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新宇

導語: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我國擔保行業經歷了漫長的磨合期,而自2013年整個行業大洗牌以來,民營擔保機構逐步萎縮,政策性擔保公司逐漸成為行業主力,對于調結構、惠民生及穩增長等發揮了顯著作用。商業銀行歷來將防范風險放在盈利之前,而多元化的增信手段則被視作風控有效性的底層邏輯。實際上,透過觀察我國具有鮮明特色的地方融資模式,政策性擔保公司扮演著中小企業融資的信用中介角色,由此不難得出結論,地方政府以政策性擔保公司為媒介推動了普惠金融的發展,并實現了信貸資源扶持的定向精準供給,成為當前中小企業融資的一種新常態。
現今銀行業普遍意識到下沉深耕的戰略意義,扎實推進地方場景普惠金融發展,發力中小企業融資貸款。然而,中小企業主體“身單力薄”,抵御風險能力差的現實瓶頸凸顯,一時難以逾越。在經歷了整個擔保行業的代償高發期后,“整合”已成為地方政府的共識。通過并購重組可以壯大政策性擔保公司,使其繼續發揮擔保“四兩撥千斤”的撬動作用,推動信貸資源供給的有效流通。誠然,擔保增信的核心功能是盡可能地降低債務違約風險,有效緩解因信息不對稱導致的交易成本。那么,對于商業銀行而言,政策性擔保公司增信是否能夠充分防范風險,風險是否真正轉移到了擔保公司等問題都發人深省,值得商榷。
政策性擔保公司的風險緩釋效應
事實上,銀行業將風險經營作為核心,始終在追求有效的風險管理組織體系。但是在實務操作中,銀行更加青睞于有政府背書的擔保公司,亦從側面佐證了擔保公司的市場、能力定位,否則潛藏風險甚大。正因如此,政策性擔保公司所發揮的功能顯而易見,它們不僅構筑了多層級的風險傳導機制、渠道,更是對當前風控邏輯的一種積極補充,從而最大化地充當風險緩釋工具,將全面風險管理內嵌于信貸全流程。政策性擔保公司為進一步匹配政府宏觀戰略和精準實施的需要,實現整個金融系統風險可控、價值有序增長和發展可持續的目標,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剝離、轉嫁債務違約風險。除了衡量一般的還款來源、是否有抵押物等關鍵常規問題,商業銀行通常會慎重選擇放貸風險緩釋工具,以最大化地減少損失。擔保公司的參與直接改變了企業主體的信用結構,如同為企業信用套上了一層強有力的保護圈,客觀上放松了銀行的放貸門檻,改變了中小企業遭遇的各種融資“準入歧視”。但不可避免的是,這仍然在一定程度上抬升了整體的信用風險。為了進一步剝離、轉嫁業務風險,銀行會適當采取風險共擔的方式,借助擔保公司的代償功能,暫時弱化并擱置企業的信用風險,也為解決民營企業融資困境打開了一扇窗,不失為一舉兩得。
為債務兌付提供剛性支撐。自新冠疫情肆虐以來,一些民營企業受到疫情“黑天鵝”的沖擊,陷入了舉步維艱的困境,面臨資金鏈斷裂的超高壓力。從客戶的生命周期來看,由擔保公司增信進入銀行融資范圍的中小企業,側重于滿足審批機構的準入要求,防范化解債務違約帶來的不良風險,以降低融資成本。由于政策性擔保公司特殊的政府背景具有相對可靠的公信力,擁有國企的“所有制優勢”,在擔保有效的前提下,為銀行債務兌付提供了流動性支持。實際上,具有增信和信用放大功能的融資擔保,等同于變相完成了銀行授信風險的再轉移,所以中小企業的融資行為演變成了擔保公司、銀行與其自身捆綁的關系,而引入擔保公司進行債務承接的方式,則為民營企業緩解資金流壓力提供了剛性支撐。
提升中小企業獲貸便利性。眾所周知,在市場信息不對稱的前提下,銀行的信貸決策行為很容易出現偏差,當擔保公司接盤中小企業的融資擔保需求時,高風險、低收益便成了擔保行業的原生特點,風險與收益始終難以調和,本身風險評價也不夠全面。2020年以來,黨中央國務院提出了做好“六穩”“六保”工作部署的總基調,為此,銀行業做好普惠金融服務必須破除梗阻,更要擺脫對不動產抵押物“一票否決”的依賴;而傳統的擔保業務卻具有較強的政策性,以緩解小微企業和三農融資難、融資貴為導向,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將更多的金融活水引向了普惠金融領域。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那些由地方政府背書的擔保機構有如一把雙刃劍,一方面其主要依靠政府補貼來實現收支平衡,另一方面造就了其追求規模增長時的進退兩難。而如何實現政策性擔保公司的激勵相容,確屬重中之重。
政策性擔保公司存在的風險探源
雖然政策性擔保公司客觀上順應了服務實體經濟的要求,滿足了中小企業的融資需求,幫助其解決了燃眉之急;但是在銀行貸款擔保的服務實踐中,政策性擔保公司的代償能力能不能始終保持穩定,圍繞在合理的杠桿水平波動,創造風險價值,是其介入金融資源排斥問題的關鍵所在。事實上,引入擔保公司的初衷既有政策背景,也是銀行對企業實質風險的多方考察,因此擔保關系的本質是關聯信用主體網絡。為了實現銀行內部的風險控制,擔保公司成為銀行與客戶之間的信用媒介。通過重新梳理擔保公司的業務全流程可以發現,其存在的風險源頭主要包括以下四個方面。
潛在的高杠桿傾向。對于政策性擔保機構的客戶準入,雖然有地方政府為其附加隱性擔保,但是為防控風險,通常還是會要求企業提供房產、土地等抵押物和第三方信用保證作為反擔保措施。以城投債擔保增信為例,在大型擔保機構進入債券市場后,城投債的信用評級實際上與擔保機構的信用狀況掛鉤。此外,各種擔保費補貼政策都設有保證金及擔保費收取的前置條件,換言之,實際受惠人是借款人,而擔保公司則以低營業收入換取了財政補貼,這也是很多政策性擔保公司能夠“旱澇保收”的重要原因。由于長效的風險補償主要依靠自身經營及撥備提取,許多機構必須依靠高杠桿經營,試圖長袖善舞,導致其收益、風險難以平衡,相對扭曲,實現盈利的動機受到了抑制,這樣可能間接造成了銀行債務處于懸空的狀態。
弱化的風險經營能力。政策性擔保公司設立的初衷是扶持中小企業發展,在市場選擇或風險衡量下,銀行會自發地向政策性擔保公司靠攏,減少與民營擔保公司的合作。首先,隨著銀行與擔保公司業務的合作推進,很多具有現金流性質的稅、費、收、付等基礎信息因壁壘而無法互換,因缺乏有效監管所集聚的風險亦隨之出現。其次,部分擔保公司的風險考核流于形式,存在打招呼、鋪建“綠色通道”的逾矩情形,風險應對期待于后期或額外風險補償。最后,擔保公司往往在客戶準入階段審慎評估,動態維護則相對滯后、懈怠,在自助分析與人工智能結合方面尤為薄弱,談不上時下流行的大數據風控。所以,當資產業務出現明顯的風險信號時,擔保公司大多后知后覺,或更多依賴于與銀行等金融機構進行信息共享,暴露出數據應用缺陷、責任約束不力等粗放問題。
剛性兌付的慣性思維。在宏觀調控持續加碼的環境下,銀行在擔保合作中長期占據主導話語權,其所認可的常規做法是至少保證提供風險敞口抵質押物,剩余的缺口部分再由擔保公司來彌補。而擔保公司則一般采取連帶責任保證方式,根據實際情況實行全額擔保,主要也是靠保費收入來補充杠桿資金,左右矛盾的情況也是層出不窮。鑒于銀行或多或少對于擔保“剛性兌付”存在慣性思維,相形見絀,不可杜絕以便宜行事的“虛假擔保”現象,而一旦擔保公司業務擴張超出了自身代償能力,遑論中小企業數量多、規模小、業務分散的掣肘,風險可謂一朝畢現。此外,基于行業整體風險、區域生態風險等內外部變化,具體到借助擔保實現的企業債務擴張,如何提高擔保行業信息披露的公開性,增強擔保公司的公信力和市場認可度,形成有效的修正機制,也是一項在實踐中不可回避的議題。
內部治理不夠健全。按照現行會計準則的相關規定,擔保費收入的確認原則分為權責發生制和收付實現制,導致擔保費收入信息缺乏可比性。部分擔保公司除了收取1%~3%的費用以外,還會要求企業存放保證金,間接提高了融資成本。處于經營初期的擔保公司大多會有一定程度的盲目沖量情況,忽視了原本資金規模小、代償能力弱、風險能力不足等問題,業務種類匱乏、貸款投向不平衡,寄希望于注冊資本金的托底作用,結果持較高的風險管理容忍度。但是,由于擔保業務專業性很強、涉及范圍廣,不僅需要扎實的金融知識作為基礎能力,而且品種設計開發、風險控制也可謂術業有專攻。然而,目前大多數的擔保機構人才緊缺、名不副實,根本無法滿足行業發展需要,實現精準畫像,與崗位要求適配性存在一定差距,無法達到應有的風險管理要求。
構建有效的風險管理體系
現階段,擔保公司增信已經成為小微融資的一種重要路徑,如何實現政策性擔保公司向結構、功能重塑等目標轉化,避免市場無序競爭的狀態,精準提升風險管控水平,既是擔保機構對自身實現精益管理的更高要求,也是商業銀行走向全面風險管理的必由之路。政策性擔保公司的實際增信情況,理應納入商業銀行全面風險管理體系,不僅要充分發揮增信的功效,降低信貸風險,更要從內外閉環角度實現風控的全面狙擊,建立流程高效的全面風險管理體系,具體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著手。
探索多元化合作機制。政策性擔保公司是政、銀、企三者聯系的紐帶。一方面,由于其運營定位特殊,帶有濃厚的政策傾向性與公益性色彩;另一方面,中小微企業普遍存在管理落后、信用觀念弱和償債能力差等問題,呈現出鮮明的“剪刀差”效應。因此,商業銀行要加強與擔保機構的合作,打通與擔保公司間的信息壁壘,共同參與、合理分險、優勢互補,實現信息共享,避免信息不對稱導致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引導和督促擔保公司規范財務制度,確保貸款風險補償能力,做實硬擔保、高風險定價;同時,必須合理確定放大倍數及風險分擔比例,進一步完善定價機制及再擔保制度,遏制信貸風險跨市場、跨區域擴散與傳染,通過選擇恰當的承擔、規避、分擔及降低策略,全面提升專業化的風險管理能力。
持續完善風險應對策略。擔保公司往往是一個中介性機構,為了使風險集聚處于可控的范圍,其必須時刻密切關注各類風險的交織作用,以不斷建立完善的風險分散機制。首先,政策性擔保公司必須培育根植性的風險文化作為支撐,積極發揮信用等級的標桿作用,加強風險監測監管、資產質量分類和評級糾偏等功能。其次,要建立企業全周期金融服務模式,采取動態預警與靜態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對企業的償貸能力進行偏離評估,綜合評價其風險價值與績效貢獻。最后,堅持細分擔保市場,推動債券發行擔保、非融資擔保以及擔保服務業務的開展,設計動態調整的目標管控體系,持續跟進客戶風險的發生與質變,以便分散風險和增加盈利。
不斷強化風險分擔能力。當前經濟結構轉型、周期性下行的壓力進一步壓縮了民營企業的發展空間,不確定風險因素增多,環環相扣,隨著商業銀行風險資產轉為高位緩釋,擔保公司的代償壓力也會相應拔高。紓解民營企業融資難的關鍵之一在于解決擔保問題,提高中小企業獲取信貸的便利性。因此,須推進具有可行性的風險分擔機制,合理確定政銀擔保合作模式的分攤比例,尋找風險對沖契機。圍繞充分有效、真實可靠的客戶信息,采取如“股+債”、債權轉移、風險補償金及股東長期增資承諾等方式,通過市場機制來激發擔保公司的內生動力,實現擔保業務的標準化、程序化、模塊化,大力推進反擔保和再擔保機制建設,為小微企業提供全面優質的擔保服務。
推進擔保機構自身建設。依據行業慣例,政策性擔保公司在經營中礙于代償率紅線,業務激進會面臨極大的信用風險,因此,其一般會主動采取多種手段遞延和緩解壓力,盡可能降低內部脆弱性,卻也因此埋下了新隱患。為此,政策性擔保公司可以做到以下幾點來降低風險:一是建立共同增信機制,同時采用積極爭取財政投入、民間資本和國有企業入股等方式,多渠道擴大資本金,充實自身的擔保實力;二是通過進一步完善擔保公司法人治理結構,確保風險隔離制衡清晰,建立健全壞賬核銷機制,提高風險識別、評估、控制水平;三是加強擔保人才梯隊建設,突出風險價值導向,促使從業人員基本能力適用,保持擔保決策的高效、專業與深度。
“風物長宜放眼量”。在法人授權、組合管理和信用政策的指引下,政策性擔保公司的確在很大程度上發揮了風險緩釋效用,為中小企業主體融資提供了良好的橋梁。但是,政策性擔保公司的代償功能仍然以風險管理有效性為前提,為適應當前的形勢,商業銀行必須扭轉風險轉嫁的思維誤區,確定行業、產品和區域的整體授信邊界,將各項擔保業務持續納入自身的全面風險管理體系,關注并綜合評估擔保公司的風險集聚情況,以穩妥應對中小企業存在的信貸擔保風險,從而最終保證信用風險的整體可控。
(作者單位:長沙銀行)