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及企業靈魂的一問

2019年此時，在關于“經濟寒冬”感慨的余音尚未散去時，新冠病毒便霸道地擠進我們的生活，用一連串 “炸雷”把這個世界弄得暈頭轉向，火花四濺。

我們幾乎用盡了諸如“猛烈”“見證歷史”“前所未有”等形容詞描述這心驚肉跳的一年，并領會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字面含義，2020年必將深刻于歷史。在這激越的浪花中，每個人都瞭望著潮汐究竟奔涌向何方，都試圖通過碎片化的新聞或解讀努力提高視野的精度，探尋前路。

過去的一年，商業社會的一連串問題都激發了媒體與社會規模浩大的群體性、持續性關注與聲討，以至于大部分人都開始用懷疑的眼光審視這些企業：他們在干什么？

這些思考由只有0.1微米，需要用顯微鏡放大1萬倍才能看到的新冠病毒激發。如今，這個小小的病毒掀開了許多我們身邊被遮蔽的角落，折射出平臺經濟的成色和價值光譜，讓企業感受到了一聲最洪亮的警鐘。

焦慮下的反思

在疫情防控的關鍵階段，全國多地餐飲協會公開致函美團，并稱美團傭金大大超過廣大餐飲商家忍受的臨界點，給其扣上了“壟斷”的帽子，呼吁美團降傭金留活路。緊接著，關于豐巢快遞柜的“5毛錢之爭”引起軒然大波。豐巢宣布將對滯留快件超時12小時的非會員用戶收費，但消費者的關注點則聚焦在收費這一舉措的合理性上，并將事先未通知便投柜的爭議再次擺上臺面。2019年3月，中國外賣騎手剛剛登上美國《時代》雜志封面，轉身就被困在了系統里、倒在寒冬里，激發了人們對這個失語群體的強烈共情。再后來，疫情加速“蛋殼”破碎，讓無數無家可歸的年輕人不得不走在寒風里，這項新經濟實驗最終走進了死局。

到了年底，互聯網巨頭扎堆圍在小區門口賣菜，讓無數人“怒其不爭”。而拼多多員工“996”猝死事件徹底點燃了民眾憤怒，社會展開集體反思：為什么技術的進步沒有帶來幸福，反而把人困在技術的牢籠里，給整個社會和個人生活節奏持續“加速”，讓無所不在的焦慮情緒蔓延在空氣里。

被選為年度熱詞的“內卷”剛好串聯起了這一切。它像龍卷風一樣，從原來的經濟學話語體系溢出，繁衍出新的內涵，成為大家抱怨自己在資源短缺的競技場上陷入無休止的非理性競爭，卻并不能獲得與之相匹配的收益的指代。

就外賣騎手來說，他們在系統的加速獎勵和超時懲戒面前，必須越跑越快。但令人絕望的時，他再快，也決不能擺脫系統的追趕；就獲得高等教育、在寫字樓里從事腦力勞動的互聯網人來說，這些高端人才身上“996”“內卷”的宿命意味更強烈，突如其來的猝死才讓他們意識到必須按下停止鍵。

這是一種典型的現代性癥候。從幼兒園的幼童到耄耋老人，從最底層的快遞員到高級知識分子，每個人都被卷入成了貼身肉搏的對手，在殘酷的生存壓力下陷入一種陀螺式的死循環，必須都要不斷抽打自己，才能獲得可憐的競爭優勢，并隨時背負對生活失去掌控感的擔憂甚至恐懼。

這份壓力是自上而下傳導的。在流量紅利收割殆盡，模式創新很難激起水花的當下，以互聯網行業為代表，各大企業似乎也陷入 “內卷”競爭。向上看，天花板觸手可及，向外看，競爭對手虎視眈眈，它們自然滑向了全方位的“軍備競賽”。

“內卷”之下，激烈的競爭帶來數據的增長，卻沒有本質的發展。巨頭盯著小區門口的菜籃子就是真實寫照。這個生意之所以招致反感，是因為在這個關鍵技術“卡脖子”的檔口，在馬斯克發射的火箭映襯下，集體賣菜顯得英雄氣短。它們更怕買菜這件事也像此前的共享單車一樣，最后遍地雞毛，不僅造成了社會資源的浪費，還被順便收割一波壟斷利益。所以，《人民日報》才建議互聯網巨頭別只惦記著幾捆白菜，幾斤水果的流量，科技創新的星辰大海、未來的無限可能性，其實更令人心潮澎湃。

萬物皆可內卷，你我何以脫困

過去一年，形形色色的“內卷”讓人看到技術發展的無力，讓我們從高速發展的亢奮與神話中冷靜下來，也識破了企業擅長的“幻術”。就拿社區團購來說，它們善于把本來那些乏味的東西，裝扮成亢奮的、令人興奮的、新穎的東西。與此同時，把力氣卷進內耗中，沒有真正推動競爭與發展維度的升格。

此情勢下，企業的視線常為被制造的新現象、新場景、新流行、新趨向所牽引，總用 “互聯網+”路徑依賴的慣性，一邊饑渴地向外膨脹，一邊拼命地對內擠壓，直到如今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邪惡勢力的代表。

今天，人們用各種各樣的字母來想象疫后世界經濟走勢：它可能是急劇衰退后迅速復蘇“V”字形，或許是需要一定的時間緩沖的“U”字形，也可能是表現為起伏不定狀態的“W”字形。但不論是什么走勢，企業都是經濟復蘇中最鮮活的力量，培育有效率的企業組織，正是中國經濟轉型的核心。

要做到這些，企業需要破除路徑依賴，拿出真正的創新精神，踮起腳尖向上夠一夠，把自己從這些微不足道的改進中解放出來。而從體制機制來講，應該營造鼓勵創新的氛圍，保護好企業創新的成果，在制度層面給企業創新足夠的確定性。

新冠肺炎疫情以任何其他力量不可能擁有的特權叫停這個世界，迫使人們與過去斷裂開來。這給了我們一個機會重新思考商業文明，設計一個新的打開方式。我們可以選擇帶上我們曾經的行囊走進新的時間，行囊里面裝著我們的貪婪、淺薄和沉悶的思想。當然，也可以試著卸下包袱，帶著想象力輕裝上陣，重拾偉大的商業理想，并為之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