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代銅說唱俑

■ 李立華

河北博物院《大漢絕唱—滿城漢墓》陳列，展出一對漢代銅說唱俑。

兩件銅俑均為坐姿，面部造型基本相同，都是大眼睛、高顴骨、尖下巴；著裝打扮也毫無二致，都是梳高髻、著錯金云紋右衽衫。但是，他們的動作表情卻有明顯不同：一俑跽坐，手臂上揚，張嘴嬉笑，表情滑稽；另一俑則盤腿而坐，雙手置于腿上，似在全神貫注地側耳傾聽，以作配合。二俑神態(tài)默契，相輔相成，生動刻畫出俳優(yōu)說唱的形象。

漢代的俑

俑，是一種人物形象的隨葬品，用來代替某一特定身份的活人殉葬。說唱俑所替代的，是專門從事說唱表演的“人”，也即“說唱藝人”。

任何一種藝術，都是人類活動的產(chǎn)物，都是社會意識和人類愿望的反映。中國墓葬俑的產(chǎn)生，也不外如此，它們生動體現(xiàn)了古代中國人靈魂不死的觀念。古人相信，冥冥地下與陽世人間的社會生活結構是相同的，從而賦予這類俑特殊的靈性。

漢代盛行“厚葬為德”的社會風氣，進一步促使了俑的多樣性發(fā)展。漢代俑作為一個特殊的雕塑品種，無論格調，情趣還是意境，都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了人物的時代風貌和身份性格。漢代的隨葬俑，題材廣泛，內容豐富，從車馬出行到侍衛(wèi)家奴，從庖廚宴飲再到歌舞百戲，幾乎無所不包，反映了漢代五彩斑斕的社會生活。盡管這些俑比秦代的同類作品尺寸小了很多，但它們卻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寫實主義風格。說唱俑的創(chuàng)作者截取說唱藝人最具代表性的瞬間，利用形體夸張以及人物面部表情變化來突出藝術形象，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將“以形似求神似”的創(chuàng)作理念，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漢代俳優(yōu)

“說唱”是中國曲藝藝術的主要形式，它究竟起源于何時，已經(jīng)無從稽考。不過，由侏儒演出的“倡優(yōu)戲”，最早記載見于墨子《耕柱篇》“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國語·楚語》說“史不失書，朦不失誦”，意思是說古代的史官用文字寫史，而“瞽矇”雙目失明，善于記誦，以傳誦說史或持鼓說唱史詩，所以“瞽矇”又稱“瞽史”，他們以聰敏機智的口才，演唱史詩和民間傳說。

在漢代，說唱藝人被稱為“俳優(yōu)”。按照當時的解釋，“俳”是指詼諧滑稽的表演，“優(yōu)”即表演者，所謂“俳優(yōu)”，就是專門從事逗樂搞笑職業(yè)的人。俳優(yōu)演出，深受各階層歡迎，不但民間百姓喜聞樂見，皇室貴族更是養(yǎng)一幫俳優(yōu)隨侍身邊，以供隨時取樂。

從各地出土的說唱俑看，漢代俳優(yōu)幾乎都是由上身袒裸、體形短胖、形象滑稽的侏儒充任。據(jù)說，俳優(yōu)的唱詞編排得合轍押韻，無論說還是唱，都朗朗上口。他們善于模仿扮演各類人物，往往同雜技、武術、幻術等舞樂百戲同場獻藝，有點類似于后世戲曲舞臺上插科打諢的丑角或雜技馬戲中串場的小丑。漢代盛行“百戲”，并建立了專門機構進行管理。百戲往往有數(shù)人或十幾人組成，包括雜技、武術、幻術、舞蹈、俳優(yōu)等表演，并有笙、竽、簫、瑟等樂器伴奏，熱鬧非凡。俳優(yōu)和雜技百戲演員互相配合，經(jīng)常能夠生出些情節(jié)來，這些“情節(jié)”，看似節(jié)外生枝，卻十分有用。如果雜技場面持續(xù)緊張，觀眾審美疲勞了，俳優(yōu)的滑稽表演恰好令觀眾捧腹，一張一弛調節(jié)了演出節(jié)奏。有意思的是，“俳優(yōu)”與“排憂”諧音，俳優(yōu)們逗樂了觀眾，不就是為人“排憂”了嗎？

漢代俳優(yōu)從業(yè)隊伍廣大，奇人多多。司馬遷在《史記》中，專有一篇《滑稽列傳》，記載滑稽人物中的佼佼者。他筆下的滑稽人物，不但才能出眾，品行也卓爾不群，有所謂“不流世俗，不爭勢利”之說。一些俳優(yōu)高手，通過調笑方式針砭時弊，甚至諷刺權貴，頗有些“滑稽載道”的意思。

不過，總體而言，漢代從事滑稽說唱的俳優(yōu)地位是很低的。在當時，如果把一個人當成“俳優(yōu)”對待，可以說是一種相當?shù)奈耆琛h武帝時著名的“智者”東方朔，一生精通經(jīng)學、抱負遠大。他尤其善辯，用“俳優(yōu)”一般的說話技巧參與到政事之中，關心百姓，批評武帝得失。可能正是因為他講話“滑稽”，漢武帝始終將他當作“俳優(yōu)”看待，不予重用。在世人眼中，東方朔也不過是一位嘩眾取寵的文人。這些，不免讓東方朔感到挫敗，也成為俳優(yōu)階層悲涼的底色。

銅說唱俑

這對銅說唱俑出土于河北滿城中山靖王劉勝墓，墓主人劉勝為漢武帝劉徹異母之兄。漢武帝時代，西漢王朝經(jīng)過幾十年休養(yǎng)生息，國力逐漸強盛。貴族王侯們蛻變奢侈、縱情享樂。生時醉生夢死，死后更要厚葬，因此，“厚資多藏，器用如生人”的風氣在當時極為盛行。他們想把生前所享受的東西，幾乎全部帶到死后世界去繼續(xù)享用。所以，漢代統(tǒng)治階層墓中隨葬的俑，不但有門庭護衛(wèi)、整套的儀仗，還有樂舞百戲等各色人物，豐富而又真實。由于漢代皇室貴族生活中離不開俳優(yōu)的滑稽表演，他們的墓中自然少不了俳優(yōu)形象的俑隨葬，各類說唱俑便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產(chǎn)生的。

漢代說唱俑又稱“說書俑”或“侏儒導俑”，較為常見的有擊鼓式、立式和坐式，四川成都天回山東漢崖墓出土的擊鼓說唱俑，四川郫縣宋家林東漢磚室墓出土的立式說唱俑等都很著名。類似的銅制坐式說唱俑又稱“人形銅鎮(zhèn)”，除河北滿城中山靖王劉勝墓外，大云山江都王劉建墓、陜西西安北郊第二磚瓦廠漢墓、廣西壯族自治區(qū)西林縣普馱漢墓、甘肅靈臺付家溝漢墓、山西朔縣漢墓、河南新安漢墓和江西南昌海昏侯墓均有出土，均為俳優(yōu)說唱藝人形象。這類銅俑，雖然不大，卻身形健碩厚重敦實，與其作為“席鎮(zhèn)”的實用功能是極為相符的。

秦漢時期，椅子還沒有出現(xiàn)，人們都是坐在席子上。由于席子多用溫軟材料制成，邊角很容易翻卷。出于“席不正不坐”的講究，古人發(fā)明了席鎮(zhèn)，用來壓住席子四角，使其保持平整規(guī)正。進而，聰明的古人充分發(fā)揮想象力，用精湛的工藝成就了一個個讓人驚嘆不已的席鎮(zhèn)。興起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席鎮(zhèn)，到西漢達到鼎盛，席鎮(zhèn)越來越講究，越來精美，實現(xiàn)了實用性與裝飾性的完美統(tǒng)—。關于這一點，滿城漢墓出土的銅說唱俑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