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鵝店里的孩子

明前茶

燒鵝店是滿哥夫妻的第一個孩子剛滿百天時開張的，小店一開十多年，如今二娃也年滿5歲了。

排隊等著斬?zé)Z的老顧客，經(jīng)常打趣滿哥：“你倆來城里打拼，也可以把娃放老家嘛，你看這菜場里，有幾個孩子不是小候鳥？寒暑假一結(jié)束，嘩一下走了，自己帶娃，這份辛苦，沒幾個人吃得消。”

滿哥大樂，說：“小芹不愿意，說當了爹娘哪能光顧自己過逍遙日子，把娃留在孤苦中，也增加爺爺奶奶的負擔(dān)。”

排隊的人又問：“你就這樣被說服了？”滿哥搖頭說：“哪有這么容易，男人二十啷當?shù)臅r候都貪玩。”他自己說了個故事：燒鵝店開張后不久，有一回孩子奶奶來送冬衣，就見兒子在菜場門囗吆五喝六地與人下棋，小芹一個人背著娃兒在斬?zé)Z，手臂上是一溜燎泡。老太太大怒，立刻拽兒子回來，當即下了死命令：做燒鵝的工作得你來，還有，你趕緊去買個手推車。

胖嘟嘟的娃兒就在嬰兒車里長大。遇上顧客稀疏的時候，芹姐就蹲在嬰兒車旁讀唐詩，《唐詩三百首》她以唱歌腔調(diào)，抑揚頓挫地念。這真是菜場奇景。

斬?zé)Z的人問芹姐：“老板娘，你這是要把兒子培養(yǎng)成神童？”芹姐說：“等我兒子長大了、懂事了，他可以繼承我們的手藝，也可以去干別的工作。我今天的努力，就是為了讓兒子將來還有別的路可走。”

芹姐有遠見，孩子留在父母身邊上學(xué)。這幾年，生了小妹妹，滿哥夫妻的責(zé)任更重了。滿哥過了30歲，年輕時愛玩愛喝酒的習(xí)性也改了，全身的筋骨都在日夜不停的勞作中被澆灌得銅雕鐵鑄一般，他負責(zé)進鵝、燒鵝，芹姐負責(zé)送鵝、斬鵝，還有孩子們的一應(yīng)教育事宜。大兒子在門口支起小方桌，開了臺燈做功課，有問題就高聲問媽媽，正在砧板上忙碌的媽媽隨口就能答問，還不耽誤斬鵝手法的利落均勻。

三伏天，孩子留在燒鵝店外寫作業(yè)、練大字，小背心上都是汗?jié)n。顧客看著也心疼，對老板娘說：“讓孩子進店涼快涼快吧。”芹姐就笑：“店里打著空調(diào)，是為替鹵菜保鮮。孩子進來，轉(zhuǎn)不開身。再說，這點苦都吃不得，將來能成什么事。瞧，滿哥心細，已經(jīng)給孩子拉了線，吊上微風(fēng)吊扇。”

算下來，滿哥家的燒鵝店已經(jīng)開了整整12年，他家大兒子今年都小升初了。燒鵝店里成長起來的少年沉穩(wěn)有禮，做完了功課，不僅負責(zé)看護妹妹，還負責(zé)把一年級課本上的短文和詩歌，念給妹妹聽。他們就是被稱為“菜娃”的菜場子弟，然而長得干干凈凈，又與別的“菜娃”有一點不像。

那天，氣溫飆升到37度，滿哥的汗背心上結(jié)了一層鹽漬，就在他又一次踮腳伸臂，小心翼翼把吹鼓的燒鵝吊進爐膛時，忽然感受到脊背和腿胯上的涼風(fēng)。回頭一看，滿哥就怔住了：只見他的一雙兒女，妹妹學(xué)著哥哥，兩人各拿一把蒲扇，在往當?shù)谋成仙蕊L(fēng)。

那一刻，滿哥突然眼熱鼻酸，他明白，媳婦這么多年來的堅持，做對了。

（張秋偉摘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