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愛讀劉永學的散文。他的散文品格既有人世的真情厚重,又有中國傳統文化的雍容大氣,是赤子之心和士子修養的渾融和合。眼底筆端,有故鄉煙云,有青蔥往事,有對世事的洞察與調侃,有對傳統文化的叩問與反思。最讓人動容的,是彌漫于劉永學散文里的濃濃鄉愁。劉永學散文里的鄉愁不同于落魄游子對故鄉的悲吟悵望,也不同于舊派文人鄉愁里的矯情懷舊,而是有大格局、大氣象,既亮烈又綿厚,是尋找個人生命與文化皈依的別樣鄉愁。
劉永學散文里更深沉的鄉愁是一種文化的鄉愁。董橋說:“沒有文化鄉愁的心井注定是一口枯井。”劉永學散文中所書寫的,更多的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品味、留戀、反思與批判。他筆下的文化鄉愁因此而別有新意,境界闊大。劉永學有深厚的古典文化修養,閑時浸潤于詩書琴畫,品詩論詞,典故逸聞信手拈來,有知識,有情致,有見識,絲絲縷縷流傾著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眷戀與深情。
然而劉永學讀李白、杜甫,讀徐文長、袁中郎,讀出來的并不僅僅是唯美與閑情,更是徐渭字里行間的“陣陣逼人寒氣”,是袁宏道文墨的“犀利如刀”。他逐一品評水滸人物,嬉笑怒罵,亦莊亦諧,卻目光獨到、毒辣,看人看穿到背后。
他開口就評王倫:“王倫一生中最大的亮點,就在于有點宏觀思維,有點發現的眼光。做不成秀才,立馬改做強盜。玩不轉筆桿子,就抓起刀把子。”然而王倫畢竟只是個秀才,悟不透刀子快才是真正的快,權力場上只有弱肉強食、成王敗寇的生存法則,終于做了刀下的冤大頭。
他評宋江是“撮把子”,“先撮窮的,再撮富的,先撮軟的,再撮硬的,先撮點,再撮面,在撮騙中求發展,發展后搞大撮騙。”撮者,騙也。劉永學又把宋江的“撮”分為“文撮、武撮、神撮”三個階段,最終撮有所成,撮出了氣候。劉永學用現代流行俚語解讀古典文學人物,一語戳穿了宋江所謂的“忠義”,無非是偽飾得冠冕堂皇的騙術。劉永學這樣跳出來對中國傳統文化作一番冷峻的反思與審視,更是一種對中國真正的傳統文化之魂的堅守,他的文化散文于是便有了一種新的視角與高度。
德國詩人諾瓦利斯說,哲學其實是一種鄉愁,是處處為家的渴望。劉永學的散文,書寫的無非是人的肉身與心靈對故鄉、對“家”的渴望。我們的“家”在哪里?我們的靈魂可以安放在哪里?劉永學的散文里,鄉愁如一片冰心,浸潤在他以文字雕琢成的冰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