都會變，而大眾內在的審美需求和藝術創造力從不會消失，因此民間藝術也不會消亡。我們再擴大些視野，相對于在國家機制推動下產生的搪瓷藝術，那些由國際化企業推動的泛國家及民族的實用產品或者商業衍生品，例如麥當勞的玩具和星巴克的杯子，也完全可能成為民間藝術討論的對象。

注釋：

①“搪瓷絲網印薄膜移花紙”，見邵規賢：《搪瓷工業發展簡史》，載《玻璃與搪瓷》1987年第6期第43—46頁。

②日本民藝運動領袖柳宗悅為民間工藝概括了五個特點：一是為了一般民眾的生活而制作的器物；二是迄今為止以實用為第一目的而制作的；三是為了滿足眾多的需要而大量準備著的；四是生產的宗旨是價廉物美；五是作者是工匠。見柳宗悅：《民藝的性質與界限》，徐藝乙譯，載《民間工藝》1985年第2期。《中國大百科全書》“民間美術”的解釋：人民群眾創作的，用以美化環境，豐富民間風俗活動和在日常生活中應用及流行的美術。

③毛主席1956年詩。1953年，中國第一次人口普查數據六億零一百九十多萬人口。

④面盆有六個品種：平邊、卷邊、德式、標準、翻口和深型。德式面盆，即根據德國式樣制造的。1945年抗戰勝利后改名得勝面盆。它的形狀和標準型相似，主要區別是：得勝盆的邊比較闊，底部凸出的盆腳線較高。見錢杏蓀著《日用搪瓷器皿》，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6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