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人文電視紀錄片《趕大營》在央視播出的那段時間,正在新疆支教的張代國感到十分振奮,因為這個紀錄片講述的故事,與他的祖先有關。
這部紀錄片以宏大的歷史視角,講述了自清朝光緒年間開始,伴隨左宗棠西征收復新疆,3000多戶天津楊柳青人背井離鄉,隨軍遷徙,經商、務工、生活、定居的歷程。隨著近代中國這次自發的移民遷徙,歷史上呈現了“三千貨郎滿天山”、百業進疆、百藝進疆的繁榮景象,譜寫了民族團結、商業交流、文化傳播的篇章,也使得“天津商幫”在新疆的經濟、社會發展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左宗棠率領的清軍花了十年收復新疆,把侵略者阿古柏徹底趕出國土,這是清朝唯一的一次抗擊外辱的大勝仗。收復新疆后,左宗棠、劉錦棠很重視新疆經濟的重振,尤其重視水利、交通,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隨軍過去的楊柳青人也開始了在“絲綢之路”上的奮斗,把內地的新思維、新理念帶進當時非常閉塞的新疆,帶動了多方面經濟發展。至今,新疆還留有楊柳青的幾十萬后裔,繼續在為新疆開發建設做出應有的貢獻。
2020年,已過知命之年的張代國說:“我的祖先參加過‘趕大營’以及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支邊建設,今年是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戰脫貧攻堅之年,我想把我們家這段100多年‘援疆’的家國情懷續上。”

▲ 張代國在天津給新疆的孩子們上網課

▲ 張代國在于田一中指導學生書法
張代國是一位語文教師,他的學生是遠在新疆的孩子們。2020年5月11日,當時在天津西青區張家窩中學當教師的他從天津啟程,來到了新疆和田地區于田縣。作為天津教育系統本次派出的277名干部教師之一,他的任務是在于田一中開展為期一年多的支教工作。
雖然這是張代國第一次踏上新疆的土地,但他的到來已是100多年來他們家族第三次從天津趕來支援新疆建設了。
1914年,25歲的張鴻彬和23歲的張鴻彩兄弟二人挑著貨郎擔,加入“趕大營”的行列,從天津楊柳青出發去新疆,準備投奔已在新疆伊犁當地扎根的姑父晏萬貴。那時交通不便,6000多里地,全靠雙腳和推車,一走就是幾個月。
所謂“趕大營”,最初是指以楊柳青鎮人為代表的天津商人“追趕”左宗棠收復新疆的西征軍軍隊大營,并從事商業活動,給軍隊提供補給。從19世紀70年代至抗日戰爭爆發,約3000戶至少1.5萬楊柳青人來到新疆,因此,“趕大營”也與“闖關東”“走西口”并稱“國內三大移民潮”。
經過幾年的奮斗,“大營客”張鴻彬和張鴻彩兄弟二人在新疆站穩腳跟,做起了小買賣。為了讓全家人都過上更好的日子,1922年,他們將一家老小接到了新疆伊寧。在離開天津之前,他們的父親張恩榮專門讓全家換上新衣服,去照相館拍了張全家福。
張恩榮父子便是張代國家族的祖先,“趕大營”也因此成為了天津張氏家族第一次“援疆”的實踐。
據張鴻彩的兒子、今年84歲的張志文介紹,姑爺爺晏萬貴當年曾在伊犁創辦億萬和商號,晏萬貴的后人后來還參與開辦了當地第一個面粉廠和電燈廠,成為伊犁發展現代工業的先驅。而張志文的祖父張恩榮來到新疆后,他的后人也大多留在了新疆,曾分別居住在烏魯木齊、伊犁、石河子、輪臺、焉耆等地,在新疆不同地區扎根落戶。
1936年,張志文在伊寧出生,記憶中,動蕩的社會里,他在童年時期和青年時期曾輾轉于新疆多個地方。1954年,他考入了當時的中蘇有色金屬公司礦山技術學校(后為新疆工學院),畢業后留校工作,退休前任學校的黨委組織部部長。
“新疆是個多可愛的地方。”張志文說,與兒時的記憶相比,新疆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覺得他們家族也為此做出了貢獻。張志文的兒子張廣泰現在是新疆大學建筑工程學院黨委書記,1992年出生的孫子張玉海,現在也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建筑設計研究院的工程師。
“兒時就聽說我祖上有人從天津‘趕大營’去了新疆,并在當地安居樂業,后來從我的七世祖張志文那里詳細了解了當年祖先‘援疆’的經過,很是震撼。”張代國說。
1965年,26歲的高克謙響應祖國號召,來到新疆伊寧,支援邊疆建設,開啟了天津張氏家族百年來的第二次“援疆”實踐。而高克謙之所以姓高,又涉及張氏家族一段曲折的歷史。
張代國的家族是天津北大杜莊(現天津西青區辛口鎮大杜莊村)張氏,第一代是200多年前從山東沾化遷來天津西琉城的張守貴。第三代張起閆與張自有是親兄弟,張起閆移居到北大杜莊,是張代國和高克謙的直系先人。張自有移居至楊柳青鎮,他就是后來“趕大營”到新疆的張恩榮的親祖父。
高克謙是北大杜莊張氏的第十代,張代國是第十一代,高克謙的父親張鴻凱與張代國的祖父張鴻斌是親兄弟。高克謙出生于1949年,兒時小名“老蛤蟆”,幼年喪父,因其母改嫁到水高莊(現天津西青區辛口鎮水高莊村),他也跟著到了水高莊,并且改姓高。
也許是基因的力量,從小聽說張氏家族里有人“趕大營”去了新疆的高克謙,也跟著家人一起來到新疆伊寧。
“當年,我們坐了三天三夜火車,從天津到了烏魯木齊,又坐了三天汽車,才從烏魯木齊來到伊寧,雖然也很艱辛,但比起當年‘趕大營’,已經便利了太多。”高克謙說。
在伊寧,根據政府安排,高克謙先后在林場、印刷廠、造紙廠工作,2009年退休。在他看來,50多年來,伊寧變化太大了。“我剛來的時候,伊寧只有一條大路,樓房沒幾棟。現在,到處都是柏油馬路,到處都是樓房,人口也已增加到近60萬人了!”
高克謙說,與祖上“趕大營”的個體自發行為不同,他來到新疆“支邊”是響應國家號召和安排,無怨無悔。2018年5月,離開天津53年后,高克謙回到了天津,見到了張家的親朋,包括自己的親叔伯侄兒張代國。
“那次見面,伯伯高克謙給我講了自己‘援疆’的故事,講了新疆的風土人情和發展變化,讓我忽然間對那片土地產生了向往。”張代國說。
2019年12月初,張代國所在的張家窩中學通知,教育部等四部委出臺的“援藏援疆萬名教師支教計劃”將選派教師進行“援藏援疆”支教任務,令他怦然心動。
“想到百余年前,先祖挑著小貨郎擔長途跋涉,歷盡艱辛‘趕大營’;想到1965年,伯伯響應國家號召支援邊疆建設;想到自己正當天命之年,又逢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戰脫貧攻堅之年……為什么不就此機會奉獻自己的熱血呢?”張代國將自己的想法和家人溝通后立即報名,最終于2020年1月成功入選。
那是2020年5月11日的早上,張代國從天津乘飛機飛行4個多小時抵達烏魯木齊,從烏魯木齊乘飛機飛行2小時抵達和田,從和田乘坐4個半小時大巴車后,抵達于田縣駐地。“‘趕大營’時幾個月的路程,現在十幾個小時就到了。”張代國說。
考慮到疫情防控的需要,經過近一個月的隔離,張代國開始在于田一中教初中語文,他帶的班共有52人,全部是維吾爾族學生。
張代國仍然清晰地記得他的第一堂支教課,同學們齊聲背《關雎》和《蒹葭》,聲音很洪亮,但發音不夠標準,于是他從發音開始教學。“不知不覺中下課鈴聲響了,我正準備離開教室,一群同學圍上來,向我請教,和我聊天,眼神里都是對知識的渴望,這讓我感覺責任重大。”
于田縣地處南疆和田地區,屬于國家層面的深度貧困的“三區三州”之中,但張代國說,當地的孩子們很可愛,很淳樸。他們班里的一個學生,周末從家回來還專門給他捎來了家里種的大白杏,讓他十分感動。
張代國認為,扶貧必扶智,扶智在教育。與祖先到新疆不同,他來到新疆,帶著發展祖國教育事業的責任,讓貧困地區的孩子們接受良好的教育,是扶貧開發的重要任務,也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重要途徑。因此,張代國經常利用課余時間給孩子們答疑解惑,還指導孩子們練習書法,他鼓勵孩子們用知識改變命運、報效祖國。
2020年暑假,張代國回了一趟天津。結果9月1日開學的時候,因疫情防控的原因,他沒有辦法馬上趕回新疆,所以只能坐在電腦前給遠在新疆的學生們上網課。
那時候,他天天“盼著早點回新疆去,見到孩子們”,他想為孩子們成長成才,為國家的教育事業貢獻自己的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