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曦雯
(哈爾濱商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黑龍江哈爾濱 150028)
2020年是恩格斯誕辰200周年,作為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之一,恩格斯作出了突出的貢獻,尤其是對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貢獻。海涅認為德國哲學是從新教中產生的,基督教思想對德國哲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馬克思也曾說過:一切批判都離不開對宗教的批判。由此可見,馬克思主義的宗教觀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論意義,“但對歷史宗教學的研究相對薄弱,宗教史論已成為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一個理論‘弱項’。”[1](P281)恩格斯對宗教,尤其是早期基督教有過深入、專門的研究,彌補了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歷史感,他認為應該通過對全部歷史的深入探究并結合具體的社會歷史發展狀況,從中分析出相應的哲學觀點、宗教觀點等等。恩格斯論及早期基督教與社會主義的關系問題,能夠為我國宗教政策的制定、積極引導基督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提供正確的指引,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
恩格斯為什么會關注早期基督教呢?因為自啟蒙運動開始,學者們便開始對宗教,尤其是基督教展開批判,但其批判又缺乏深度,僅簡單地認為宗教只是騙子的捏造,這種結論是無法使人信服的,恩格斯認為,基督教統治了西方1800多年,必有其深刻的原因,要揭示這種原因,必須“根據宗教借以產生和取得統治地位的歷史條件,去說明它的起源和發展”[2](P592)。由此,恩格斯開始對早期基督教進行研究,探究早期基督教是如何被羅馬人民接受的,又是如何成為羅馬國教的。
恩格斯肯定鮑威爾在這一問題上的研究成果,即將猶太人斐洛視為基督教真正的父親,而基督教的叔父被看作羅馬的斯多亞派的塞涅卡。流傳下來的斐洛的作品滲透著斯多亞學派和猶太傳統,是兩者的融合。西方觀點和東方觀點的這種調和,囊括了邏各斯、人的原罪以及將自己的心靈奉獻給上帝的懺悔等基督教的重要觀念,這種新的宗教哲學思想在窮人和奴隸中尋找信徒,排斥有錢有勢的人,因此也就將原來的社會秩序進行了顛倒。基督教已初露端倪,再加上人格化的邏各斯體現為拯救人類而被釘十字架的具體人物。
恩格斯曾提到:“如果說希臘古典哲學的最終形式(尤其是伊壁鳩魯學派)發展為無神論的唯物主義,那么希臘的庸俗哲學則發展為一神論和靈魂不死說。”[2](P594)而猶太教在同外族的交往、融合中漸漸地弱化了法定的儀式,猶太民族的神雅赫威就變成了唯一的造物主,并吸收了靈魂不死說,由此,庸俗宗教就與一神論的庸俗哲學碰撞在一起,形成了羅馬人與希臘人都能接受的基督教。通過閱讀約翰啟示錄可以發現,恩格斯發現了早期基督教的群眾性特點,認為基督教是群眾創造的,當時,基督教教義還處于初創階段,彌漫著幻想與狂熱,基督教道德僅僅是禁止肉欲,教義和倫理學是在后期逐步形成的。鮑威爾已證明,使徒書信常常抄襲塞涅卡,因此,他說猶太人斐洛是基督教的父親,而基督教的叔父則是羅馬的斯多亞派的塞涅卡。“恩格斯既肯定了基督教在創立時的群眾性,也指出了其對猶太教和古希臘羅馬思想的繼承,由此形成其社會特色和理論特色,在新約《啟示錄》中,還沒有基督教一些基本教義的痕跡,其表達的核心觀念只是基督為世人犧牲,世人因此靠信仰基督教而得救。”[3](P94)
自基督教建立起,成為第一個可行的世界宗教源于對一切民族宗教及其共有儀式的否定和平等地對待一切民族。在道德敗壞、物質匱乏的時代,基督教的罪孽意識則給予了回答,世界的墮落在于每個人都有罪,承認這一點也就承認了靈魂得救的前提,同時基督教通過它的創始人的犧牲拯救了人類,再次證明自己能夠成為世界宗教。麥克萊倫曾提出:“恩格斯追隨黑格爾《宗教哲學》的最后幾章,希望把基督教置于作為宗教的特權位置。與基督教的某種傳統和恩格斯那個時代的歐洲中心論相一致,他把基督教視為對其他宗教的揚棄或歸納。”[4](P50)
恩格斯著眼于早期的基督教研究,原因在于恩格斯注意到了早期基督教的反抗精神,即羅馬帝國統治下的基督教受壓迫者雖然宣傳天國得救,但同時也隱含著塵世的反抗,作為第二國際負責人的恩格斯并不關注宗教本身的理論問題,而是側重于實踐方面的問題,即將共產主義思想如何轉化為現實的運動上來,此時,早期基督教引起了恩格斯的關注,因為基督教在早期沒有被統治階級所利用,具有革命性。恩格斯肯定了早期基督教的革命作用,并且分析了早期基督教與社會主義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從中可以分析出被壓迫人民反抗過程中體現的共同訴求,但后期卻消失在制度化的基督教當中了。從產生原因來看,早期基督教與社會主義都是被壓迫者反抗壓迫者的運動;早期基督教與社會主義運動的共同特征在于在初期都是既同塵世的強大勢力作斗爭,又要實現自我革新;并且兩者都是缺少先知的群眾運動。從宣傳理念來看,兩者都宣傳民眾可以從奴役和貧苦中得救,差別在于基督教的得救是天國里的彼岸得救,社會主義是現世的、在社會改造中的得救;從兩者的生存境遇來看,兩者都遭遇過迫害;從最終結果來看,兩者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認可,都為自身的發展開辟了道路,基督教經歷300年后受到了羅馬世界的認可,成為國教;通過60年的斗爭社會主義也取得相對有利的地位。恩格斯曾提及安東·門格爾教授在《十足勞動收入權》中產生的疑惑:在羅馬皇帝時代,伴隨著土地集中,在幾乎純粹由奴隸構成的當時的工人階級受著無限痛苦的情況下,西羅馬帝國滅亡后社會主義并沒有出現,這種狀況源于他對于基督教的忽略,這個“社會主義”在當時可能的程度上,就是基督教。只是基督教由于當時的社會歷史條件,只能寄希望于彼岸世界的死亡永生,而不是現世的社會改造。厄內斯特·勒南指出早期基督教教會與“國際工人協會”地方支部的相似性,并且德國的魏特林及其追隨者早就對原始基督教有所關注,魏特林將共產主義歸納為原始基督教。
戴維·麥克萊倫提出:“恩格斯對基督教的歷史研究使得他看到了宗教與社會主義之間的連續性和間斷性。”[4](P64)兩者的間斷性在于,恩格斯認為自18世紀后,基督教作為一種進步力量已經不在再具有任何活力,隨著法國大革命的爆發,基督教已經進入最后的階段,“它已不能成為任何進步階級的意向的意識形態外衣了;它越來越變成統治階級專有的東西,統治階級只把它當作使下層階級就范的統治手段。”[5](P311)兩者的連續性在于,恩格斯把早期的基督教看作是它那個時代的社會主義。
“恩格斯運用唯物史觀解剖早期基督教的歷史,并分析它與社會主義運動的相似之處,這正是他高瞻遠矚的視角所在,他看到了宗教問題、宗教現象的群眾性和復雜性,以及在共產國際運動中不容忽視的重要影響。”[6]從中可以看出恩格斯區別于神學家的研究宗教的新方法、新立場——唯物史觀,恩格斯指出:一切歷史事件都需要從當時的社會歷史狀況來說明。恩格斯根據這一原則和立場,更加深刻地揭示出宗教現象的本質、社會歷史發展的規律,雖然看起來宗教現象是遠離物質生活條件的,但恩格斯在《論原始基督教的歷史》中提出:“宗教狂熱的背后,每次都隱藏著實實在在的現世利益。”[5](P476)麥克萊倫評價到:“恩格斯對宗教持久的興趣使他成為第一個為馬克思主義的宗教歷史呈現一幅草圖的人。這種歷史表明,宗教特別是基督教在很多方面將是社會主義的先驅。”[4](P45)恩格斯將宗教作為一種隨著社會歷史發展而變化的社會歷史現象,因此,考察宗教問題必須通過具體的社會發展狀況來分析。恩格斯扭轉了馬克思主義宗教觀“重理輕史”的理論現狀,使馬克思主義宗教觀具有了完整的理論形態。
恩格斯晚年對早期基督教的研究,并非要論證宗教信仰,而是要揭示宗教現象背后所反映的社會歷史規律,運用唯物史觀研究宗教,最終目的在于服務于社會實踐。基于以上對基督教與社會主義關系的分析,基督教與社會主義可以相適應,拉丁美洲的解放神學實踐了基督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的協調發展,但其方式是以基督教改造社會主義,因為拉美地區深受天主教的影響,“據羅馬教廷1987年的統計,全世界天主教有9.05億,其中拉美就有4.22億,幾乎占全世界天主教徒的一半。”[7](P57)因此,拉美地區深受基督教文化的影響,在反抗資本主義建立社會主義的過程中,選擇了用基督教來改造社會主義,這也是受到拉美當時的社會歷史條件所影響,這種扭曲的社會主義并沒有真正帶給拉美解放,但是這種嘗試也預示著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社會主義必然勝利的歷史規律。同時,這種嘗試為基督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發展積累了經驗和教訓,我們可以從中獲得啟示。
從宗教發展的歷程來看,宗教想要生存下去,必須要適應它所處的時代,對于我國來說就是要發揮宗教在社會主義事業中的積極作用。宗教問題一直是黨和政府十分重視的問題,我國宗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的論斷是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展過程中逐步形成的。“19號文件(1982年3月31日,中共中央印發了《關于我國社會主義時期宗教問題的基本觀點和基本政策》即19號文件)奠定了這一問題的科學的觀點和正確的政策基礎。”[8](P251-252)這種“相適應”主要是指宗教要適應社會主義的發展要求,宗教的發展要在國家法律政策允許的范圍內,最大程度上為我國的社會主義建設服務。這一“相適應”觀念之所以能夠形成,“其關鍵在于中國共產黨在處理宗教與社會主義關系時,堅持了與宗教在‘存異’上的相互尊重,在‘求同’上積極引導的基本原則和態度。”[3](P283)“積極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的基本內涵,概括起來就是‘兩個要求和五個支持’。也就是從愛國、奉獻、團結、共進、守法等五個方面積極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9](P76)
在全國宗教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把宗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重點放在“導”上,“要在‘導’上想的深、看得透、把得準、做到‘導’之有方、‘導’之有力、‘導’之有效、牢牢掌握宗教工作主動權。”[10]習近平總書記的論述“把握了宗教發展的基本規律,明確了我國宗教工作的著力點,是堅持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在宗教工作中的具體體現。”[9](P264)通過三個主要途徑來實現宗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即“政策引導—全面貫徹黨得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法律引導——依法管理宗教事務;原則引導——堅持獨立自主自辦原則。”[9](P84)習總書記進一步指出必須處理好宗教問題,宗教工作對于黨和國家工作具有重要意義,關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發展,總書記強調宗教工作要堅持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認識和對待宗教,使我國宗教朝著中國化的方向上發展,對教義進行創新,使之符合我國社會發展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需要,正如拉美解放神學根據拉美自身的社會歷史發展狀況,將基督教的教義進行了新的解讀,“把基督教的核心概念‘救贖’等同于‘解放’,強調人類歷史進程中的解放。”[7](P202)這種教義的發展就是適應本國發展要求而提出的,尤其是我國進入了新時代這一新的歷史方位,適應時代發展要求,基督教要結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增進社會和諧,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充分體現出本土文化與時代內涵。進一步講,從邏輯關系來看,“積極引導基督教與社會主義相適應與堅持我國基督教中國化方向不但在實踐探索上是前后呼應的,而且在理論思考上是逐步深化的。”[11](P22)
總的來說,恩格斯晚年對早期基督教給予一定的重視,并且通過對早期基督教與社會主義的比較揭示出兩者的相似性,對馬克思主義宗教觀的形成與發展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在吸收馬克思主義的基礎上,結合我國的現實狀況,逐步實現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中,馬克思主義宗教觀中國化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環,以此形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宗教理論。恩格斯晚年宗教觀關于基督教與社會主義相似性的探討,為我國正確處理宗教關系、制定宗教政策提供重要的理論依據,在此基礎上將其基本觀點與中國宗教實際和時代特征相結合,對于提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宗教理論的新境界,積極指導宗教工作,成為宗教工作的行動指南,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因此,從理論與實踐兩方面來看,恩格斯晚年宗教觀依然具有當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