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掘藝術經典 傳承歷史文化
——關于古琴曲辭《醉翁操》的發掘、傳承和應用

張 銳 張啟勝

（1.滁州職業技術學院基礎部；2.安徽省藝術鑒賞學研究會 安徽滁州 239000）

古琴曲《醉翁操》自北宋始創，發展完善至后世流傳，經歷了千年而保留于今，實為難得。本文發微探究，分四個層次對這首古琴曲《醉翁操》的曲與辭的創作、演化、傳承和應用進行探究與考析。

一、沈遵和歐陽修始創《醉翁吟》古琴曲與辭

北宋仁宗即位，實行政治改革。慶歷五年，新政失敗。歐陽修上書為杜、范等人申辯。故而遭守舊派假借口實而打壓，貶為滁州知州。他治理滁州很有成效，政和民豐，加之滁州群山環抱，飛瀑流泉，林壑尤美。歐翁政事之余，在這勝山秀水之間，賞玩秀美山水，飲酒品茗，吟詩作文，寫下享譽古今的優美名篇《醉翁亭記》《豐樂亭記》。一時華章流傳，眾多文人雅士，仰慕滁州山水，絡繹來游。

歐陽修離滁幾年之后，北宋著名琴家太常博士沈遵讀歐翁《醉翁亭記》，為滁州秀麗的山水美境所打動，心向往之。從京城來滁。他白天悠游于滁州的醉翁亭和瑯琊山的秀美山水之間；晚宿醉翁亭之下，臥息讓泉之畔，夜闌鳥寂，月光如銀，樹搖影動，枕石聽泉，潺湲流水，靜穆而幽遠，他被這詩意境界般的美景所感動，歸而寫下《醉翁吟》琴曲。

北宋嘉祐元年冬，歐陽修受朝廷指派出使契丹，在河北的平恩縣（古名）與河北冀州之間，偶與沈遵相遇。兩人飲酒交談，相與甚歡，席間興奮之余，沈遵出琴彈奏《醉翁吟》。歐陽修很欣賞沈遵，又喜好他的琴聲。于是作《醉翁吟并序（嘉佑元年〉》，作者在序中說出這次與沈遵偶遇的情形和作者為沈君《醉翁吟》琴曲作辭的事由：我昔年在滁州寫了《醉翁亭記》，從此這篇文章在人間流傳。沈遵博士（朝中主管音樂），讀了《醉翁亭記》后前往瑯琊山游玩。鐘愛那里的山水景致，歸京之后而用古琴寫之，名為《醉翁吟》。但此后，這一琴曲也沒有被人傳揚開去。去年年初，我奉朝廷之命出使契丹，在河北的恩冀之間，偶遇沈君。兩人夜闌長敘，酒酣半醒，十分高興，沈君出琴而彈奏《醉翁吟》曲。我很嘉贊沈君的好尚，又喜愛他的琴聲，于是寫一首詩《《醉翁吟》》贈予沈君。此時已至深夜，天空浮云閉月，沈夫子再次撫琴彈《醉翁吟》。歐陽修的配辭《醉翁吟》為：

始翁之來，獸見而深伏，鳥見而高飛。翁醒而往兮，醉而歸。

……歐陽修為《醉翁吟》琴曲寫的這首辭，也是《醉翁吟》最早的一首琴曲辭。至此時，由沈遵作曲、歐陽修作辭，共同完成了《醉翁吟》這首琴曲的曲與辭的始創。自此這首《醉翁吟》曲與辭，在北宋樂壇廣為流傳。

歐陽修為沈遵的琴曲《《醉翁吟》》配辭之外，還作詩贈給沈遵。其詩為《贈沈遵（嘉佑元年）》。次年底，歐陽修在京城又遇到沈遵，沈遵正準備前往建州授任通判，歐陽修寫詩《贈沈博士歌》：

…………嗟乎沈夫子，爾琴誠工彈且止！沈夫子謂我：翁言何苦悲？人生百年間，飲酒能幾時！攬衣推琴起視夜，仰見河漢西南移。

兩首雖然是歐陽修寫的詩歌，但其內容都是和琴曲《醉翁吟》及琴曲的創作者沈遵相涉。可見歐陽修和沈遵的友情之篤，對《醉翁吟》琴曲的印象之深。

二、《醉翁吟》古琴曲與辭的發展與完善

北宋詩人梅堯臣很欣賞沈遵的《醉翁吟》琴曲，他也曾為此曲填辭。歌辭也名為《醉翁吟》:

翁來，翁來，翁乘馬。何以言醉，在泉林之下。……

梅堯臣所作的曲辭與歐陽修所作的曲辭，雖然題目一致，但梅辭較舒緩，辭意淺直，稍欠意境，與歐辭相比還是有一定差距。

此后，廬山玉澗道人崔閑（曾拜沈遵為師）,甚懂音律，特別精通于琴,他得到沈遵的《醉翁吟》琴曲，覺得精妙，但恨此曲之無好辭相配。因梅堯臣的辭意境欠佳，歐陽修不善音律，所作之辭雖有意境，但辭曲不能全然相配，甚是遺憾。于是崔閑乃重譜其聲，對琴曲進行豐富與完善，很想找人為其補辭。后來，崔閑找到葉夢得，請他為琴曲補辭。關于此事，葉夢得曾在《避暑錄話》里有所敘說：北宋大觀年間（公元1107）在泗州與崔閑相遇，結伴游南山。崔閑善于彈琴，常常坐在玻璃泉邊彈琴，朝夕不倦，泉聲涓涓，琴聲朗孱，悠然相亂，如聽天籟之聲。崔閑彈奏了三十多曲，要葉為其補辭，歸山后，好倚琴而歌。葉夢得欣然答應，但葉夢得也不太懂音律，勉強作了兩首辭。葉夢得所補的琴辭也未曾見于世。估計崔閑對葉夢得所補曲辭并不滿意。

當時蘇軾不但是詩詞名揚天下，而且精通音律。崔閑對蘇軾的詞很欣賞，他想請蘇軾為他的琴曲作辭，多次拜訪。蘇軾也談到他與崔閑的合作之事。因歐陽修蘇軾乃師生之誼，故蘇軾接受了玉澗道人的邀請，并為其依聲作了辭。蘇軾也曾在寄崔閑的兩首詩中寫到他們合作的情形。

其一，《寄崔閑》 (道合何妨過虎溪，高山流水是相知。)

其二，《送崔閑歸廬山》：(瑯琊山中水，韻入三尺桐。)

蘇軾《醉翁操并序》（序略）：瑯然，清圜，誰彈。響空山,無言。惟翁醉中知其天。月明風露娟娟，人未眠。……

蘇軾為崔閑琴曲寫的辭，有部分段落文法與歐辭相似。但辭名有了改變，這時歐陽修把這首曲辭叫《醉翁吟》，而蘇軾則把這首曲辭改叫《醉翁操》。而蘇軾在序中又說到：翁雖為作歌，而與琴聲不合。又依《楚詞》作《醉翁引》。這時同一琴曲與辭，出現了三個名稱：即沈遵與歐陽修作曲、辭為《醉翁吟》；后有人認為歐翁辭與琴聲不合，又依《楚詞》作《醉翁引》，蘇軾則又依曲作辭為《醉翁操》。據考，古琴曲有曲、引、操、弄，開始意義上可能有所區分，到后來琴書也不細分了，同一曲子在這本書里面稱操，在另一本書里也稱作引了。

琴曲《醉翁吟》經崔閑和蘇軾對曲、辭的進一步創作與完善，名為《醉翁操》。由于蘇軾深諳音律，依聲填辭，使其辭入樂可歌，辭曲相合。蘇辭不僅追求辭情相合，辭景相融，辭境相諧，而且在辭字的平仄，辭句的長短，聲韻的運用上極力追求辭與曲的和諧。蘇軾的《醉翁操》豐富深化了這首琴曲的情感內涵，使琴曲達到妙合天成的化境。

至此，由沈遵的創曲，歐陽修、梅堯臣填辭，玉澗崔閑道人對琴曲的潤色到蘇軾的依聲填辭入樂可歌的《醉翁操》不斷演化，使這首琴曲與辭進一步完善完美，升華為深受歷代人們喜愛的經典琴曲，流傳于后世。

三、古琴曲《醉翁操》的傳播與傳承

北宋時期，琴曲《醉翁操》曾是很流行的作品。由于當時的文壇樂壇，如，歐陽修、梅堯臣、蘇軾、沈遵、崔閑等一批名家名流的創制、褒揚，尤其是劉敞的《同永叔贈沈博士》詩，盛贊歐沈二人知音之遇，以及富有傳奇色彩的有關名人掌故，更使得《醉翁操》知名度漸高，流傳漸廣；宋代頗有名氣的則全和尚（？-1054年）曾在《則全和尚節奏指法》中以《醉翁吟》琴曲為例，詳細解說了宋代琴曲的節奏特點，在樂壇推介，被奉為琴彈經典名曲。

琴曲《醉翁操》除了曲、辭在藝術臻于至善至美成為藝術經典、為人喜愛而廣為流傳的原因之外，還與歐陽修、梅堯臣、蘇軾等當代的政要文壇名人名家的影響力有一定的關系。如歐陽修本為朝廷重臣，文壇領袖，其《醉翁亭記》海內傳頌，沈遵正是讀《醉翁亭記》慕名而游滁作《醉翁吟》琴曲。故而美文美樂齊飛，相得益彰，傳播四方。蘇軾和崔閑合作，在曲和辭上加以完善，更成就《醉翁操》甚合音律、入樂可歌的至善至美的琴壇經典名曲。據北宋英宗時代王辟之的《澠水燕談錄》所說：蘇軾為琴曲補之后，使琴的曲辭妙配，眾人爭傳播。元祐七年四月二十四日，蘇軾給沈遵的兒子本覺法真禪師寫信并寄《醉翁操帖》，之后《醉翁操》辭亦以書法形式流傳開來。南宋初，成都通判陳君頎得到其琴譜，叫人彈奏，辭與音妙絕，于是《醉翁操》流行蜀中。由此可知《醉翁操》琴曲的辭與譜在北宋至南宋已播揚廣遠矣。

古代沒有保存樂曲聲音的技術，但古人創造了工尺記譜的方法，寫錄了琴曲《醉翁操》。在宋元時期，李光、唐庚、樓鑰等人的文集中都能見到彈奏《醉翁操》的記述。所以北宋以降，《醉翁操》琴曲則以減字譜或工尺譜形式錄入樂譜專集，而為后世傳承。

明代的琴譜專集《琴苑要錄》和《風宣玄品》樂譜集中，錄有《醉翁操》的琴曲和減字曲譜。明代嘉靖年間曾在滁州任南京太仆寺少卿的戴金，還作過一首《醉翁操》詩：

先生蹤跡，元不在林籔。浩然天地吾何有。……

由此可推測，《醉翁操》作為詞牌，在明代的嘉靖年間的文人宦場中仍有著頗深的影響。在明嘉靖之后的萬歷年間的張大命著錄了一部叫《太古正音琴經》的琴曲專集。該集中就收錄有蘇軾的《醉翁操》減字譜。清初，《醉翁操》不但在江南江北流行，還流傳到了日本。日本的一部《和文注音琴譜》，收錄了《醉翁操》減字譜。這說明此時《醉翁操》古琴曲、辭已遠播日本。

清代的《松風閣琴譜》和《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碎金詞譜》中都錄有《醉翁操》減字琴譜。

綜上所述，源起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散文到沈遵慕游來滁初創琴曲《醉翁吟》，后經歷玉澗道人崔閑和蘇軾對琴曲與辭的再創作完美地成就了《醉翁操》，使之成為經典的古琴名曲。自北宋慶歷年間至清末近九百年間，經過后世歷代對《醉翁操》琴譜的著錄，對蘇軾《醉翁操帖》的書法寶藏與摹寫，以及對相關人物掌故的傳說，在經久的文化流傳中“積淀”，使這首悠揚清雅的《醉翁操》古琴曲，在諸多文化名人的集體創作和傳承中逐漸凝具了豐富的人文內涵和厚重的歷史文化積淀，使之不僅富有傳奇的人文色彩，而且具有特定的文化意義。

四、現當代樂人對琴曲《醉翁操》古譜的研究、譯錄和應用

琴曲《醉翁操》古譜在宋代至清代的長期流傳中，是以減字譜或工尺譜形式保存在歷代的樂曲經典專集中，除專業樂人能識得此形式的古譜外，一般人已無法認得了。所以自民國始，一些專業樂人和音樂學院的教授開始研究琴曲《醉翁操》的減字譜或工尺譜，并根據古譜譯成現代音樂簡譜，以易于現當代人彈奏、吟唱和表演。如，民國初年（1926年）江蘇宜興人，時任上海光華大學的教授童斐編撰的《中樂尋源》中就錄有《醉翁操》琴曲圖譜。當代研究古樂曲的幾位音樂教授、專家依照明代《風宣玄品》中錄入的《醉翁操》古樂譜，把此古琴曲譯為現代簡譜為當代樂壇所應用。新中國的樂界更有多人對《醉翁操》古樂譜進行現代簡譜的譯錄打譜。由蘇州吳門琴曲大師汪鐸打譜，蘇州古琴藝術傳承人黃耀良記譜的吳門琴譜《醉翁吟》就是依據明代《風宣玄品》古譜譯成的現代簡譜。當今樂曲專家胡志厚、楊乃林和吳光文等對古琴曲《醉翁操》進行研究，譯成現代簡譜。他們對琴曲《醉翁操》古譜以現代簡譜的譯錄，有助于當代樂壇樂人對古琴曲《醉翁操》的彈奏和表演，對推廣和應用這個古琴曲起到了積極的意義。

當代的樂人、專家教授們雖然對《醉翁操》古譜挖掘、整理、譯錄和應用，但美中不足的是他們只是在古琴曲《醉翁操》減字譜的基礎上作現代簡譜的翻譯，并不能恢復宋代沈遵及崔閑創制的《醉翁操》（亦即《醉翁吟》）三疊的原貌。由減字譜翻譯而成的現代簡譜，只是一個短譜，彈奏中沒有變調與反復，彈奏表演的時長也只有兩三分鐘，如吳光文所發抖音視頻中，其彈奏的東皋琴譜也不到3分鐘，過于短小，不足以表現《醉翁操》三疊的韻律，實為遺憾。為進一步挖掘、整理，更好地開發應用《醉翁操》古琴曲，現由安徽省藝術鑒賞學研究會牽頭，組織滁州學院的音樂學院陳寶利教授和南京音樂研究院的一位教授合作研究，對古琴曲《醉翁操》的減字譜在現代簡譜的譯制中擴展、延伸，進行再創作，由減字譜單曲演變為三疊曲譜。曲成將邀請北京天壇神樂署來滁州以《醉翁操》為主曲的專場演奏。希冀古琴曲《醉翁操》在當代的運用中注入新的生命，煥發出炫麗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