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聯英
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快速發展,我國形成了其他國家無可比擬的龐大市場空間:近14億人口、9億勞動力、8億網民、1.7億受過高等教育和擁有技能的人才資源、1億多個市場主體,這些超大規模的市場資源和空間,不僅是新時期我國參與全球經濟競爭的重要優勢,而且是開放大國推動國內自由貿易區(下文簡稱“自貿區”)平臺建設、實現國際國內雙循環互促新發展格局的重要基礎和支撐條件。實際上,在全球地緣政治博弈加劇和我國確立雙循環新格局的背景下,我國自貿區建設實質上就是對國內超大規模市場的利用。然而,具體對業已設立的21個省市自貿區來說,由于各省市地理位置、資源稟賦、經濟基礎、市場化程度等條件各異,能夠充分利用國內超大市場規模優勢的能力也不同。如上海自貿區可以憑借其開放高地和國際金融中心定位,較好地利用全國超大規模的市場資源和空間,形成超大市場的規模優勢,有效推動自貿區的國際國內雙循環相互促進。但是,對湖南、河南等大部分內陸省份以及海南省這些相對封閉型的自貿區來說,就缺乏有效利用這種相對開放的、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能力,進而會影響自貿區建設的順利推進。因此,如何運用本省市場條件與資源稟賦,克服短板,形成自貿區發展所需的市場規模優勢,是推進開放大國自貿區平臺建設的重大現實課題。
從內涵上看,中國自由貿易試驗區屬于FTZ(Free Trade Zone)而不是FTA(Free Trade Area),其核心職能是貿易便利化以及所帶動的投資自由化和金融開放,而不是削減成員國之間的關稅和非關稅壁壘。Chauffour 和 Maur(2011)[1],Castilho 等(2015 )[2]等認為,設立FTZ可以促進商品生產和交換,打破資源流動障礙和貿易壁壘,通過影響貿易成本、市場范圍、企業生產率等正向作用于地區經濟發展。但Polaski(2006)[3],Jenkins 和 Kuo(2019)[4]等則認為設立自貿區可能對區域內的平衡發展產生負面影響, 例如影響產業分工與區位選擇、拉大收入差距,并且對自貿區的相關政策傾斜,可能導致“劫貧濟富”問題。如Boring(2005)[5]認為建立內陸自貿區可以緩解沿海港口貨物倉儲的壓力,同時帶動區域經濟發展和基礎設施建設(Graham,2004)[6],還有發揮吸引外資、發展離岸金融的作用(Yang,2009)[7]。Li,Scolloy和Maani(2016)[8]認為ACFTA的建立對中國和東盟存在兩方面的正面效應,但ACFTA的建立會因為工廠合理化效應的存在而對國際投資產生部分消極影響。
隨著國家對自貿區建設的大舉推進,國內學者張幼文(2014)[9],陳愛貞、劉志彪(2014)[10]和譚娜等(2014)[11]認為自貿區建設要以改革促開放,重點要構建與經濟全球化最新發展趨勢相兼容的開放型經濟體制,促進從產品市場開放轉變為要素市場開放。黃玖立、周璇(2018)[12]認為,在自貿區建設中,定制生產比重越高,對契約環境越敏感的外地企業越容易遭受本地市場地方保護主義的打擊,因而政府職能轉變尤其重要。成新軒、郭志堯(2019)[13]引入制度性原產地規則中的累積規則、微量條款及原產地證書等要素,提出適合測定中國自貿區優惠原產地規則限制程度的一套體系。特別是2018年海南自貿區(港)落地,學者們開始關注自貿港的建設問題。如史本葉、王曉娟(2019)[14]認為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的本質特征在于要素和資源的自由流動,功能在于促進對外貿易、培育現代產業和引領開放,內在邏輯在于降低交易成本,核心在于制度創新。但王曉玲(2019)[15]認為中國應優先選取區位地緣優勢突出的港口推進中國特色自由貿易港建設。郭永泉(2018)[16]等認為中國內地自貿港建設可借鑒新加坡的屬地原則和新加坡、中國香港自貿港實行的“境內關外”稅制,提升營商環境。
近年來,研究發展平臺經濟的主張為自貿區建設提供了新方向。如Rochet和 Tirole(2006)[17]、埃文斯和施馬蘭奇(2018)[18]認為早期的自由港遵循多邊平臺經濟的模式。晁鋼令、王濤(2013)[19]將平臺經濟從微觀的商業模式擴大到宏觀的經濟發展模式,自貿區發展可以成為平臺經濟在宏觀層面的研究對象。劉家明、蔣亞琴(2019)[20]等認為,平臺經濟有助于推進市場統一開放和有序競爭,是區域經濟發展的新引擎。王冠鳳 ( 2015)[21]等認為上海的發展要將總部經濟與平臺經濟進行融合,在平臺經濟的基礎上,大力發展新型貿易。洪聯英、黃汝軒(2017)[22]認為上海自貿區“金融+服務貿易+科技”的功能定位偏離了平臺經濟,當前政府要致力于平臺建設,營造良好的企業發展環境。不過,這些研究是將微觀的平臺經濟商業模式應用到宏觀層面,而不是深入到自貿區發展的微觀層面,沒有考慮微觀市場基礎和體制機制不完善對自貿區發展的影響。
總之,上述文獻對自貿區發展戰略、影響效應、制度建設、評估評價體系等都進行了深入研究,為進一步推進自貿區建設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基礎。然而,這些研究討論的大都是宏觀層面問題,很少有從微觀層面來剖析當前自貿區建設中存在的深層次問題。自貿區是一組允許商品、要素自由流動的特殊制度安排,是一個在特定區域營造的較高水平的自由交易市場,即本質上是一個自由交易機制和交易關系的高度集合,需要關注它的微觀基礎。國外典型自貿區經過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發展,微觀市場基礎和體制機制都較為成熟,較少關注微觀層面問題是情理之中的。但是,我國市場經濟體制尚不完善,制約自貿區發展的體制機制矛盾依然存在,因此,研究中國特色自貿區建設問題時,要基于發展中大國的“發展”和“規模”雙重特征(歐陽峣、羅富政2016; 歐陽峣,2018)[23][24],高度重視微觀基礎準備不足的問題。
本文的創新點體現在:一是立足國內超大市場規模優勢利用新視角,研究開放大國的自貿區平臺建設的優勢與短板問題,認為在當前全球經濟結構失衡、地緣政治博弈加劇,以及以國內市場為主體、國際國內雙循環相互促進新發展格局的背景下,我國特色自貿區建設實質上是對國內超大規模市場的利用,當前文獻對微觀基礎準備不足的問題較少進行系統研究。二是將平臺經濟理論運用到自貿區建設領域,構建開放大國自由貿易試驗區平臺經濟理論分析框架,理清自貿區利用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的重要條件。本文認為,自貿區建設實質是一個國家推進貿易投資便利化的經濟平臺,在當前復雜國內外經貿背景下,自貿區建設通過這一平臺利用起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推進區內貿易投資便利化和自由化;而自貿區內外雙邊供需市場條件、市場主體條件和平臺支撐條件等三大要素,是決定自貿區能否形成和利用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的重要條件。三是采用多案例嵌套比較方法,分析海南自貿區平臺建設中存在的雙邊市場弱化、市場主體準備不足以及缺乏支點產業等問題,是制約開放大國相對封閉型自貿區平臺建設形成市場規模優勢的內在根源。
從內涵上看,自貿區分兩類:一類源于GATT,是指國家或地區間通過貿易協定達成的自貿區(FTA);另一類源于WCO簽訂的《京都公約》,是指主權國家在本土自行設立的、以關稅減免為特征的自貿區(FTZ)。顯然,我國自由貿易試驗區屬于第二類,是中國政府自主開放的貿易園區,其核心職能是貿易便利化以及所帶動的投資自由化和金融開放,而不是削減成員國之間的關稅和非關稅壁壘。換言之,作為發展中的開放大國,自貿區建設仍然基于“發展”和“規模”雙重特征,需要依托對國內超大規模市場資源和空間的利用,本質上就是一種追求市場規模優勢的平臺經濟。

圖1 自由貿易試驗區平臺經濟理論框架
依據平臺經濟理論,平臺實質上是一種交易的空間或場所,可以存在于現實世界,也可以存在于虛擬網絡空間,該空間引導或促成雙方或多方客戶之間的交易,并且通過收取恰當的費用而努力吸引交易各方使用該空間或場所(徐晉,2013)[25]。這一內涵表明:從微觀層面來看,大型超市、銀行等甚至證券交易所、期貨交易所、產權交易所等都屬于平臺的范疇;從宏觀層面來看,“平臺經濟”可以定義為一種宏觀的經濟發展模式,即一個城市或區域具有匯集國內外貿易、金融、物流、信息交易活動的服務功能和集散功能,從而形成強大的國內外資源配置能力的經濟功能和經濟發展模式(晁鋼令,2013[19];李凌,2013[26];洪聯英、黃汝軒,2017[22])。因此,我國自貿區建設也可以作為一個大的平臺來看待。具體地說,作為追求貿易投資便利化、自由化的經濟特區,自貿區是一種特殊的經濟平臺:以雙邊市場為載體,以平臺企業(或產業)為核心,通過促成雙方或多方供需之間的交易博弈獲取利潤或發展(Rochet & Tirole,2006)[17]。從平臺經濟的組成成分來看,自貿試驗區包括雙邊市場(需求方、供給方)、平臺企業(或產業)和平臺支撐條件三大要素。如圖1所示。
首先,雙邊供需市場是推進自貿區平臺經濟運行的載體和市場條件。在開放大國自貿區平臺經濟框架中,雙邊市場的培育和發展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它決定自貿區能否利用起大國市場規模優勢的市場條件。按照Rochet和Tirole(2006)[17]對雙邊市場的定義,在自貿區平臺交易中,假設商品需求方的每筆交易需要支付ax的費用,生產供給方的每筆交易需要支付ay的費用;假設在自貿區平臺上交換成功的貿易投資量M主要取決于總價格水平p=ax+ay,而與商品需求方或生產供給方的單邊變化不敏感,則該市場就是單邊市場;相比較,假設總價格p不變,貿易投資交換量M隨著ax的變化而變化,則該市場就是雙邊市場。換言之,雙邊市場就是市場的一邊商品需求方或生產供給方規模會直接影響另一邊生產供給方或商品需求方的參與意愿和參與價值,而交易成本的分割會直接影響各邊的參與者規模。在自貿區平臺建設市場上,商品需求方或生產供給方對加入這個自貿區平臺建設有一個價值預期,這個價值預期取決于對該自貿區平臺上的市場的另一方——相對應的生產供給方商品需求的規模預期,以及交易成本的大小兩個因素。當規模預期確定時,如果該方承擔的交易費用很高,則其加入該市場的意愿就會降低;而一方參與者人數的減少,會使得另一方加入該市場的激勵下降。因此,生產供給市場的產品或服務數量將影響消費需求市場的產品或服務數量和交易量,反之,消費需求市場的產品或服務數量也將影響生產供給市場的產品或服務數量和交易量。只有供需雙方同時對所提供的產品和服務都產生需求時,平臺企業的產品和服務才具有價值,否則只有一方有需求或雙方均無需求,那么平臺企業的產品和服務將不具有價值。
其次,平臺企業或者產業是這個組織結構的核心與靈魂,通過合同的組成、規則設計及結構安排,將大量相異但又相容、處于市場不同位置的客戶群體,形成平臺的網絡規模,因而平臺企業和產業發展是決定自貿區能否利用起大國市場規模優勢的市場主體條件。具體地說,企業條件是實現大國內需主導開放型市場的微觀基礎,只有讓大量有為企業充分發展起來,才能保證居民的充分就業和收入的穩步增長,進而擴大內需,促進自貿區快速穩步發展。因此,開放大國的自貿區建設能否成功,微觀企業條件是微觀基礎的核心,扎根立足的企業越多越強,自貿區建設才可能持續。相應地,產業不僅是聯結微觀企業、其他經濟組織與政府部門的紐帶,也是影響自貿區平臺能否凝聚人力、物力和資本的聚合器,是匯集國內外貿易、金融、物流、信息交易活動的載體,而支點產業更是推進自貿區建設的核心與靈魂,因為沒有產業就沒有貿易,更談不上建設自貿區。
再次,平臺支撐條件是平臺企業的宏觀保障和微觀基礎,主要取決于供給方技術的構成、政府對平臺規則規制及整個產業生態系統水平。這些支撐條件主要體現為:提供一個統一、獨立的綜合協調管理機構,代表政府部門進行宏觀管理和促進協調,并與行業商協會、其他貿易投資促進機構、專門服務機構等部門相互合作與協調,指導和監管自貿易區內企業行為規范,并提供服務、保障等功能;按照以市場為主導、以企業為主體、政府提供服務的原則,推動營商環境更加開放包容和更加市場化;建立自貿區負面清單制度與服務業的市場準入等制度,確立營商環境法制保障,優化自貿區行政監管體制,維護營商市場公平競爭。
綜上所述,一個開放大國的自貿區平臺經濟內涵包括三大要素:一是圍繞各種交易關系和投資服務活動構成自貿區建設平臺的供需雙邊市場;二是逐步匯集國內外貿易、金融、物流、信息交易等活動的各類平臺企業及其產業,是自貿區建設的核心與靈魂;三是由國務院、各省(市)政府、各省(市)全面深化改革開放領導小組和自貿區管委會共同組成的平臺支撐者。具體地說,自貿區作為平臺提供者,出臺一系列深化改革開放的舉措,其實質就是在進行合同的組成、規則設計及結構安排,并依托自貿區平臺,對來自國內外的商貿物流、資本和技術,通過平臺企業或者平臺組織者有效的組織與安排,以信息、網絡等為紐帶,為供求雙方提供信息空間,達到撮合市場交易、降低交易成本和形成市場規模優勢的目標。因此,供需雙邊市場條件、平臺企業及其產業條件以及平臺支撐條件,是影響自貿區能否形成和利用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的重要條件。
按照上述理論框架,在開放大國的自貿區平臺經濟框架中,雙邊供需市場、微觀企業主體、平臺支點產業的培育和發展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它們是決定自貿區能否利用起大國市場規模優勢的關鍵。下文將以海南自貿區為例,比較分析相對封閉型自貿區平臺建設的三大市場優勢條件,理清形成市場規模優勢的關鍵因素。
由于我國設立自貿區的提出時間較短,且各省市設立的時間都不一致,可用的大樣本數據資料較少,微觀數據資料則更難獲取。本文以海南自貿區建設為例,是因為海南省處于相對獨立地理單元,經濟外向度低,屬于典型的相對封閉型自貿區案例,而且國家給予較多的扶持政策和舉措,在利用市場規模優勢方面與內陸省份自貿區很相似;同時,本文采用案例嵌套比較分析,即在對海南自貿區這一典型案例研究過程中,通過與自貿區建設水平相對較高的上海自貿區以及與鄰近的廣東、福建省自貿區進行比較分析。這種多案例研究方法不僅能夠有效解決數據資料不足的量化難點,而且能較好地觀察和研究自貿區建設發生的系列變革。此外,由于多案例研究可通過案例的復制來支持結論,可以提高研究的效度,因此,本文采用多案例嵌套比較方法,分析海南自貿區建設中存在的微觀基礎問題與市場體制機制障礙,以揭示開放大國在內陸型或相對封閉型的自貿區建設在利用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中存在的短板問題及其內在根源。本文選擇海南自貿區建設作為總目標案例,以上海自貿區建設、鄰省的廣東自貿區和福建省自貿區為具體嵌套比較案例進行經驗分析,主要基于以下幾點理由:
一是海南自貿區建設是中國繼改革開放之后又一重要的頂層設計,海南自貿區作為推動海南經濟發展的動力,政府層面對海南自貿區的定位很明確,但由于海南省有比其他省市更為獨特的區域特點、微觀市場基礎、經濟基礎和建設條件,其存在的微觀層面問題和市場條件問題更為典型。以海南自貿區為例,從平臺經濟的視角探討海南自貿區發展的微觀基礎和短板問題,既可以為相關政策的實施探索提供新的理路和突破點,也可以為其他省市自貿區的發展提供借鑒,又能較好地反映無優勢企業“走出去”存在的問題與障礙,為國內其他內陸省份的研究提供范例。
二是以上海自貿區、鄰省的廣東自貿區和福建自貿區為具體嵌套比較案例,是因為上海自貿區成立6年以來,形成了一批可復制推廣的先進經驗,推進了上海及其他自貿區省份貿易和投資便利化自由化進程,目前研究的文獻也相對較多,方便以它作為對照案例進行比較分析;而選擇廣東自貿區和福建自貿區作為研究對象,主要是基于區域相鄰的特點,比較有現實意義。
三是多案例嵌套的自貿區分別屬于國務院審批的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尤其是第一批的上海自貿區建設已經擴容多次,建設已達到一定水平,在建設中不斷暴露的貿易投資便利化問題、雙邊市場體制機制問題以及數據資料生成等方面,可以滿足案例比較研究的要求。
1.外需導向型市場發展受限
一是海南經濟外向成分占經濟總量比重低,2018年實際利用外資總額7.45億美元,僅為上海的4.3%;對外投資總額33.75億美元,僅為上海的22.02%;進出口總值849億元,僅為上海的2.47%,僅占全國平均比重的0.26%,貨物進出口總額僅為新加坡總值的1.4%左右,如表1和表2所示。二是海南不具備香港亞洲金融中心地位,不具備香港的轉口貿易的區位優勢,不具備新加坡同時具有的航運樞紐關鍵區位和臨港工業基礎,這些直接制約海南的外需市場規模。三是縱觀世界各國自貿區港的成功,都是順應對外經貿勢好這個勢,或者依托轉口貿易這些支點,但海南自貿區建設時機特殊,一方面是國內40年的改革開放進入深水區,出口導向轉型升級迫在眉睫;另一方面全球貿易規則遭遇單邊主義挑戰,中國對外經貿條件惡化,海南自貿區建設缺乏外貿發展勢好這個支點。

表1 2001—2018年上海市和海南省外向型經濟發展趨勢比較(億美元)
2.內需主導型市場準備不足
一是從GDP指標看,2018年度全國31個省份(港澳臺除外)GDP排名中,海南省名列第28位;地區生產總值僅4 832.05億元,只相當于上海2000年的GDP水平,人均GDP為全國平均水平的80.53%左右,如圖2所示。二是從經濟增長的潛力指標看,海南省企業創新活躍程度明顯偏低,創新意識薄弱問題較為突出,只有兩成企業開展技術創新活動,高層次、創新型人才明顯不足,教育投入和科研投資整體不足。三是從交通物流條件看,雖然擁有深水良港和國際郵輪碼頭,但同內陸地區缺乏運輸通道,島內運輸成本高,且港口配套基礎設施建設不完善,貨物處理水平、功能有所欠缺,港口吞吐量較低,集裝箱吞吐量更低。這些說明,海南自貿區要形成內需主導型的市場規模優勢,目前缺乏良好的經濟基礎支撐。

圖2 1999—2018年海南省和上海市地區生產總值比較(萬億元)
3.省內供給市場體量過小、增速緩慢,與其他自貿區相比存在巨大差距
供給市場反映一個地區的生產能力。相應地,供給市場規模可以說明該地區生產總值高低;第一、第二、第三產業的增加值可以反映出該地區供給市場的增速快慢。但目前,海南省供給市場存在三大主要短板:一是供給市場體量較小、未能形成一定規模;二是當地供給市場增速緩慢;三是與其他自貿區存在巨大差距等問題。具體地說:
其一,海南當地供給市場體量過小,未能形成一定規模。如表2所示,海南省從2013年到2018年生產總值從3 146.46億元到4 832.05億元,平均年上升率達到8.93%,表明海南省的經濟發展處于快速平穩增長期,供給市場也在不斷擴大增長中。然而,與地理位置相近的自貿區省份福建和廣東相比,則存在較大差距,而且這種差距不只是體現在某個或幾個產業,而是全面性的落后;與全國水平相比,海南省的供給市場也是處在末尾。

表2 2013—2018年海南省與自貿區鄰省的當地供給市場體量比較(億元)
其二,海南當地供給市場增速較緩,與地理位置相似區域存在較大差距。如圖3所示,從上述三個省份的地區生產總值的折線圖看,海南省的折線明顯要比廣東省和福建省的平緩很多。從數據上計算,2013年到2018年,地區生產總值增速最快的是福建省,比海南省快10.98個百分點;然后是廣東省,也要比海南省快2.92個百分點。可以得出,海南省生產總值不僅在總體上落后臨近兩個省份,而且在成長速度上也有所落后。因此,海南省要想從供給的角度去獲得優勢,是極其困難的,而且短時間去增加地區生產總值,必定對當地生態環境造成嚴重破壞,不符合可持續發展觀。

圖3 2013—2018年海南省與自貿區鄰省供給市場體量的增速比較(百億元)
其三,海南當地供給市場與上海自貿區各項指標也存在極大的差距。圖4是上海自貿區和海南省近4年供給市場的各項指標數據,先從總體的生產總值來看,海南省大大落后于上海市;從各項小數據來看,海南省只在第一產業的增加值比上海市領先,第二、第三產業增加值與上海市相比,還存在巨大差距,這才是決定地區經濟的加速器。此外,海南省還存在著房地產一業獨大、人才短缺、物價偏高等三個制約海南長遠發展的“痛點”,這三個“痛點”制約了海南自貿區(港)建設的需求市場。若直接發展供給市場,海南的經濟可能短期會加速發展,上升一個階梯,但如果海南的需求市場跟不上腳步,未來可能會造成海南經濟的萎縮。

圖4 2014—2018年海南省與上海自貿區的各產業增加值比較(百億元)
4.需求市場總體偏低,消費人群受限,增速較慢
需求市場體現一個地區的消費能力,當地消費人群與人均消費則是影響該地區消費能力的關鍵因素。但目前,海南當地消費人群受限,人均消費不足,致使需求市場總體偏低,增速較慢。
其一,海南省當地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總體偏低,增速較慢。表3是海南與自貿區鄰近省份福建和廣東三個地區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反映的是各地區一定時期的消費水平或需求市場。從數據上看,海南的需求市場和供給市場類似,甚至與福建和廣東的地區差距更大。并且從近幾年全國各地區(除港澳臺地區)的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數據排名來看,海南省一直排在倒數第四的位置。可以看出海南省需求市場總體是偏低,福建省4年增長53.1%,海南省4年只增長40.2%,存在增速緩慢的問題。

表3 2014—2018年海南省與鄰省自貿區的需求市場體量(消費能力)比較(億元)
數據來源:根據各省統計年鑒整理。
其二,海南省當地消費人群數量受限,潛在消費人群有限。表4為海南省近四年的人口數據,可以看出其常住人口大概只有九百來萬,而2018年中國總人口達13.95億,占比只有0.68%,所以當地消費人群數量受限,并且有將近五分之二的人口屬于鄉村人口,所以潛在消費人群也有限。

表4 2014—2018年海南省消費人群數量變化(萬人)

圖5 2013—2018年海南省與上海市的人均消費水平增速比較(百元)
其三,海南省當地人均消費水平較低,外來消費收入逐年增加,但仍然有限。從圖5看,海南省人均消費支出從2013年的1 1712元增長到2018年的22 553元,增長率為92.56%;上海從39 223元增長到58 988元,增長率為50.39%。從增長速度來看,海南省人均消費增長速度確實比上海快很多,但從人均消費水平來看,上海市是海南省的2.57倍,海南省人均消費過低。此外,海南省的國際旅游外匯收入從2013年的3.37億美元增加到2018年的7.67億美元,僅占全國的0.6%。雖然每年都有一定的漲幅,但從全國(除港澳臺地區)的旅游數據來看,海南省國際旅游外匯收入排倒數第9名,表明外來消費水平是有限的。
5.缺少與內陸腹地一體化的大市場支撐
海南擁有全面開放所需要的獨立地理單元,但目前瓊州海峽仍然沒有貫通與大陸腹地的連接,缺少內陸腹地一體化的市場支撐,難以成為推進海上絲綢之路建設的海上戰略支撐點。
按照平臺經濟內涵,海南自貿區能否成功,微觀企業條件是微觀基礎的核心,扎根立足的企業越多越強,自貿區建設才可能持續。但目前微觀企業主體準備不足,存在以下突出問題:
1. 中小企業為主體,規模小、實力不強
海南省以中小企業為主體,大型企業少且多為國有企業,含有壟斷成分;中小企業主體仍然是資源開發型、產品初加工型、服務低層次型;特別是海南企業真正做實業的少,投機的多,沒有很好的微觀企業基礎。2017年海南省規模以上企業僅3 017個,僅占全省企業數量的4.8%;國有資產企業為988戶(其中省屬國有企業624戶),占全省企業數量的1.5%;非公經濟市場主體數量為61萬余戶,占全省市場主體的91.78%,而且受資金和技術的制約,基本上都是依托本地資源,缺乏高新技術產業,一旦將經營重心放在大開放國際競爭市場中,難以支撐起自貿港經濟持續、穩定發展的微觀要求。
2.生產率水平低,企業基礎薄弱、創新能力偏低
2018年中國民營企業500強中,海南省沒有一家入圍。2017年只有海航和海馬兩家。營業收入50億元以上企業只有17家,營業收入超100億元的企業只有9家,百強企業的入圍門檻僅為5.62億元;這一水平不及位于中部地區的湖南的1/3,不及上海的1/7;而且排名在前的百強企業,如海航、華信、石化海南煉油化工等多為壟斷企業,真正有市場競爭力的國際企業少之又少,人均營業收入和人均利潤的國際差距很大。另外,海南企業創新能力偏低,如表5所示,與全國平均水平相比,2016年海南省開展創新活動企業占比要低3%,實現創新的企業占比要低1.8%;與浙江省相比,分別低11.2%和9.6%;2017年海南省開展技術創新企業占比低全國平均水平4.5%,實現技術創新企業占比低全國平均水平3.7%;與浙江相比,分別低17.2%、16.2%;在開展創新合作的企業占比方面,比全國平均水平低0.4%,比浙江省低3.6%;在開展產學研合作的企業占比方面,比全國平均水平低22.4%,比上海低34.9%。可見,海南與全國平均水平及自貿區省份相比,海南企業在創新層面都存在較大的差距。

表5 海南省與全國及自貿區省市企業創新情況比較 (%)
3. 企業治理結構和治理機制不完善,限制企業做大做強
海南企業以非公經濟為主體,產權清晰,但多數企業存在現代企業治理制度缺位、資金融通弱勢和抵押貸款擔保的局限;大型國有企業雖然建立起現代企業制度,但存在治理結構和治理機制困境,這些都限制企業做大做強,直接影響自貿區的可持續發展。
沒有產業就沒有貿易,更談不上建設自由貿易港,平臺產業支持是自貿區建設的核心和靈魂。但目前缺乏支點產業支持,存在以下突出問題:
1.旅游、房地產是海南的優勢產業,但難以成為海南自貿區的支點產業。2018年服務業占全省生產總值的比重達56.635%,其中房地產開發固定資產投資占GDP的比重超過50%,旅游業占服務業產值的比重達34.73%。但是,旅游業收入轉移支付效應明顯,對經濟的長期貢獻非常有限,旅游飽和反而給城市帶來負效用和高成本;而房地產對經濟的貢獻是短期的,難以形成地區產業競爭力,因此,單靠旅游致富的城市是不可能持續的,單靠服務業或商業也成不了自由貿易港,二者都不足以成為推動自貿區發展的支點產業。
2.海洋業、熱帶農業是海南的特色產業,但由于資源型產業特征及其局限性,也難以成為海南自貿區的支點產業。2018年海南海洋經濟生產總值約為1 400億元,僅占同期全國海洋經濟生產總值約1.7%,而同期廣東和山東的海洋經濟總產值已達19 600億元和16 000億元。相比較,2018年熱帶特色高效農業增加值超過1 034.44億元,占GDP比重的21.41%,目前已經構建海南特色海洋經濟產業體系,形成“五基地一區” 為主導的熱帶特色高效農業體系。從這些數據上看,發展海洋經濟和熱帶特色農業都是海南的特色優勢產業。但是,由于屬于資源開發型、產品初加工型、服務低層次型,產業結構形態偏低,附加值增值有限,而且具有脆弱性和自我循環的特點,一旦自然環境遭受破壞將難以恢復,這些因素都制約了海洋業和熱帶農業成為支點產業。
3.工業短腿,現代工業短缺。海南的工業基礎薄弱,工業水平遠低于深圳、上海等發達地區(見圖6),與全國平均水平相比,也相差20%,工業“短腿”仍為自貿區平臺提升瓶頸:一是工業發展起點低、基礎差,基本上都是依托本地資源,如熱帶水果、水產品為主的農副加工業等,港口、鐵路、公路等運輸制約瓶頸依然存在。二是工業企業分布零散,行業間的生產聯系和協作配套差,產品鏈和市場鏈薄弱,沒有形成主導產業鏈。三是高技術、資金密集型工業企業少,產品技術低,知名品牌少,目前主要集中在生物和制藥領域,電子信息、高端制造等高附加值產業基本空白。四是基于生態環保要求,中央對海南自貿區的功能定位是傳統的大中型工業和加工業都不能搞,產業生根困難。

圖6 1999—2018年海南和上海三次產業構成比較(百億元)
從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利用新視角,通過構建自由貿易試驗區平臺經濟理論框架,研究大國自貿區利用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的條件及其短板問題,理論研究表明,開放大國的自貿區建設實際上是對國內超大規模市場的利用,而雙邊供需市場條件、市場主體條件(平臺企業及其支持產業條件)和平臺支撐條件是影響自貿區建設利用國內超大規模市場優勢的三大條件。采用多案例嵌套比較方法,對海南自貿區平臺建設中的雙邊市場、市場主體及其平臺支撐條件進行深入經驗分析,研究發現:
(1)在雙邊市場條件上,外需導向型市場發展受限,內需主導型市場準備不足,省內供給市場體量過小、增速緩慢,與上海、福建、廣東等沿海自貿區相比存在巨大差距;需求市場存在總體偏低、消費人群受限、增速較慢等短板;缺少與內陸腹地一體化的大市場支撐。這些因素直接制約自貿區的市場規模優勢。
(2)在市場主體條件上,中小企業為主體,規模小、實力不強;生產率水平低,企業基礎薄弱、創新能力偏低;企業治理結構和治理機制不完善,限制企業做大做強。這些問題表明,推動自貿區發展的微觀主體存在準備不足短板,直接制約自貿區對國內超大規模市場的利用。
(3)在產業支撐條件上,旅游、房地產是海南的優勢產業,但難以成為海南自貿區的支點產業;海洋業、熱帶農業是海南的特色產業,但由于資源型產業特征及其局限性,也難以成為海南自貿區的支點產業;工業短腿,現代工業短缺。這些問題表明,海南自貿區平臺建設目前在支點產業支持條件上存在短板,也會制約自貿區對國內超大規模市場的利用。
上述理論與案例研究都表明,開放大國的自貿區建設需要依托國內超大規模的市場資源和空間優勢,但海南自貿區建設存在供需雙邊市場薄弱、市場主體條件準備不足、支點產業缺乏等問題。本文研究從微觀層面揭示自貿區建設中存在的短板問題及其內在根源,為推進我國內陸型或相對封閉型的自貿區平臺建設提供新的理論依據。本文政策啟示如下:
(1)按照本文構建的平臺經濟內涵及其要素構成條件,海南自貿區和內陸型自貿區建設要提升其利用國內超大規模市場的能力,重點要從微觀層面著手解決供需雙邊市場條件問題、市場主體條件準備不足問題、缺乏支點產業支持等三大短板問題。
(2)雙邊市場的培育和發展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它決定自貿區能否利用起大國市場規模優勢的關鍵。通過外需條件和內需條件、供給市場和需求市場的比較,海南自貿區的雙邊市場平臺目前還是非常薄弱。如果以單邊市場的方式,單純提升一方或兩方,都需要極大的努力,而且也很難去超越臨近的廣東省和政策形勢相同的上海市。海南迫切需要根據自己的優勢,充分運用政府給予的政策,以提升供需雙邊市場條件為基礎,構建一個基于雙循環下的新型雙邊市場模式。
(3)針對市場主體條件準備不足的問題,重點要為市場主體企業提供好的制度環境和營商環境,要以自貿區平臺企業為核心,增強骨干企業國際競爭力。企業條件是實現內需主導開放型市場的微觀基礎,只有讓平臺企業成長和發展起來,才能穩內需擴內需,真正實現國內市場國際化,促進自貿區穩步發展。因此,要改善營商環境,出臺相應政策針對性地扶持和發展先進企業,在理念上政府要引導企業做專做強,而不是盲目做大;鼓勵知名企業在自貿區投資和扎根經營,帶動和扶持中小企業發展壯大。
(4)結合本省資源稟賦和產業特點,打造支點產業。沒有產業就沒有貿易,更談不上建設自貿區,平臺產業支持是自貿區建設的核心和靈魂。以海南為例,考慮到海南傳統制造業薄弱,發展新型制造業對物流條件和歷史基礎的要求和轉型成本都較低,海南自貿區應該走信息化、科技化、服務化的新興產業之路,以信息工業和高科技工業為支點,大力引進互聯網、IT公司、高端制造業等實體經濟,建立科技網絡交易平臺補產業支撐短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